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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六回 恨我不关我的事(1 / 1)

君璃暗自感叹着,正打算离开,冷不防就听得里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当初既是母亲亲自点头答应将我推入火坑的,如今就不要在这里哭得这般伤心,活像母亲多舍不得我这个女儿似的……还说什么我若醒不过来,母亲也不想活了,我瞧着只怕没了我这个女儿,母亲只会活得更好……母亲还请回去罢,当初既不管我的死活,如今也不必管我的死活,就让我在这个火坑里自生自灭即可!”

正是君琳的声音,沙哑无力,断断续续,一听便知道她彼时正虚弱得紧,只旁人死里逃生再见亲人时,都是满腔的激动与喜幸,她却对杨氏是这么个态度,可见素日对杨氏的怨念实在不小,竟连最基本的母女之情也不愿再顾及了!

随即则是杨氏的哭声:“当初你又不是不知道娘也是迫于无奈,才会答应让你嫁入寇家这个破落户,嫁给姓寇的那个二流子的,娘心里也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情愿哪,你如今还来说这话,摆明了往娘的伤口上撒盐,是要逼娘去死吗?归根结底,都是君璃那个贱人害得我们母女落得今日这般困境的,谁知道她竟还敢上门来猫哭耗子,你等着,娘这便去外面打杀了她去,为你报仇雪恨!”

杨氏说完,便如受伤的母兽一般,赤红这眼睛要即刻出去找君璃拼命去,也顾不得有向妈妈在,她根本奈何不得君璃分毫了。睍莼璩晓

躺在床上原本两眼无神的君琳听得这话,眼里却忽然有了一丝神采,赶着杨氏问道:“母亲说君璃那个贱人这会子就在外面?”

彼时君璃已走出君琳的屋子了,杨氏与君琳母女之间接下来要怎样相爱相杀她一点也不感兴趣,如今她已来过寇家,蛮可以回去向太夫人复命了,自然一刻也不想再在寇家多待。

不想她方走到院子里,原本留在屋里的寇太太也疾步走了出来,满脸气愤的赶着她便大声说道:“大奶奶您来与我评评理,当初是我们家上赶着要求娶令妹的吗?又是我们家巴着求着令尊令堂让他们同意令妹嫁进来的吗?当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再没别人比大奶奶更清楚的了,原是令妹掉进水里,我儿子好心好意救了她一命,谁知道救人反倒救出祸事来,生生娶了个菩萨进门,既不侍奉翁姑,为长辈分忧,也不规劝夫婿,令夫君上进,反倒成日里摆脸色与长辈和夫婿瞧,这是哪门子的规矩?饶这样,人还不高兴呢,日日摆脸色与我瞧,觉得多看我儿子一眼都是施舍,她到底凭的什么?”

寇太太本来还因自己不察害得君琳小产,而暗自心虚不已的,谁知道君琳一醒来便说自家是火坑,杨氏更是一口一个‘破落户’、‘二流子’的称呼自家和自己儿子,寇太太就算是泥人,听得这话尚且会被激出几分血性来,更何况寇太太从来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她早已瞧出了杨氏母女与君璃之间的水火不容,当即计上心来,所以才会撵胡来,赶着君璃说了方才那番话,并且还有意说得很大声,其实不仅仅是说给君璃听,更是说给屋内的杨氏和君琳听的。

“便是公主郡主们嫁了人,那也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是,我就想知道,令妹她到底凭的是什么?”寇太太越说越大声,简直称得上口沫横飞了,“她一个坏了名节的女人,除了我们家好心,愿意明媒正娶娶她回来做正房奶奶以外,满京城还有哪个好点的人家会娶她?她不知道感恩戴德也就罢了,反倒还成日里乔章拿致的,我们家欠她是不是?她满京城里打听打听去,哪家的媳妇敢像她这样的,哪家又有这样的规矩,早被休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也就我们家好心,容忍她至今,大奶奶您可得为我评评理……”

话没说完,杨氏也撵到了院子里来,不待寇太太把话说完,便双眼喷火的赶着她破口大骂道:“我把你个杀千刀的老娼妇,黑心烂肠的下流种子,天打雷劈在外头没人收的烂货,自己还不知道是从哪个坑里洞里爬出来的呢,倒满口‘规矩规矩’的起来,我呸!我女儿这样的人品才貌,若不是你那个二流子儿子愚蠢透顶,又怎么会嫁到你们这样的破落户来,满家子上下给我女儿拾鞋也不配,竟还敢指望我女儿去去就那个二流子,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去!我告诉你,这事儿没完,你个老娼妇和你那个二流子儿子若不跪在我女儿面前磕头赔罪,再把满屋子的小浪蹄子都打发了,看我饶得了你们哪一个!”

