日子平平静静地过了一个星期,我再也没有遇到常悦的鬼魂,而那个宋心莲也没有再向我托梦。只是奇怪的事,小区里不知谁家养的黑猫,对我格外亲近。
罗生跟我悠哉的同吃同喝久了,想出去玩儿。于是我找了个天晴的日子,把他拐到了父亲的渔船上帮忙。
彭叔很高兴,说罗生比我壮实,他来帮忙的话自己要省力很多。我心里乐呵呵的,上了船就兀自悠闲起来,不管罗生怨念的眼神。
“大侄子!”中午,彭叔油炸了一盘银鱼,让我和罗生赶紧吃。
父亲白了我一眼,说我事情不做,吃起来倒是积极。我呵呵一笑,心想这段时间我做了件好事,应该犒劳我一下。
吃完饭以后,父亲替换彭叔,进了驾驶室掌舵。
彭叔暂时有空,把我和罗生叫到了船头,说有事跟我们说。
“大侄子,你去一趟贵州吧!”彭叔开门见山的说道。
“去贵州?”我满脸疑惑地看着彭叔,问:“我去贵州干什么?”
“我和你老爹这段时间忙,抽不开身子,到时候让罗生送你去。”彭叔不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转头问罗生,“你有空送他去机场没?”
罗生跟我一样,也很好奇我去做什么,点头答应到时候送我。
抽定好时间,彭叔就把罗生支开了,准备单独和我说点事。我一看彭叔这时一改平常的态度,隐约明白彭叔是要给我说让我去贵州的目的。
“彭叔,我爸让我去贵州干什么呀?”
“去找一个人。”
我听完好奇得不行,父亲在贵州有认识的人么,印象中父亲可从没有离开过苏州。更别说有什么亲戚好友之类的。我就问彭叔,要我找谁呢?
彭叔说:“不是你们家的亲戚吗?小名黑鳅子,你父亲说你知道的!”
黑鳅子?我听完之后笑了笑,看彭叔的样子,他似乎不清楚这个黑鳅子,可我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这件事得好好问问父亲。
我把去贵州的事给罗生说了,但只说去找个亲戚。罗生没有多问,他给自己家里打了个电话。我没注意他说了些什么,自己就去找父亲去了。
驾驶室里,父亲似乎知道我来的目的。给了我一张纸条,让我到了贵州以后,按纸条上说的做。我想问清楚黑鳅子的事,但父亲不说。
过了两天,罗生把我送到了上海浦东机场。我正要跟罗生道别,结果罗生乐呵呵地告诉我,他给家里人沟通了,等几天他会到贵州找我的。
我听完后,也很高兴地上了飞机。
三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贵州省安顺市的黄果树机场。
我打开纸条,上面写的让我找个叫丁卯生的人,他住在一个山寨里。那寨子的名字有些古怪,叫耗子寨,地处贵州西部与四川和云南交汇的某地。路线比较偏僻,还得经过一个叫塔案镇的地方。到贵州时,已经是下午,我估计了行程,大概今天是到不了耗子寨了,只得先前往塔案镇留宿一晚。
到机场的服务中心问了一下塔案镇的位置,结果得到的答案不伦不类,连方向都有好几个版本。我心想难道是父亲说错了,或者是我记错了?
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出了机场往出租车站点走去。当我心里还在盘算怎么打听路线的时候,迎面撞上来一个男人。
“你想去塔案镇的话,坐那个男人的车。”他指了指站在机场大门外面的一个中年人。
我心说你谁啊?怎么会知道我来干什么?抬头看他一眼,那男的笑了笑,说:“我叫牟德雄,你最好听我的。”说完,他就往候机室里走去。
我刚想拦住他,结果又上来了一个人。我一看,眼前不就是那个叫牟德雄说的那个中年人吗?
