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六,接姑姑,杀猪宰羊好热闹。爹娘笑,孩子闹,姑嫂和睦家兴旺……”
每年快到六月,街头巷尾的孩子就都开始唱这个歌谣,陈氏娘家太远没得回去,所以每年都要在家招待回娘家的小姑子。
这日用过午饭,母女二人在花厅饮茶。
陈氏道:“姑奶奶已经打发人来送信,说初五那日到家,今年得空,能在家多住几日。”
喻君正被穿堂风吹得凉爽舒坦,突然听到喻敏的消息,好心情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她原本对小姑喻敏并没有太深的印象,她出生的时候喻敏已经嫁做人妇,每年回来不过两三次,加起来住不超过十日,所以也鲜有矛盾,即便有什么不对付的,短短几日,忍忍也就过去了。
但是当年喻老太爷入狱之后,喻敏直接与娘家断了联系,非但没来见老爷子最后一面,连停灵出殡也没有现身,推说自己悲痛过度卧床不起,只打发了个丫头来磕了几个头,烧了几张纸了事,及至后面哥嫂病逝,那就更看不见她的影子了。
而当漆园改换门庭,挂上阮家的匾额之后,她却来家里大哭大闹,骂喻君吃里扒外,帮着外人害死亲人,更把祖辈的家产拱手让人,走前更将家里稍微还齐整些的摆设玩物都扫荡一空。
当时喻君本就心神俱伤,身子早就已经是强弩之末,被她刺激得不住咯血,差点儿就跟着爹娘去了。
想到这里,她面无表情冷冷地说:“家里空屋子多得很,也不缺吃少喝,只要她能住得踏实,住个一年半载又如何。”
“你这孩子,最近越发阴阳怪气起来。”陈氏听得直皱眉,但也不舍得责怪女儿,只能无奈地叮嘱道,“姑母一年就回来那么几日,可不许摆脸子给人看。”
“只要她不来招惹我……”她话没说完就看到陈氏满脸的不赞同,只得又改口道,“只要她别太过分,我尽量忍着就是了。”
陈氏看着女儿离开的背影,心下不免有些担心,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姑侄二人一见面就直接顶起来了。
姑爷这次依旧没有回来,喻芷只带了小儿子和一个年轻的后生。
一堆人忙忙乱乱寒暄问好,进屋去给喻老太爷磕头。
喻敏拉着小儿子吕辰过来给沈老太爷磕头,又指着身旁的青年介绍道:“这是我小叔子家的老二吕昊,今年十七了,比阿君大两岁,这回跟我过来玩几日。还不赶紧给老太爷请安磕头。”
吕昊皮肤有种许久不见太阳的苍白,眼下的青痕十分严重,个子不高,微微有些驼背,看着就有些精神萎靡的样子。
“好孩子快起来,不过年又不过节的,可不作兴这样。”喻老太爷把吕辰揽在胸前,笑着招呼吕昊,又指着陈氏道,“这是你大舅母,有什么不合适的只管找她。”
陈氏笑着点头:“到这里就跟家里一样,千万别客气。”
喻敏咯咯笑着说:“用不着那么麻烦,还要特意安排什么,我记得家里的康苑一直空关着,让阿昊住到那边去就是了。”
陈氏闻言一愣,有些尴尬地看向喻老太爷。
当年喻继成亲前修院子,喻老太爷特意让人相对地修了康苑和宁苑,说以后有了孙子就住在康园,孙女住在宁苑。
可惜这愿望是很好,只是儿孙满地也只能是个美好的梦想,到如今康苑一直空关着,只有喻君住在宁苑。
但是姑奶奶难得回来一趟,又带了婆家那边的晚辈过来,这话都已经说出口了,拒绝的话陈氏也着实说不出口。
喻君在屏风后头听不下去,笑着走出来。
她今日穿了身浅湖绿色的衫子,好似带进来一阵沁凉的水气,让屋里其他人都觉得清爽起来。
喻敏在吕昊后腰上捅了一把,吕昊也只是抬头瞟了一眼,脑袋很快又耷拉下去。
“阿娘,姑母跟你玩笑呢,这都听不出来。”喻君抢在喻敏开口之前,站到陈氏身边笑着说,“康苑如今还圈在后宅,吕公子虽说是亲戚到底是外姓男,姑父家书香门第最讲规矩,哪有住到亲戚家后院里去的道理?”
她说完还问喻敏:“姑母,我说得对不对?”