满口的市井粗话,恶毒非常,难听至极,直把寇太太气了个倒仰,当下也顾不得不能正面与杨氏冲突,不然这门亲事就真只能走到头了,冷笑着反唇相讥道:“我儿子的确蠢,不蠢能娶了你女儿?呸,说起来还是礼部侍郎的夫人呢,却满口污言秽语的,连我家的三等仆妇尚且不如,难道君大人此番未能升成尚书呢,敢情是因为有你这样一位知礼守节的好夫人!你既说这事儿没完,那我也少不得要让满京城的人都与我评评理,看哪家做媳妇的不该服侍婆母了,你既这般心疼女儿,那我索性成全你,这便赏你家女儿一纸休书,让你好宝贝你女儿一辈子去!”

一席话,说得杨氏越发的怒不可遏,近乎歇斯底里的尖叫道:“你个贱人老娼妇敢休我女儿,也不看你是什么东西,到底配是不配!我告诉你,就算要休,也是我女儿休你儿子,我倒要看看,就你那个二流子儿子,以后还有谁家会瞎了眼,把女儿嫁给他!”

寇太太冷笑一声,正待回骂回去,之前从内室跑出来向杨氏禀告君琳醒了的那个丫鬟又跑了出来,一脸小心翼翼的向杨氏道:“夫人,小姐说您若再与太太对骂下去,再不请了大姑奶奶进去,就不必进去了,直接回府即可,以后也别来了……”

那丫鬟说着,见杨氏脸越来越黑,声音便渐渐小了起来,直至彻底没了声息。

杨氏心里简直快要气炸了,自己在这里冲锋陷阵,谁知道恰是自己为之冲锋陷阵的女儿当众拆起自己的台来,那自己方才的那一场闹腾,岂非全变成了笑话?当下竟赌气般萌生出了不想再管此事,甚至以后都不再管君琳这个女儿的念头来,反正她也不领情,自己实在犯不着再劳心劳心的自取其辱!

可这个念头才在脑中闪过,杨氏已先骂起自己来,女儿都落到如今这个境地了,自己若不再管她,还有谁会管她,谁知道到时候她会被寇家给作践成什么样?她已对不起女儿一次,不能再对不起她第二次了!

杨氏心里有了计较,也顾不得再与寇太太对骂了,看向君璃便语气不善的说道:“你家太夫人既让你来看琳儿,你怎么可以人都不亲眼见着,便想着离开?依照我的本意,倒是不想让琳儿见你的,没的白晦气,不过琳儿想见你,又是你害得她落得如今这般田地的,你很该亲自去向她磕头忏悔才是。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随我进去?”

一副颐指气使,活像君琳愿意见她是对她施舍的样子,看得君璃是怒极反笑,挑眉道:“我若是不愿意进去见君琳呢,夫人莫不是忘了方才夫人才亲口说过不稀罕我来?”当她是受虐狂呢,明明君琳就深恨她,她自己也是深恶君琳,她脑子有病才会进去见君琳平白恶心自己!

杨氏深恨君璃,自觉自己方才那番话说得已够客气,谁知道君璃竟不买账,禁不住将方才自君琳那里受的气也一并发到了君璃身上,怒声道:“我是不稀罕你来,可琳儿要见你,我有什么法子,也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想的,竟想着要见你个小贱人,若是换了我,早将你打成个烂羊头了!”

听杨氏明明有求于自己,却仍一口一个‘小贱人’的唤自己,君璃也不笑了,一张脸冷若寒霜,冷冷道:“贱人骂谁呢?”

