屿筝也不知皇上方才是不是在龙榻上浅眠,而自己的到来惊扰了他的美梦。只是此时这一声厉喝,却也让她不敢再抬起头来,只低声道:“皇上恕罪……”
片刻之后,飞霜殿内传来皇上低沉的声音:“你倒是说说,何罪之有?”语气中没了愠怒,却多了几分冷意。
“臣妾不该惊扰了皇上安眠……”屿筝俯身低低应道。
随即响起一声沉笑,明黄帷帐缓缓掀起,楚珩沐着了中衣从龙榻上起身:“起来吧……”
屿筝拘谨地起身,也不敢看向皇上,只察觉到一袭明黄从眼前缓缓行过。
“会下棋吗?”皇上的声音传来,却让屿筝诧异不已,猜不透皇上的心思,只得轻轻应道:“臣妾会一些……”
“过来……”皇上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可触动的威严。屿筝缓缓行到棋盘前落座。
这样的高度,屿筝便能看到皇上中衣前襟上那条紫云缠绕的蟠龙。宽阔的肩和把弄着棋子修长的手指。
见她落座,皇上竟也不再多话,只执了黑棋缓缓落定。屿筝压抑着想看向皇上的冲动,一手轻捏了袖摆,执了白子,款款落下。
沉静的飞霜殿中,除了熄跳的宫灯之外,只剩下棋子落定在盘上的清脆响声。殿内逸散的香气,让人心神舒缓,说不出的惬意舒适。
也不知过了多久,棋盘上熟悉的棋路竟让屿筝渐渐放下了戒备,全心全意地投入到这场棋的厮杀中。仿佛她此时并非置身于飞霜殿,坐在面前的人也不是皇上,而是在白府时,与哥哥对弈那般轻松、惬意。
“邀月轩住着可还习惯?”黑子落下,在沉默许久后,终于是开了口。
“嗯……”屿筝皱着眉,紧紧盯着棋盘,颇为随心地应了一声。却没有察觉到,坐在对面的人唇边露出一丝浅笑。
“许是比璃儿的琴月轩要差了许多……”黑子又落,杀了屿筝一大片白子。
屿筝抬手执了白子,思索着棋局,心不在焉地答道:“屿璃姐姐位至贵人,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常在……”
话语至此,屿筝心中忽而一凛,脑中一片清明,猛然抬头便迎上了皇上那似笑非笑的双眸,手中的白子也“当啷”一下砸落在了棋盘上。
急急起身,跪了下去,忙道一声:“臣妾失仪,请皇上恕罪……”屿筝垂着头,暗自懊悔,明明在进入飞霜殿前,一再在心中告诫自己要小心谨慎。可偏偏不知为何,头脑昏沉间,竟误以为自己是在府中与哥哥对弈。
心中虽觉得蹊跷,可屿筝也顾不得细想。唯恐方才的举动让皇上动怒,只静静跪在那里,等待皇上发落。而就在此时,屿筝才回过神来,方才皇上是说了“璃儿!”
半晌之后,屿筝便听到君王淡淡说道:“起吧……入飞霜殿不到一个时辰,你便口口声声让朕恕了你的罪……”
屿筝起身,不知该如何自处,只在身前交握了手,规规矩矩地站在那儿。
“你在怕朕?”皇上轻声问道。
屿筝摇摇头,便应:“臣妾不是怕皇上,是敬畏……”
但听得皇上浅笑一声道:“抬起头来……”
屿筝缓缓抬起头,终是第一次郑重其事地迎上了皇上的视线。眼前的君王生的轮廓分明,浓厉的双眉下,一双眸子半是威严半是笑意地看向自己。挺直的鼻梁,微微勾起的唇角,竟是与王爷有几分相似。
“朕瞧着你和璃贵人倒不似姐妹……”皇上也不再去管散乱的棋局,只将身子靠向软榻,颇带玩味的说道。
见皇上已知晓,屿筝也只好应道:“屿璃姐姐大抵是更像臣妾的二娘,天生的美人相,不似臣妾,生的愚笨……”
“愚笨?”皇上轻笑几声,捏了贴身佩戴的香囊把弄着:“朕可没瞧出分毫愚笨来。照今夜这情形,还敢从台阶步步踏入飞霜殿的嫔妃,只怕也只有你了。所以朕才说你大胆……”
“臣妾不懂规矩……”屿筝垂下头低声道,虽离了皇上三步之遥,却也清楚地看见,皇上贴身佩戴的香囊上的确如芷宛所言,是蝴蝶的纹样,只是不符皇上佩戴的样式,也猜得出这物什平日不轻易见人。
尽管一眼便分辨出那香囊是雪儿姐姐的绣艺,可屿筝却不免暗自唏嘘。香囊还在,皇上却不知已宠幸了后宫多少妃嫔,可见帝王之爱一贯凉薄,不会有例外。
“杵在那做什么?难道宫里的嬷嬷没教你该怎么做?”许是见她出神,皇上开口问道。
而这句话,无疑让屿筝红了脸庞。嬷嬷是说了许多,可嬷嬷却没说,自个儿走入了飞霜殿又该如何……
见屿筝面上羞怯愈胜,楚珩沐的唇角勾起的弧度越发明显。他起身,自顾自地朝着龙榻行去,便端坐在了那儿:“朕乏了……”
屿筝缓缓挪了过去,见皇上还穿了登靴,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便想着如何拖延时间,于是走上前去,跪了下来,准备为皇上褪去靴子。却不料皇上将她手臂钳住,用力一拽,整个人便扑入了皇上的怀中。
“皇上……”屿筝手足无措,可不知为何,心里更多的,却是排斥。王爷的脸像是幻影一般不断地在眼前闪现,耳边却已传来皇上灼热的气息。
耳畔被轻轻一吻,屿筝浑身一颤,闭紧了双眼,微不可查地轻轻撇过头。半晌却听得皇上沉声道:“朕方才想起,还有折子要瞧……”
说罢,便忽然松开了屿筝,自顾自地起身说道:“至于你,就不必回邀月轩去了……”
屿筝实在捉摸不透皇上的意思,只怔怔待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却见皇上浓眉一皱,颇有些不悦的说道:“怎么?难道还要朕谴人来侍候着不成?”
