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婶说完这些凄惨的往事,长长的叹了口气:
“这就是一百年前沈庄发生过的事。”
宋青小皱了皱眉头,觉得这件事情里面还有很多问题没有弄清。
吴婶的解说自然是比宋长青之前在山上道观的时候说的要详尽,可在宋青小看来,却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除了知道了下令屠城将领的名字,以及这队军阀败退沈庄的原因之外,他为什么会发疯的原因,听起来更像是吴婶道听途说以及添加的个人猜测。
“那李国朝呢?叛军们呢?”宋青小一连抛出两个疑问,见吴婶有些纳闷不解,她又道:
“你不是说李国朝的军队攻打沈庄,为的是抢掠沈庄的富裕吗?”
徐守义疯了之后,下令屠城,对于叛军来说,对方军心已溃,这个时候不需要再费力气攻击,只需要围守沈庄,等城中弹尽粮绝,自然不伤一兵一卒,便能拿下沈庄,抢走其中的物资。
“啊……这……”
吴婶被她问的哑口无语,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这个问题。
好像一直以来,大家提到沈庄,说的最多的就是当年徐守义发疯屠城之举,也说了沈庄当年的惨状,很少有人会提到那支叛军。
没人提及之后,渐渐的大家的故事中便没人说起李国朝带领的叛军结局。
毕竟已经是百年之前发生的事,传说之中也没有他们的影子,此时见宋青小一双眼眸盯着她看,像是在等她回应的样子,只好犹犹豫豫的道:
“兴许跑了吧?”
按她猜测,当时叛军里胆子大到敢将堆积的尸体当墙爬的人看到沈庄的惨状之后都吓得魂飞魄散,惨叫不止,更别提一般的人。
那些叛军本身也只不过是受生活所迫之后才起义的普通人,见到那样的人间地狱,说不定是不敢再进攻的。
毕竟不是正规军,没有受到过训练,惊吓之下一哄而散也有可能。
“没有进城?”
“没有。”
这下吴婶回答的就有底气多了,她说道:
“因为城门被尸骨堵死,是后来重开沈庄的人们去搬移开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吴婶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不知为什么,她的思绪又像是回到了当日在娘家时的情景。
见到人、鬼相处,一种阴寒至极的感觉再度将她包围。
‘哐铛!’
车身重重一沉,车厢内的人们被颠着往一侧滑摔下去,外面传来赶车人的惊叫以及牛不安的喷气声。
“怎么回事?”
吴婶本来回忆到沈庄就觉得不大对劲儿,又经过这一颠簸,只感觉心肝肺俱都要被吓得移了位。
车厢已经偏移,众人挤成一团,根本无法直立起身。
吴婶胖硕的身体几乎都压到了宋青小的身上,车厢内其他的男男女女也如叠罗汉般挤成一团,根本没有力气移位。
“车轮子卡进了一个水坑里。”
外面赶车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儿,一面说一面骂骂咧咧:
“可能是前两日下过了一场雨,泥滑得很,垫路的石头歪了,车轮子一下卡进了缝隙里。”
他吆喝着扬了细鞭打到了牛的身上,牛发出一声痛苦的长鸣,喷了两下粗气,发出扬蹄时带起泥水的响声。
车身因为这声音而又往前挪了一下,但最终随着牛的一声惨叫,又‘呯’的落回水坑之内。
数下之后,那车子越发歪移,外头的老头叹了口气:
“不行。”
车里人太多了,车轮又被卡得太紧,那牛拉不出来。
“大家先下车,帮忙把车子推出来。”
这个小插曲将众人的谈话打断,有几个男人哆嗦着爬出车厢,顿时将车厢内腾出了大半位置。
作为车内身材健壮的年轻人,宋长青也跟着宋道长一起下了车。
“嘿哟!嘿哟!使劲儿!”
外面下车的人嘴里已经喊起了号子,数双手推抓着车厢,随着喊号的人一发话,大家齐心使力。
‘哐铛!’
车厢重重一振,像是被抬起了一些,但不知是不是因为车轮卡得太死的缘故,这一股力量抬托之下,竟并没有将它弄出水坑,反倒一声沉响后,落得更深。
“再来!”