杨氏不妨她的语言陷阱,想也不想便回道:“贱人骂你……”话没说完,已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看向君璃的眼神如淬了毒的箭一般,只恨不能在君璃身上戳出两个血窟窿来。

君璃立刻冷声接道:“算你还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贱人!贱人既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姑奶奶我也懒得奉陪了。寇太太,告辞!”与一旁阴沉着脸的寇太太打了个招呼后,抬脚便走。

“大姑奶奶还请留步!”这次拦住君璃的却是方才那个丫鬟,后者“噗通”一声便跪到了君璃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哭道:“我们小姐是真的想见大姑奶奶一面,说是有几句话想与大姑奶奶说。大姑奶奶放心,我们小姐没有恶意的,真的只有几句话,说完大姑奶奶便可以离开了,大姑奶奶若还不放心,我们小姐说了,大可连您的人一并带进去。我们小姐这会子很是虚弱,求大姑奶奶看在好歹与我们小姐身上流着一样血的份儿上,就进去见我们小姐一面罢?奴婢给你磕头了!”说完,果然捣蒜般给君璃磕起头来。

倒弄得君璃有些犹疑起来,也不知道君琳为何定要见自己?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肯定的,她应该的确对自己没有恶意,不然不会说让她将服侍的人一并带进去的话,罢了,看在她才没了孩子的份儿上,自己就进去看看她,听听她到底想说什么,就当是日行一善了。

君璃有了决定,因向那仍磕头不止的丫鬟道:“我跟你进去见你家小姐便是,你且起来带路罢。”

那丫鬟闻言,喜出望外,忙应了一声“是”,手脚并用的自地上爬起来,便殷勤的引着君璃往屋里走去,晴雪与向妈妈自然是寸步不离的跟着,就怕君琳说是对君璃没有恶意,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是?

一行人都已进了屋子了,杨氏方反应过来,偏又见寇太太正拿讥诮的眼神看着她,当即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只得狠狠剜了寇太太一眼,忙忙撵进了屋里去。

余下寇太太也是满心的恼怒,也不耐烦再在君琳的院子里多待,领着人便扬长而去了,想着随便她们母女几个怎么闹去,便是闹翻了天,也不与她相干!

君璃被那丫鬟领着匆匆进了内室。

就见君琳躺在她陪嫁的那张四面镂空牡丹拔步大床上,脸色惨白,双目深陷,瘦得已快脱了形,自然也再不复以前那如夏花怒放般的明艳美丽。

君璃心里多少有几分不是滋味儿,可一想到当初若不是自己运气好,提前得知了她们母女的阴谋,又设法化解了她们的阴谋,那今日躺在这床上了无生趣的人便是自己了,她的心一下子又冷硬起来,淡声说道:“你说有几句话想跟我说,不知道是什么话?”

君琳原本正望着头顶的烟霞色水墨刺绣蚊帐,双眸如死灰般的空洞,还是闻得君璃的声音乍然响起,眼里才瞬间有了几分光彩,随即竟硬撑着坐了起来,定定看向君璃,冷声说道:“我落得如今这般下场,你可满意了?”

顿了顿,不待君璃开口,自嘲一笑,又道:“其实我落得这般下场,大半原因都是我咎由自取,谁叫我一开始便心术不正,谁叫我太拿自己当一盘菜,以为自己得父母宠爱,才是君府真正的嫡长女呢?说到底,我连你还不如呢,你好歹还有个与你一条心的弟弟,最关键的是,你一开始便没对自己的所谓父母亲人抱过任何希望,自然也就不会失望!”

君璃不妨君琳竟会对自己说这一席类似与忏悔的话,她还以为她会对自己恶言相向,恨不能生吞活剥了她呢,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又听得君琳道:“其实我早知道我有了身孕,但我偏不说出来,我不想生下这个孩子,只要一想到他父亲是寇冲那样的人,只要一想到这门亲事是怎么来的,我便恶心得想吐……我自己一个人身陷泥淖也就罢了,我不能让我的孩子也跟我一样,生下来便身陷泥淖,我情愿他不到这个肮脏污浊的世界上来,我情愿一辈子没有孩子……不然我不知道有朝一日,我会不会也为了自己,便将自己的孩子推入了火坑,毁了他的一辈子……”

君琳的声音冷冷清清的,没有任何起伏,从头至尾,她也不曾哭过,但君璃才冷硬起来的心却因她这一席话,不自觉又软了几分下来,只她仍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或许君琳也不需要她说什么,她需要的,只是一个可以让她把心里的怨恨都倾泻出来的听众而已。

彼时杨氏也已跟了进来,整好便听见了君琳后面那番话,当即气得浑身发抖,抖了片刻,又禁不住哭起来,“你这个不省心的小冤家,你就算再恼娘,再不想嫁到寇家来,你也已嫁了进来,那便该知道,只有孩子才你是后半辈子安身立命的根本,你怎么能这般狠心,连自己的孩子都能下这样的狠手?就算那是寇家的种,那也是你的亲生骨肉啊,你怎么能这么糊涂,你是真的要气死我,真的要我把心都掏出来捧到你面前,你才能原谅我吗?”