那人面皮暗黄,颧骨突出。他瞪着一双小眼,在我身上扫了一遍,就咧开嘴,笑呵呵地问:“哥诶!克哪儿哦?”
他一口贵州方言弄得我在原地愣了一下,那黄面皮的男人一见我这样,顿时知道了我是从外地来的。他干咳一声,用普通话怪腔怪调地问了一句:“大哥,去哪里玩儿?”
我一听,想笑,心说你年纪看着也快三十了,反叫我一声哥,受不住!
那黄面皮怕自己的普通话不标准,瞥着气,一字一顿地又重复了一遍:“大哥,去哪里玩儿?”
“塔案镇!”
“哟!找亲戚的?”
他这一问,我就烦了,摇头时瞥眼看见了他手里拽着的车钥匙,明白他原来是个拉客的。兴许是见我出来时一脸迷途的样子,想过来揽一笔生意。人生地不熟的,我有些顾忌,连忙绕开他就往外走。
“别!大哥!”黄脸皮一下慌了,连忙拦住我。“大哥,您去的地方知道的人不多,但我能带你去!”
他的话来得急,也把我说的有些糊涂了。父亲除了告诉我去耗子寨找个姓丁的人家外,其余关于路程上的事项也没交代,就连我自己打听地名时,别人都认为我把名字说错了。
我停了下来,问:“你知道在哪?”
“知道,知道!”黄面皮小鸡啄米似地点着头,“巧了,还有两位跟您到一个地方,要不一起顺路?”
正说着,一旁就走过来一个胖子,也不看我,直接冲那黄面皮吼道:“克不克哦?等到老子发火蛮?”
那胖子留着披头长发,脑勺后面扎了个类似古代武士样的发髻。他戴了一副黑框眼睛,穿着军绿色的体恤和灰白色的短裤,拖着一双人字拖。
胖子的模样打扮得像搞文艺的,但一张嘴,却像搞武艺的。
见胖子急了,黄面皮立马转过身,躬着腰,一脸媚笑地说:“要克!马上克!莫急嘛…再搭个人,你要划算些。”接着,他又操起蹩脚的普通话,对我说:“哥诶…走,我收你这个数!”
我低头看到黄面片伸过来一只手,五个指头张开。
“五百?”我皱了皱眉。
“那段路难走得很,又远。你到处打听,要是别人绝对不止这个数!”
黄面皮指了指那胖子,意思他和你是拼车的,你不信可以问问他。那胖子应该是想省点钱,听到黄面皮在拉我拼车,他也不催了,只是眼神一直在我身上转。
我手里提了个小皮箱子,里面除了放了些衣服外,还有瓶自己家酿的黄酒,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我本身就是个脸皮薄的人,经不住黄脸皮的怂恿,和那胖子不耐烦的表情。心想反正找不到路,干脆就给五百上黄脸皮的车算了。
我点了点头,跟着黄脸皮和胖子,转出了出租车站点,绕道了另一条机动车辅道上。黄脸皮走到一辆大众旁边,打开了后备箱,帮我把皮箱子放到了里面。
胖子打开车门,自己坐到了后座的左边位置。我瞥见副驾驶座上放了个黑色的挎包,像八十年代干部用的那种公文包,有几道夹层。这东西多半是黄脸皮口中另外一位乘客的。
我自然就坐到了胖子身旁。
车没开,都在等着副驾驶座的人回来。黄脸皮说他上厕所去了,胖子就骂了句:“屙不出来过扣嘛!”