喻敏面露讪色,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也笑起来道:“许久不见,嫂子还是这么认真,自然是同你玩笑呢!阿辰跟着我住,然后随便在前面给阿昊安排个住处就行。”
她说罢过来拉起喻君的手,托在手上仔细看看,又伸手捏着喻君的下巴,左右打量半晌道:“阿君出落得真是越来越好了,当年大嫂过门的时候,我只当这辈子都再见不到更漂亮的美人儿了,谁知如今就见着了!这要是在路上碰见,我怕是都不敢认了。”
喻君后退半步,躲开她的手指,走到喻老太爷身边道:“祖父,今日还去漆园么?”
“自然要去。”最近漆园正在赶制白绍要的那批货,喻老太爷不放心,每日都要去转一圈看看。
喻敏一听这话,赶紧拉着吕昊凑上来道:“阿爹,我都多少年没去看过咱家漆园了,也不知道如今是什么样子了,正好也带阿昊去长长见识。”
吕昊也不吭声,任由喻敏拉来扯去的。
见阿娘和堂哥都去,吕辰顿时也吵着要去。
喻老太爷大手一挥:“想起就都一起去。”结果五个人坐着车去了漆园。
到了漆园下车碰到阮东林,刚进院子又有人进来传话,说是白公子过来查验赶工的进度。
这回可好,一行七个人,浩浩荡荡地在漆园里,走到哪儿都颇为引人注目。
白绍故意走在喻君身后,趁着别人都拐过弯去的机会,低头凑近问:“我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姑娘却把我给忘了。”
“怎么能忘了,公子还欠我我一支珠钗呢!”喻君头也不回地继续走。
“珠钗能让姑娘对我念念不忘,我哪里舍得还回来。”
二人落在后头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看阮东林在前面陪着喻老太爷,侃侃而谈:“近些年来,金银平脱漆器还是颇受欢迎的,但我觉得做漆器不能只把目光放在有钱人的身上,平民百姓家里也是可以用漆器的,应该如喻家漆行这样,多做些价钱低廉耐用的漆器,让更多的人能够用上漆器……”
喻君听得直翻白眼,前世阮东林最喜欢赚有钱人的钱,从他手里出来的漆器,要么是富丽堂皇,要么是工艺繁复,别说是平民百姓了,就算是她偶尔留几件都觉太过奢侈,大多收起来偶尔做待客之用。
白绍语带醋意地说:“看来喻老太爷对阮公子颇为看重。”
“阮公子生得一表人才,对漆器也颇为精通,家里人口简答,倒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喻君这番话说得极其冷静,连语气都没有起伏。
白绍知道她说的是气话,也不拆穿,扭头看向吕昊,低声又问:“这位又是从哪儿掏出来的?”
“那是姑母家的亲戚。”喻君白了他一眼,却还是下意思地解释道,“这不是六月六接姑姑么,姑母回门,带他过来玩儿的。”
“这么一大块香饽饽就在眼前,你还真当他是来走亲戚的不成?”白绍原以为喻君又是在说反话,但低头正瞧见她黑白分明的眸子,如清澈见底的小溪,是当真没往这上头想。
喻君被白绍这话提醒了,回忆片刻,前世阮东林在漆园上大放异彩,还不等喻敏回娘家,这婚事就已经定下来了。
而此番自己醒来之后,事情都渐渐偏离了前世的轨道,喻敏带吕昊回娘家就是其中一件。
但是阮东林虽然走在前面,却也不时回头扫一眼喻君。吕昊却是半分视线都没投过来,这样倒是让喻君颇为满意,宇豪心里没有自己,自己也不想元
白绍见她柳眉拧作一处,微微偏头思考的样子着实可爱,抬手在她脸颊上刮了一记:“其他事都想得通透,偏生在这件事上这样蠢钝。喻家如今有两块香饽饽,第一块是你,第二块是漆园,外头的狗闻着香味都被引来了。”
喻君被他这比喻逗得抿嘴浅笑,一脸期待地看向白绍,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难道它们就为了扒着桌子看看就走么?当然不可能!”白绍见把人逗笑了,越发卖力地说,“它们肯定是想要吃香饽饽的,只是有的狗想吃第一块,有的狗想吃第二块,还有些胃口大的,想把两块都叼走呢!”
喻君越听越忍不住想笑,眉眼弯弯地看向白绍问:“那你呢?想叼哪一块?”
白绍被她的笑容晃花了眼,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第一块……”
喻君笑得弯了腰,用团上挡着脸,快走几步,跟白绍拉开了距离。
白绍摸摸鼻子才回过神来,这是变着法子说自己是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