君琳却仍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向杨氏道:“什么安身立命的根本,他根本就不该到这个世界上来,不然谁知道有朝一日,我或者他旁的亲人们,会不会为了所谓的脸面名声甚至自己的利益,便给他随随便便定了门亲事,毁了他一辈子的?我决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唯一的办法,便是从根子上绝了这种可能性。我真希望当初母亲你也这样做的,那样我便不会落得今日这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境地了!”

杨氏已是哭得哽咽难耐,“说到底,你还是在怪我,还是在恨我,所以才会拿自己的身体,拿自己的孩子来跟我赌气,可我有什么办法,当初你父亲话都说到那个份儿上了,我能有什么办法……你恨我罢,若是恨我能让你好过一些,我不介意让你恨一辈子,只要你以后好好儿的,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不,我不怪你,也不恨你,”君琳却缓缓摇头道:“好歹是你给了我生命,又将我养了这么大,前面十七年更是对我千娇百宠的,让我过了十七年的好日子,如今也是时候该我为那十七年的好日子付出应有的代价了,我不恨你,真的,从不恨你!就连父亲,我也不恨,毕竟没有他,就没有我,更没有我那十七年的好日子不是?”

说着不待杨氏说话,又看向君璃:“我不能恨我母亲,也不能恨父亲,所以我只能恨你了,若是没有你,若不是你,我只怕早已嫁到门当户对的人家,与自己称心如意的夫婿琴瑟和鸣了,又怎么可能会落得如今这般下场?都是你害我的,若是没有你,我怎么可能会落得如此下场?你要记住,我落得如此下场都是你害的,我孩儿的命也是你害的,你欠我的数也数不清,我活着时会一直恨你,等我死了做了鬼,也一定不会放过你,这都是你欠我的,咳咳咳……”

君琳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终于因说得太快太急,而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急得杨氏与她的丫鬟们忙上前围着她忙活起来。

君璃却不打算再听她说下去了,趁着众人都忙作一团顾不上她时,领着晴雪和向妈妈自顾离开了君琳的院子,离开了寇家。

回程的马车上,晴雪见君璃脸色不好看,只当她是在为君琳方才的话而生气,不免也生出几分不满来,因小声抱怨道:“奶奶也未免太好性儿了些,三姑奶奶话说得那么难听,摆明了是在拿您撒气儿,您怎么就不说还嘴呢?就由得她在那里胡说八道,就跟当初是您陷害她被姓寇的自水里捞起来,就跟当初逼着她嫁到寇家的人是您似的,活该她落得如今这般下场!”

君璃淡淡道:“你不也说了当初是她先陷害我,所以我才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她被寇冲自水里捞起来,也不是我逼着她嫁入寇家的吗?既然我没有错,又有什么可不安,可愤恨的?反正任她说上几句既不会少块儿肉,也不能对我的心情和生活造成多大的影响,就由得她说去罢,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也就罢了。”

想了想,又道:“她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与父母离心,不得婆母与夫婿的疼爱,连自己的孩子也被自己有意无意的作践掉了,不找个理由,不找个精神寄托,可要如何支撑自己活下去?若是恨我能成为她活下去的理由和精神寄托,就由得她去罢,难道她恨我,就一定关我的事吗?”

说到底,君琳也只是一个可怜人罢了!

回到宁平侯府,君璃先去照妆堂见了太夫人,有意把寇府的混乱都隐去不谈,只是道:“三妹妹她已醒过来了,人虽然还虚弱,瞧着精神倒还不错,想来将养一段时日,便可以大好了,还请祖母放心。”

太夫人叹道:“精神不错就好,这样的事,好些年轻小夫妻都会遇见的,也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只要将养得好,很快便能再有的。便是你,以后也得多注意一些,到底有损身体。”

“您说的是。”君璃附和了几句,太夫人因见她一身风尘仆仆的,整好也快到午饭时分了,便打发了她先回去,还命她晚间也不必过来了,明儿再过来也是一样。

君璃满身汗水灰尘的,的确不太舒服,兼之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便不多说,只与太夫人行了礼,被簇拥着回了迎晖院,暂不细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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