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很久没有听到兰珠的回应,慕容灵带着几分疑惑回过头来,却见柔柔月色下,拓拔雄淡淡注视着她,唇角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眸中却满是疼惜之色。
“王爷何时来的?怎么兰珠也不通报一声……”慕容灵面色一红,移开视线四下找寻兰珠。
“不怪兰珠,是我没让她惊扰你……”拓拔雄浅笑应道:“这么晚了,你怎么带着兰珠独来此处?”
“是因为新汗妃到来的缘故?还是因为今夜大汗宿在她的帐中?”拓拔雄毫不遮掩地道出一切。
慕容灵神色一黯,转而望向幽深的峡谷,那里就像是野兽张大的口,仿佛要肆意将一切吞噬。
“你知道我并非因为这些,我在意的是她的封号……宸,紫微之星,不必我说,王爷也该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云胡的人,视紫微星为光明指引。于他而言,那个女子,不仅仅是汗妃那般简单吧……”慕容灵强忍着哭意,致使她的身子都微微颤抖起来。
拓拔雄一时无言,的确,宸妃的封号亦是叫他吃了一惊,他开始怀疑起拓跋阑的初衷,到底是不是如拓跋阑所说,留着这女子有用处,即便是日后两国交战,也会是个不错的人质之选。然而皇上的干脆利落,也让他深思起这女子所占据的分量。或许,拓跋阑不过是诓骗他而已……
想到这里,又看着眼前慕容灵微微颤抖的肩膀,拓跋雄黯然叹了一口气,随即上前,轻然扶住慕容灵的肩膀,语气沉郁地说道:“如今亦是为时不晚,你本该是我的妻子……”
慕容灵身形微微一顿,猛然转头看向拓拔雄。但见他春风笑意中是晦谟难辨的情绪。她从来不曾看懂或者明白眼前男子的心思。紧紧盯着他半晌之后,慕容灵浅浅一笑,朝后退去:“王爷又在说笑了……”
看着慕容灵的笑意,拓拔雄的心中泛起一丝苦涩。这并非第一次对慕容灵这般说,然而每一次,她都会下意识地逃离开来,说一句:“王爷说笑了……”拓拔雄知道,她的心从来都在拓跋阑的身上。否则她不会弃了白部公主的身份不顾,甘愿为奴为婢,在上京陪着拓跋阑熬过那些艰难的日子。
可是情爱这东西,又怎能以此而论。即便慕容灵付出了这么多,可拓拔雄依然瞧得出,拓跋阑注视着慕容灵时眼中的光芒尚不及注视着屿筝的十分之一。他并不爱慕容灵,一如慕容灵从来都不能爱自己。都是一样的……
心中苦涩缓缓蔓延开来,他只是解下身上的大氅,将慕容灵罩在大氅中。脸上又浮起那桀骜如风的笑意:“若非如此,又怎能看到你笑了。夜深了,回去吧……”
慕容灵点点头,便与拓拔雄朝着不远处的兰珠缓缓行去。这将是一个不眠之夜,而慕容灵很清楚,这样的夜不过是刚刚开始……
屿筝抵达云胡的次日,举行了简单的册封之礼,她从拓跋阑的手中接过玉璧之后,便正式成为了云胡的宸妃。
褪去一身灼艳之色的嫁衣,将金穗雀冠取下。换上一袭云胡特有的卷云锦花长袄,领口和袖口都缝着柔软厚实的风毛。将发髻挽起,用银箅花簪妆点,又在额间垂落一串紫色的石晶珠链。如今的屿筝看上去,除了没有云胡人那般高耸的眉骨和深邃的双眸之外,亦与她们没有太大区别。
自那日起,已过了半月有余。这些时日,拓跋阑白天闲暇之时,便带着屿筝四处走动。她了解到如今云胡的人们尚以游牧为主,除了栖息在望月川附近的云胡人外。在这片辽阔无际的草原上,人们的踪迹犹如星辰散落夜空。夏季的时候,人们择水草肥美之处而居,时常迁徙。而冬季来临之时,因得要面临时而袭来的暴风雪,人们则会选择在秋末,朝着一处聚集。但即便如此,遇到暴风雪的天气,很多人也不得不面临着残酷的问题。也许一夕一夜之间,便是生死之界。
当屿筝随着拓跋阑缓缓走到望月川的峡谷旁,随着拓跋阑所指之处,看着那些星罗密布的帐篷。有老人蹒跚着驱赶羊群,亦有孩子们天真无邪奔跑玩耍。那是在上京所不能见的平凡而热闹的景象。只是屿筝一想到,如拓跋阑所说,一场大雪就会轻易夺取他们的性命,屿筝的心便狠狠一疼。
看到屿筝眉头紧皱,拓跋阑亦是望向他的子民,沉声道:“所以我决定,定都漠城……只有那样,才能让我的子民们安居乐业……”