我没明白他说的什么,但黄脸皮一听,就笑胖子骂人有手艺。
过了一会儿,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打开了车门,钻进了副驾驶座。我看他一身浅色衬衫加短裤,偏偏脚上穿着黑色皮靴和袜子,又戴了副圆片墨镜,配上他一头稀疏的斜刘海和那个公文包,像极了摆摊算命的风水先生。
“好啰叻!”黄面皮见人到齐了,松了一口气,发动了车子。
那带墨镜的中年人有些古怪,坐定之后回头瞥了一眼后座。他把脸转向我时,微微张了张嘴,像是愣了一下。
我不知道他墨镜下究竟是怎样的眼神,至于他的动作,被我和胖子看到眼里,胖子也转过脸盯了我几眼,但他面无表情。
黄面皮说他的大众车正沿着六盘水方向前进,我不清楚路线,但估计一会儿应该会走高速。
那胖子身上有股酸臊味,时不时就往我这里飘,我有些憋气,打开车窗后,大声地问黄面皮:“还有多久能到塔案镇?”
黄面皮透过后视镜瞅了我一眼,说:“走高速的话,四个小时就能到。不走高速的话,我知道条近路,能快些!”
黄脸皮这话是回答我,但也是说给另外两个人听,他好像知道胖子有急事。果然,胖子听后,手一挥,就叫道:“走!走近路!”
“好叻!”黄脸皮冲窗外吐了一口痰。
一直不说话的墨镜男突然说话了,他问:“近路…走哪的?”
墨镜男一开口,把我和胖子吓了一跳。他嗓音太沙哑了。这沙哑到什么程度呢,就像用指甲刮破了喉咙,漏着气说话,又咽不下气的声音,实在太瘆人。
我听他说话有些间断的声音,自己嗓子眼都跟着难受。胖子没有什么动作,只是摸了摸耳朵。
黄脸皮像是已经习惯了,表情也没变化,他指了指窗外,说:“各位,看到那座山没,翻过那山,就到了塔案镇。”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平原人,对于贵州的第一印象,就是在群山堆里找几块平地,把人都往那放,出门就能望见山,走哪都要翻山越岭。从机场出来的一路上,始终给我一种不接地的错觉。与平原的湖河相连,阡陌纵横的恬仪温和相比,贵州的山林有种独特、自然的野性。
我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离家很远了。
在山地生活的人,对于大山的认识要比我深刻得多。我望着黄脸皮指的方位,却只看到一排山头,分不清他说的哪座山。
“牛角山?”墨镜男吸了一口气。
“对头!”
“路不好走喔!”
墨镜男说话倒不怎么费力,但他说话时要不停地吞口水,估计是嗓子太痒了。
我心想好不好走跟我没什么关系,黄面皮已经开始哼哼哈哈地唱起歌了,看样子也没放在心上。
大众车在102国道走了一段后,前方出现一条岔路,黄面皮说要转弯了,然后我就感觉车子一个左转,开始往另一座山的山路驶去。
墨镜男转过头来,喉咙里咯咯地吞着口水,对我和胖子说:“今天的…路不好走喔!”说完,他把脸转到我面前。我看不清他墨镜下的表情,但他这样盯了我几眼后,眉头就皱了起来。
我心想这墨镜男该不会脑袋有问题?
“还真是个阴阳脸!”墨镜男说了句让我摸不清头脑的话。
我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但黄面皮听到以后,冲着后视镜盯了我好几眼,
墨镜男叹了一口气,回过头开始在自己包里翻找着什么。
我转头注视着窗外,不知道什么原因,天色已经黯淡了下来,大众车穿梭在蜿蜒的山路间,两旁开始出现鳞次栉比的梯田,我甚至看到了沿路上民俗古朴的农家吊脚楼,与江南的青砖小瓦不同,这里的吊脚楼沿山腰突出,屋体是木质结构的,房顶铺石板瓦片。我本来想仔细观察,但黄面皮的车速够快,转眼间我就错过了一栋距离我最近的吊脚楼。
也许江南人的骨子里太过温柔,我始终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太野性。
随着颠簸的行程,我有些犯困,干脆把头趴在玻璃窗上,闭著眼睛。不知不觉的,我开始迷糊起来,但就在将要入睡的时候,墨镜男干瘪的声音传了过来。
他说:“那有个斗儿坟,今天遇到他可能要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