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觉性的人最可怕的就是她们敏锐的直觉,洛雪几句话就戳中的孟昶的心事。孟昶对于自己的情况也知道,抄书的时候不用心吗?似乎可以这样说吧!
“克服心魔,是修行的重要一项。”
洛雪说的淡淡然,孟昶道:“你修行的时候有过心魔吗?”
“恐惧,和对自己的怀疑就是我修行时的心魔,每个人的心魔不一样。”
孟昶没有回答,要是心魔容易克服,他也就不用纠结那么久了,孟昶叹了一口气,当他再次转头的时候,哪里还有洛雪的身影?来无影去无踪,每次都这样,遇见她就和做梦一般。孟昶以前看过许多武侠小说,小说中主角都避免不了各种各样的修行,所谓的修行就是自我突破的一种,每次修行成功之后主角都会开外挂。如果抄书是一种修行,那么他一直都是不及格呢!
怎么办呢?孟昶叹了一口气。
书院后山空荡荡的菜地里,东方莫坐在屋外的摇椅上看着书,现在早已过了晒太阳的好时间,正是躲在屋里的时候,可东方莫却觉得冷清,宁可在屋外待着。望着了无人烟的后山,不由的继续低头看书。
“先生进来身体可好?”耳边突然冒出的一句话,惊的东方莫手一抖差点把书扔了,揉揉困倦的眼睛,定睛一看,站在身侧的却是许久未见的白长宇。
东方莫起身抱起暖炉:“稀客,怎地突然想到我这地方转转?”
白长宇行礼道:“学生有一段时间未来看先生,学生不是之处,忘先生多包涵。”
东方莫摆摆手,沏了一壶茶:“得了,我们都已过不惑之年,还行什么礼,我也知道你近日忙,怎么会突然想到找我。”
“我想问问孟昶的情况。”
“孟昶?”
白长宇点点头:“他应该经常来这里,先生和他接触的时间长,对他了解也多,孟昶不傻,就是背书实在是太难,我昨日叫他背书,发现他背书极易走神,而且心不在焉,而他自己却浑然不知,所以我想问问先生对这孟昶这个毛病是不是略知一二。”
自从第一次东方莫拜托自己让那两个臭小子进书院他就知道孟昶一直在东方莫这里。
“他的心事,你应该问他,何必问我?”
白长宇喝了一口茶,苦涩的味道让他味蕾一阵发麻:“先生教的是知识,是授业解惑,师生间谈论的只有知识问题。”
东方莫叹了一口气:“这种问题有什么不好开口?你问他是想让他更好的背书,师生之间需要的是沟通。”
白长宇反辩道:“先生是先生,学生是学生,学生要敬畏老师,整天和他们好言相说,好脸相对,他们怎么会尊敬先生?”
是否是好脸色和学生敬畏老师是两回事,但东方莫显然不愿再这个问题上多说,只是闷了口茶,眉头微皱道:“孟昶那小子很努力,他的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都写的是文章,你要想帮他,但又不愿意和他沟通,那你必须要加倍的注意他才能找出问题所在。”
“不是帮他,只是争一口气。努力是件好事,但他的确太笨。”
东方莫笑道:“像他这么笨,又这么努力的人,也是少见了。我挺喜欢那个孩子的。”
白长宇不以为然:“他有什么好?”
“努力的人总是让人心疼,你当初不也一样吗?回去看看他的手你就知道了。”
白长宇不是不喜欢努力的人,只是他总觉得一个人努力固然是好的,可是如果把精力花费在一个根本不擅长的方面,就是钻牛角尖。穷其一生想起来不是太过可惜和遗憾?他放弃去做点别的什么也许会获得更大的成功。每个人都有每个人所适合和擅长的,不然便不会有人种地,有人经商,有人做官了。
“你当初既然对那个孩子没有信心为什么又要赌气?”那天在司徒空家中赴宴的事情东方已经知道。
“不是赌气,我只是要把丢了脸争回来。逃避一次会被人耻笑一辈子,但丢一次脸,还有机会拾起来。我这脸实在孟昶身上丢的,要挣会来,自然是靠他。”
“既然如此,你必须要相信他,除此之外一定要对他多下功夫才行!想把脸挣回来不是那么容易的。”
白长宇低头不语,东方莫又道:“如果你不是真心教他,无法认可他,那你就不要为难自己,趁早放弃,不适合的东西,放弃最简单。”
听东方莫一说,白长宇心中只觉有气,再想到钱乙,他就更加难以忍受:“先生,这个脸,我白长宇一定会要回来。”说罢拂袖离开。东方莫看着白长宇桌前的半杯茶,摇了摇头。这么多年过去了,白长宇的脾气还是那样。不过既然他开始赌气了,就一定会认真起来。
自从那天白长宇单独叫孟昶去背书之后,就再也没有动静。孟昶还是老样子抄书背书,去东方莫地里干活,而他不知道,近日来给他们上课略显疲惫,还时不时出错的白外傅正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无死角的跟踪他。
白长宇不想和孟昶沟通,也不是直觉系的人所以只能每时每刻的观察他,每日下课之后,大多数时间孟昶都在背书。有时和阿果他们一起洗衣服。每日晚上都会趁孟安阿果他们睡觉之后跑到东方莫的地里干会货,然后回来找出藏起的油灯和书,在远处的树下继续背书,边背,白用树枝在地上书写,夜晚实在是太冷了,白长宇站了一会也不由的觉得浑身发抖,不远处火光旁的身影似乎早就冻僵,除了那一只一直书写的双手。白长宇喝了一口气,他自然要看看这个孟昶努力道何种程度,所以也就一直陪着孟昶。
接连好几天都是如此,白长宇的身子都有些受不了。白长宇喝下暖身的方剂时,突然想到了孟昶,这么冷,他又是怎么坚持住的呢?他有没方剂喝呢?不由的他开始想这些问题。
终于,寒冷了许久之后,某天夜里天空通红,突然下起了小雪。摇曳的灯芯被一片片飘落的雪花扑灭。孟昶却浑然不觉,依旧在地上写写画画。远处的白长宇突然看不见孟昶的身影,才意识到已经下雪了,既然如此那么孟昶也该回去休息了吧。可等了许久都为听见任何动静。白长宇有些担心,走近一看,却发现孟昶还在地上拿着树枝写。
“都已经看不见了,还写什么?”