有人喊了一声,宋道长也觉得有些邪性儿,吩咐道:
“长青托着左侧。”
左前侧的车轮卡进了水洼中,使得车厢往一侧偏移。
先前众人的失败令得车体倾斜更加严重,简直像是随时要侧翻。
两个扛住车厢的男人年纪已经不轻了,这会儿扛住车厢的样子像是十分吃力。
宋长青身材高大健壮,又是修道练武之人,看起来就是孔武有力。
有宋道长的吩咐,他上前一顶,顿时将即将侧翻的车体顶起了一些,使得那两个男人顿时压力大减,露出一丝感激的笑意。
“真是邪性了。”
宋长青顶住车厢之后,觉得肩膀上这车重逾万斤,像是比先前还要重上几分,沉冗冗的压下来,一副要将他骨头压折的架势。
其余两人压力骤减,相继绕到后方,大家再次喊起了口号,又开始推车。
可不幸的是,这一次甚至有了宋道长师徒的加入,也并没有令情况改变。
车厢重得惊人,几个男人合力竟半点儿都推不起。
“吴婶下来一下。”
外头的人终于忍不住了,认为车厢沉重的缘故,可能是因为车内的人中,有吴婶这么一位‘重量级’的人物在的缘故。
吴婶听到召唤,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这才发现自己一直趴在宋青小的身上,并以八爪鱼般的姿势紧紧的抱着面前的少女。
她忙不迭的将手松开,又从宋青小身上爬了起来,颤颤巍巍的下了车去。
她实在太害怕了,下车的时候也慌慌张张的,所以没有注意到——
自己与一大堆人挤压过来的时候,宋青小却仍牢牢坐在她原本的地方,并没有因为牛车的偏移以及众人的推挤而移动位置,而是轻松的承接了众人的体重之和,还面不改色。
宋道长等人都下了车来,就连宋青小也跟着跳下了马车。
宋长青背着一个巨大的包裹顶住了车体的一侧,看了她一眼,说话时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样子,像是费了很大的力:
“小师妹,你跟着下来干什么?”
她身材纤瘦,这点儿重量就是留在车上也不碍事。
“这里有我跟师傅就够了。”
他说话的功夫间,宋青小的目光却落到了地面之上。
只见马车下方一滩约一平方米大小的水洼,两块原本铺垫在地面上的青色大石都滑落开来,交错着淹进了水洼之内。
车厢一侧的轮子恰好落进这两块大青石交错的缝隙之间,被卡的死紧。
那头老牛像是上了年纪,在车夫鞭打之下试了好几次,与众人相配合使劲,却仍不能将这车子拉出,半晌之后,那头老牛前膝一曲,竟然‘扑通’一下跪了下地。
任由老头如何喝斥,它都不再起身,那双大眼之中滚出两行水迹。
“牛哭了?”
有人见此情景,不由惊呼了一声。
众人下意识的转头往牛的方向看去,就连宋道长师徒两人也被牛‘下跪哭泣求饶’的奇观所吸引,不由自主的转头。
因此除了宋青小外,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会儿的那水洼之中,一条黑如发丝的影子如条灵活的水蛇,在那浑浊的泥水之中飞速游移。
那影子迅速无比,以闪电般的速度从水洼之中游至宋青小身侧半步开外,隐入了草丛里。
它好像有些谨慎,竟蛰伏在草丛之中犹豫了片息。
但很快的,它好像按捺不住,见宋青小并没有多余的动作后,便缓缓绕过她的位置,拐了一个圈后,靠近站在宋青小旁边的吴婶,化为一丝黑气,悄无声息的钻进了她脚边的影子里,随即与影子融为一体。
这一过程异常迅捷,且那一丝黑影气息隐藏得极深,竟连已经达到了化婴之境,专修道门正术的宋道长都半点儿没有察觉。
宋青小的嘴角边露出一丝若隐似无的笑意,目光在吴婶的影子上定了片刻,却并没有出手的意思。
这丝阴气像是已经成精,其气息与先前吴婶身上沾染的煞气有些相似。
在场这么多人,这阴气却偏偏像是会‘认人’一般,只往吴婶的方向去,不知是不是因为感应到她可能是个‘老熟人’。
“啧啧啧。”
吴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再次中招,嘴里发出啧啧称奇之声:
