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和以为至少掌门真君不会同意让谈笑闭关。
可实际上,姬云华准了。
苏清和说起那怪鸟,表明谈笑一定要带它和白头一起进去,又状死无意提及那处闭关之地并不适合伤势未愈准备不足的弟子。
未料到这位掌门真君仍然是准了,笑说“一切皆如他意。”
至此,苏清和实在摸不准这位掌门真君对谈笑小弟子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了。不过掌门真君发话,他哪能不听?而两位长老在这等小事上从来不发表意见,绝对与掌门保持一致。
从云霄殿出来,皱着眉头的苏清和遇上了王清润。
王清润笑道:“谈笑之事有许多本就不合常理,你何必劳心费神。”
苏清和细细一想,笑道:“也罢。清微入关前托付于我,我却也着实太过关心了。想来修道之事各人自有主张,掌门师伯也未阻拦,我何必忧心。”
王清润道:“正是此理。”两人聊了聊道法,各自散去,这事便敲定下来。
谈笑走的时候没有惊动任何人,离歌和肖崇真知道谈笑去闭关是在几天以后,从董品良口中得知的。因为自从谈笑去闭关,便不可能在白日和他们一起学道了。
来朝峰是四面抱水的孤岛,岛上山峰奇峻,有一处幽径通往人工开凿的山洞,洞前有一个四四方方的石碑,石碑有一人来高,白面黑字,那些小如枣核的神秘文字像是古老梵语,从那一列列黑字荡漾开来的空气若流水成纹,纹路自成图案若隐若现,这便是禁制结界无疑了。再往里面去便是来朝峰的闭关之所。
谈笑拿着清和真人交予的通灵玉简,站在石碑旁回头遥望东升的旭日,一边摸了摸白头的脑袋,又安抚了下站在她肩头的咕咕,再回头时一头扎了进去,没有半点犹疑。
时隔六年,十二岁的谈笑开始懂得执念会给别人带来困扰。
谈笑进去了半个月之后,终日在来朝峰晃荡的清烈真人回去了他自己的峰头建造洞府,其峰名晋火,其府同名。峰中绿树参天,清烈在其中驯养烈火兽,唯一不见红梅,漫山遍野无一星红色。
来朝峰弟子闭关,少则一年,多则三年。清和真人尽管心思忐忑却到底是出尘修士,听天由命,于是想着至多三年之后便知分晓,是死是活,成与不成那都是命,天命难违。
对于漫漫无期的修仙之路来说,这时的任何挫折和苦难都是渺小的,不值当一提的。
清和真人却不知,谈笑这一去,却是不止三年。
来朝峰的闭关地有些与其他地方不同的古怪之处。比如它的入口并不是随时都能进去的。再比如其间构造犹如蜂巢,巢中仅够一人盘坐之宽。又比如人在巢中修行,所汲取的灵气浓郁磅礴,所以其中之人不可长期处于其中,以免躯体不能承受引起经脉血管膨胀爆裂,走火入魔反伤自身。
谈笑进去前并不知道这些情况,只进去之后看到一块与外面规格相同但记录文字不同的白面石碑。这回石碑上的字她看得清清楚楚,说的正是在这闭关地修行的注意事项。
闭关地中有一位筑基弟子常年驻守,但奇怪的是这位弟子多年来修为丝毫未有长进,也并没有经脉血管爆裂之象。这位弟子姓马,进来的人都恭恭敬敬叫一声马师叔,他也只是在门口石碑旁静坐驻守,很少到蜂巢体附近去。
马师叔按例嘱咐道:“若是承受不住便出来,不可勉强,免得枉送了性命。”他看到谈笑带一只鸟一只兽进来,不免多看了几眼。
不过来朝峰弟子能带什么进来一定是上头准了的,马师叔深知此理,也只是好奇看看,并不纠缠询问。
谈笑应下,抱着白头与咕咕鸟往垂直入地的蜂巢体走去。按照门口石碑所述,这方圆广阔的蜂巢体越往中间去灵气越充裕霸气,越往周边越是逸散温和。不过不管充裕的还是不充裕的,相对于外面来说都是无比霸道的。
奇怪的是,筑基以上的修士却很少有在这里修行的,而结丹真人更是不会进来。
那么如果这里的灵气比外间更多,人在此中修行也一定事半功倍,可是为什么筑基以后的修士却很少来了呢?这是一个奇怪的矛盾。
一直往里走,谈笑渐渐觉得不对劲起来。飘飘渺渺的气息笼罩在山洞之中,越往里走越有一种超然空茫的感觉。谈笑四下看去,明明只是个人工凿开的山洞而已,可却隐隐有一种遥远空寂的气息,这种气息与外间不同,如果一定要找个类比的话,那么……谈笑眉头微皱,想到了积云洞。即便是积云洞,与这里也不同。
山洞里传来脚步踏在地面上的回声——咚、咚、咚……
天华山道人穿的都是软布鞋,鞋底并没什么金属,可这脚步声却像是金石碰撞,每次声音响起的时候都带着一股锐利的——或者可以称为杀气,但又并不完全。
谈笑停下脚步,饶是平时再淡漠无感的人,这时也稍稍有了几分忌惮和怯意。她觉得无论是这四周的气息还是那像是陡然被放大了得诡异声音都在扰乱人心。于是她也开始明白,为什么清和真人每次安排弟子进来修行时都这么慎重。那么从这里出去的人从来都不提这里之事,是不是也是因为这样?
刚想到这里,她脑海深处突然传来一声遥远朦胧的虎啸声。
谈笑的沉思被那声虎啸打断,凝神再想听清楚点,却是什么也听不到了。那声音出现得突兀,如梦似幻,这让她本能地低头去看怀中的白头。小家伙正半眯着眼用前掌擦了擦耳朵,碧蓝的微光从哪眯着的眼中滑过,漂亮极了。
咕咕则咬着谈笑的衣领伏在她肩头,基本已经昏昏欲睡了。
谈笑有一瞬的迟疑,心想她自己进这里来都觉得古怪,两只小家伙会不会比她受到的影响更多?可是这时候她想把两只小家伙送出去已经不可能了。
最后,她想既然师父和两位长老都同意她带着它们进来了,那么它们一定也能够安全的。这样的相信让她暂时抛却疑虑,继续往前走。
谈笑一面压抑着心中的情绪波动一面往前走,渐渐便看到了那个硕大的椭圆状蜂巢体。那是个巨大的家伙,上通石壁,下插地底,中间有一根看不出什么材料的莹白长柱贯通上下,旁边便是一层层排列整齐的巢穴,而每一列巢穴之间都有一条仅供一人通过的窄道,那窄道就像是中间莹白长柱的触手,从那上面正好可以进入巢室。这些巢室从外面看透明如水,它们一圈圈围绕着中间的莹白长柱,正中间一层圈数最多,巢室也最多,而越往上下圈数越少,巢室也越少。
这里更加空灵寂静,每一丝气息的流动都带着金石锐气,以至于谈笑一有动作,裸露在外的肌肤竟会像是被利器擦过而留下伤口。那些伤口来得快去得也快,但微疼的划破感总不会让人觉得愉悦。而她每走一步也都像是钝器在尖锐摩擦那么艰难生涩。
谈笑抬头看着眼前的奇景,不由自主地抱紧了白头。
咕咕鸟从她的肩头滚落怀中,被白头一掌拍过来按在身下用两只前掌抱着,很欢喜得意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