孟昶显然没有意识到白长宇突然出现,只是笑笑:“天很亮,还可以看见。”
“为什么这么努力?”
孟昶笑笑,笑容因为寒冷显得僵硬:“都是被逼的,要是我有孟安那样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何必自找苦吃?”
白长宇却觉得不好笑:“除非是傻子才专门做自己不擅长的事,你这么坚持的理由是什么?”
白长宇的脸色苍白,不难看出他也在雪地里站了许久,记得这已经不是白长宇第一次问他,他第一次的答案是要进崇文阁。但面对白长宇看向自己灼灼的目光,孟昶低头道:“小时候我不喜欢读书,最讨厌的就是读书,尤其是之乎者也的圣贤书。我最喜欢看小说,杂书,爹总说我没出息,无论他怎么打,怎么骂,我就是不听,可是后来他死了。再也不会有人管我读什么书,读不读书。”咔嚓一声,孟昶手中的细树枝被他捏碎,不由的又开始咳嗽。
白长宇沉默片刻:“你喜欢读圣贤书吗?”
“不喜欢。”
“那你喜欢书院吗?”
“不。”
“那就不要强求自己背了。”
孟昶心里一凛,该不会白长宇又要赶他走吧?但白长宇接着道:“圣贤书时教化众人,有的人不背圣贤书,也是君子,有的人读了圣贤书,也是小人。”
这些东西孟昶自然知道:“的确,先生说的是,但是一个像当官的人,如果不知道圣贤书,别人引经据典说什么都不知道,就像那天一样,岂不是让人看笑话?”
那天的场景对白长宇依旧记忆忧心:“你就那么想为官?”
“不,当官有什么好?我的努力都是被逼的,因为我不及常人,但又想和他们做一样的事,所以注定我要比他们努力。”
努力的人并不少见,但对自己如此评价的人却不多见,能强迫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情,到这个地步,也算是绝了。白长宇道:“明天,你和我去一个地方。下雪了,你回去休息吧。”
孟昶点点头,但却坐在原地没有起来。白长宇知道孟昶不会离开,道:“怎么,你想我去请你回去休息吗?”
无奈,看来白长宇要是不看到他回屋是不会走的,孟昶扶着树,轻咳几声缓缓站起,冻僵的手有些发抖,将一切收拾好之后,向白长宇拜别离开。
片刻之后,孟昶觉得白长宇离开之后再次折回,没想到白长宇居然站在原地没有走,似乎料到他会来这么一手,白长宇轻哼几声:“忘拿东西了吗?”
孟昶摇摇头,心下却打算继续去别的地方。白长宇道:“你今晚必须回去休息,我会站在屋外。”孟昶一愣,只觉得白长宇是在吓唬自己,却不料白长宇真的尾随他回屋。屋里的孟安和阿果睡的很深,孟昶轻声上床,被子的寒气,瞬间让他打了一个激灵,但更让他不可思议的是窗外白长宇的身影。他是认真的吗?孟昶不由这样问自己。不会的,白长宇虽然不为难自己但也没必要对自己那么上心,就算是为了讨回面子,也没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待会就走了吧!
孟昶小憩一会,他睡眠本就不好,几次起来都看见屋外的身影。他还没走?屋外的血越下越大,孟昶起身出去时,白长宇的头上全都落了一层白。
“外傅,外傅……”孟昶轻唤几声,有摇了摇白长宇,他这才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的孟昶问道:“怎么,你又要出去?”
“外傅,你回去吧。我不出去了。”
白长宇狐疑的看了孟昶一眼,斩钉截铁道:“我不信。”
“我不会骗外傅,外傅还请回吧,要是冻出病了,岂不划算?”
“划不划算,是我的事,你赶快回屋,我还不用你来教训。”
孟昶无奈,只道:“希望外傅多保重身子。”
那一晚,孟昶盯着窗外的影子看了一宿,直到天边泛起肚白,白长宇才离开。真是一个奇怪的掌院,孟昶翻身叫醒熟睡的孟安和阿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