“我活了这把岁数,还第一次看到这畜生如此通人性。”
“这牛也是成了精,下跪求人,还流了泪,说不准是太上老君的坐骑所变的。”
“是啊是啊。”
“……”
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对眼前的一幕感到不可思议。
尤其是经历了先前牛车上关于沈庄的讨论,以及遇鬼的传闻后,大家对于这样的神迹格外上心。
“说不定这牛就是老君派下凡来指点我们的。”
众人议论纷纷,一致认定此乃神牛,要求赶车的老头儿不要再对它鞭斥。
那老头既感风光,又为自己先前可能鞭打了‘神牛’感到惶恐不已,末了当即赌咒发誓,说是一旦回去,必将此牛好好供养,绝不再令它下地。
“长青,你将这车厢给抬起来。”
众人之中,唯有宋道长很快回过了神来。
他已经是属于修道之人,自然看得出来这牛并没有什么特殊血统,也没有变异成精,兴许是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动物的天性令它感应到了危机,才做出这样示弱的举止。
可是宋道长在放出神识感应了一番之后,却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之处,便猜测是因为牛车落入石缝间卡住后,突然的变故使它吓到了而已。
这样的揣测自然没必要在此时提及,只是会令原本听了沈庄一事之后的众人感到忐忑心惊,无端增添没必要的烦恼罢了。
当务之急,是要将这卡住的车轮从石缝间拨出来。
在出门之前,宋道长就已经再三占卜算卦,已经算过出门的吉时,以及到达沈庄的最佳时机。
若是中途耽搁时间过久,使得众人到达沈庄的时间发生变化,可能又会令卦象发生异变,到时说不准会生出什么额外的危机。
这车轮卡在半路,又无论如何都拨不出来,可见是有什么‘东西’在背地里捣鬼。
可惜以他的道行,却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儿,看样子隐藏在这里的‘东西’道行很深。
宋道长的目光之中闪过一丝忧虑,随即又沉声吩咐了宋长青一句。
他话中的意思是要大徒弟不再掩饰自己的实力,而运转灵力将这牛车拉起。
宋长青听懂了他话中的暗示,应答了一声。
他深呼了一口气,灵力运转之间,肩膀只用力一顶——
‘轰!’
一声重响中,那先前死活顶不动的车子被他灵力一冲之下,高高掀起。
车轮带着两块青石从水洼之中扬了起来,扶着车厢另一侧的几人发出一声惊呼,眼见即将被逆侧翻的车体砸中的时候,宋长青忙不迭的伸手一扣住车子边沿,险险的将其抓死,使得另一边的人避过了被车子砸到的危机。
“真是奇了怪了。”
宋长青一脸诧异,先前无论如何都撬不动这车,像是下方有一条锁,将这个卡住的轮子牢牢锁死了一般。
如今却又不费吹灰之力,将其轻易抬起。
宋道长也看出了不对劲儿,他向自己的大弟子使了个眼神,宋长青当即领会,又做出惊慌失措的样子,将车厢一放。
‘呯!’
车子带着两块青石,再度落回水洼之内,溅起大片泥水。
“去!”
宋道长绕到前方,这一次弯腰伸手一巴掌重重打在了那老牛屁股之上,发出响亮的‘啪’的声响。
“这……”
眼见‘神牛’被打,赶车的老头儿脸上露出心疼而又有些不满的神情。
不过碍于宋道长‘神人’身份,他也唯有敢怒不敢言。
出人意料的事情再一次发生了!
先前吃了数鞭,一直跪在地上不肯起身的牛,此时在宋道长一巴掌拍打之下,像是瞬间再度通了人性,缓缓撑起身体而起。
“大家再来一次。”
宋道长这次又呼吁着众人使力,他的话音一落,前方有牛在使劲儿,后方众人齐心合力推车。
随着口号声响起,那先前卡在水洼内的车轮‘咕咕’滚出了水洼之内,并不如何费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