见屿筝略显吃惊地看向自己,拓跋阑的眉头紧蹙:“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但这就是我为何一心求和,却仍执意攻下漠城的原因……我十分敬佩方将军,在粮草枯竭的情况下,面对四面围城的困境,却仍然不屈不饶地苦战。可是屿筝,身为云胡的大汗,我有责任,也必须让我的子民过的更好……”
说话间,他扶着屿筝的肩头,将她的身子轻轻扳过来,面对着自己:“我已将北地庆王交给皇上处置,也算使得方将军死得瞑目。至于漠城,我向你保证,定会善待漠城百姓。还要在漠城设立互市,与中原和平往来……而云胡的百姓,也要如中原百姓一般,农耕定居,免受流离之苦……”
屿筝怔怔望着眼前的男子,才知他心怀的是整个云胡的百姓。他的眉宇之间是难得的慈悲,然而屿筝也能瞧出他眸中的野心和欲望在隐隐灼烧。然而即便如此,她仍是看向拓跋阑轻声道:“屿筝知道,大汗绝非仅仅止步于此。可如若大汗是为了云胡百姓,为了两国世代交好,屿筝愿尽绵薄之力……”
拓跋阑欣喜之色尽显,他动情地注视着屿筝:“你什么都不需做,只要像此刻一般,陪伴在我的身边,便已足够……”说到这儿,拓跋阑将她轻然拥入怀中。屿筝本想挣扎,可随即一想,却终是作罢。她有什么资格挣脱?拓跋阑接受这样的她,仍给她汗妃的身份,选择保护她和她的孩子。她没有办法拒绝这简简单单地一个拥抱,更何况,他的怀中是那样的暖……
屿筝知道,即便拓跋阑如今贵为汗王。可他心中多年沉淀的孤寂,无人知晓。只有那时,在林中的相遇,筚篥所奏出的曲,她眼中所见的,倚在树干旁,神情寥落的男子才是真正的他。而在清韵楼中,被掌掴的满脸鲜血,却仍旧倔强的她,在拓跋阑小心翼翼地替她涂上药膏那瞬,窥破了她佯装的坚强。或许只有彼此,才最懂得内心深处那无法言说的孤独……
察觉到拓跋阑温热的呼吸落在耳畔,屿筝不禁觉得脸颊一热。然而心中随之而来的念头,却又让她微微一冷。在宫中的那些时日,皇上与她之间,却不曾有过这般心意相通的拥抱。他们之间,总是有误会和罅隙。被卷在宫闱纷争的漩涡中,随波逐流,动弹不得……
拓跋阑自然不会知道屿筝心中所想,片刻之后,他轻轻松开屿筝,却带着些许惆怅:“可即便是我决意如此,却不得不面对白部慕容氏和褐部宇文氏的觊觎和刁难。父汗离去之后,白部和褐部蠢蠢欲动,意欲挣脱管束,各自为政,封王称汗!只怕他们也同样在打漠城的主意……屿筝,即便我会拼尽全力让你在这云胡的天空中自由翱翔,可我却也不知,那一触即发的战争会何时到来……”
“既然大汗与皇上议和,何不请皇上相助,平定白部与褐部?”屿筝疑惑问道。
却见拓跋阑骤然敛起了温柔之色,面上冷寒无比:“你在他身边这么久,难道还没有看清楚他的本性?他并非真心议和,不过是趋于眼下情势紧迫,不得已而为之。一旦有反攻的机会,他必然会毫不犹豫地攻打云胡。请他相助?无非是将已经夺取的漠城拱手相让!到那个时候,我云胡的百姓又该如何?况且,此事是我云胡之事!还轮不到他来插手!”
不曾见过拓跋阑疾言厉色,屿筝一时语塞,自知触怒了逆鳞,却不知道该如何挽回。只是呆呆愣在那里。
拓跋阑察觉到自己的失控,随即平定了心绪,缓缓说道:“我知道你尚对他留情,可如今你是云胡的汗妃,即便不是为我,多少也该为云胡的百姓想想。他们所要的不多,不过是一处栖身之地。至于我……我会一直等下去,等到你忘了他,等到你……爱上我……”
这样直接而炙热的表白来的突然,屿筝的心顿时漏跳了几拍。她望着拓跋阑认真的神情,天边夕阳缓缓沉坠,在他的面上散下一层柔淡而温和的光芒。他的眸子就像是山谷中凛冽深邃的幽泉,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吸进去一般。在这样的视线中,屿筝觉得自己几乎被他的视线锁定,无法动弹:“大汗你……”
屿筝想要说什么,却被拓跋阑打断,仿佛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拓跋阑自嘲地笑笑:“到底是何时放不下你,或许是你被他夺走的那一瞬,成为他嫔妃的时候。或许是你每次送药至清韵楼,不自知流露出心疼和懊悔之意的时候。或许是看着你,被打的满脸血迹,还要佯做坚强的时候。又或许是在林中,明明没有丝毫防身之力,却还要舍命周护我的时候。亦或许,我放下唇边筚篥的那刻,看到你在林边出现,那一瞬,我的眼就牢牢锁定在你的身上,再也移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