听闻此言,屿筝忙起身,搭了明黄垂帘。便听得皇上朗声唤道:“谨德……”
飞霜殿的殿门应声而启,谨德匆匆入内:“皇上……”
“更衣,去偏殿书房……”楚珩沐淡淡说道。
谨德微微一怔,便急忙替皇上更衣,片刻之后,便随着皇上往偏殿书房去了。
恭送了皇上,屿筝对今夜之事的的确确有些捉摸不透了。既然皇上开了口,自是不能擅自回到邀月轩去,她坐在榻上,细细想着今夜这蹊跷的事。更不明白这个与想象中截然不同的年轻君王到底在想些什么。
脑袋昏沉,殿中的沉香一波一波袭来,困意渐渐浓烈,屿筝倚在榻旁缓缓合上了双眼。
而往偏殿书房行去的楚珩沐,却敛了笑意,露出另外一番神色。
谨德何等机灵,看到皇上这般模样,便低声道:“皇上这般,奴才倒是有些看不明白了……既然这白屿筝的确与三王爷……”说到这儿,谨德敛了声。
遣白屿筝往玉水阁去,岂是他能做得了主,这其中自是少不了皇上的旨意。可偏偏在玉水阁看到的那幕,着实让谨德大吃了一惊。战战兢兢地回禀了皇上,却不料皇上不怒反笑,进而着封了屿筝。
楚珩沐迈入书房,端坐在椅上,这才看向谨德道:“朕不过想知道,她是不是第二个淳佳罢了……”
说着,楚珩沐从怀中掷出一方锦帕在桌上:“你瞧瞧这是什么!”
谨德疑惑着上前,拿起那锦帕瞧了瞧,见上面绣着一株碧草和一只翩然欲飞的蝴蝶,虽觉得纹样有些奇怪,不是繁花与蝴蝶,倒是一株翠绿欲滴的碧草。可又一想,这种简单的绣样也无非是些花儿草儿之类的,便倒也不觉得怪异,只左右端详了一番应道:“奴才愚钝,瞧不出新鲜来,还请皇上明示……”
“你跟在朕的身边也不少时日了,怎么这点眼力见也没有?”楚珩沐责备道:“那你便瞧瞧是哪宫的手艺……”
这倒是问在了谨德的心上,他急忙笑着开口道:“奴才虽然愚钝,可这眼睛还是好使的,锦帕一拿在手中,便知是锦香殿那位娘娘的手艺了……”
“连你这双毒眼也瞧不出,看来还真是像……”楚珩沐浅浅笑着,随手打开了一本奏折。
谨德一愣,忙道:“听皇上您这意思,锦帕是另有其主?”
“阮尚仪拿给朕的,说是采选时,白屿筝的绣品……”楚珩沐淡淡说道。
谨德闻听,脸上一片惊讶之色:“这……这……那也不能这般相像,直教人混淆了去……”
“朕也是这个意思……”楚珩沐淡淡应道,视线落定在奏折上。
听到这话,谨德恍然大悟:“所以皇上才会召了筝常在……”
“嗯……”楚珩沐抬起头,看向谨德,神情冷肃:“朕今日瞧着她与璃贵人怕是没什么往来,倒是这件事让朕很是在意。如果你在玉水阁看到的是真的,那么,这白屿筝和淳佳到底有什么关联,抑或是三弟刻意安插在宫中的人。如果是这样,那放在朕的眼前,岂不更稳妥些……”
“皇上圣明……”谨德应道:“想必今日之后,即便是有所图谋,也该收敛着些才是……”
“谨德……”楚珩沐忽而想起什么:“那醉香……”
谨德微微躬身应道:“皇上安心吧,闻了醉香,筝常在只怕要睡上好几个时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