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洪荒大山之中的祁震,是在大长老松君回到新村寨之后,才了解到外界战争发展情形,短短大半年时间,鼎盛一时的北邦大军就被朱雀王朝扫荡一空,不存神州之内。
而因为这场战争,赤鸾在朱雀王朝之内的名望也达到的顶峰,虽然她的弟弟丹冕才是真正的朱雀王,但谁都知晓,朱雀王朝的权柄如今完全掌握在赤鸾手中,这名传奇公主的救国之路,也被传唱各地。
在赤鸾自己未曾提及的那半年的失踪,似乎被朱雀王朝上下当作为朱雀本尊对赤鸾考验,光是异术力量,朱雀王朝内中最资历最老的司祭都不是赤鸾的对手。
但于此同时,对赤鸾的疯狂崇拜也逐渐滋生,这一点是赤鸾自己完全没有料到的。由于经历过北邦军队入侵和统治的神州子民,因为有近半年时间,他们是处于战争的水深火热之中,原本敬奉朱雀图腾,却因为无法逃离玄武北邦控制,而不得不改信玄武图腾。
按理来说,这对于重新收复失地的朱雀王朝,这些人因为敬奉不诚,都应该被判为罪民,驱逐出文明之外,让他们到洪荒之中自生自灭,然而联想起祁震的存在,赤鸾选择对这些无辜者地宽恕。
先是抛弃了朱雀图腾的信仰,随后又因为宽恕和抛弃玄武图腾的信仰,这些放饱经战乱的民众,内心的焦虑和失落,远比任何人都要强烈。在他们最无助的时候,夜夜向朱雀图腾敬奉而没有得到回应,如今赤鸾的出现,让他们感受到,真正能够挽救他们的,并非朱雀本尊,而是赤鸾这个人。
也不知道是有人刻意引导,还是民众自发,从神州北地开始,不断有人开始敬奉赤鸾,甚至木匠雕刻出战场上赤鸾的形象。
作为朱雀王朝的子民,敬奉有形之人本该是大不敬,但那些木匠雕工也很精明,给赤鸾的雕像漆上朱雀图腾,让敬奉者误以为赤鸾正是朱雀本尊显露世间的面容。
新任的北地官治一开始也打算好好教训这帮大不敬的民众,但是赤鸾公主的功绩是整个王朝的认可,官治若是处理木匠雕工,绝对会被同僚以不敬公主为由弹劾。更何况众多北地官治本就是曾经被玄武北邦俘虏,不得不做出叛国背信举动,如果没有赤鸾公主的赦免,他们一个个早就人头落地了。
公主的雕像砸不得,木匠雕工打不得,北地官治只好把雕像送回国都,让公主本人处理,至少在他治下境内,不会有大量民众膜拜朱雀图腾以外的妖邪事情发生。
然而这么一来,几乎大半个朱雀王朝的民众都知道赤鸾公主的雕像,从神州北地一路南下国都,运送公主雕像的路上,每天都有民众夹道礼拜敬奉,到后来运送的兵士不得不找来黑布将公主雕像盖上,就这样做还差点遭到狂热的民众围堵。
雕像送到国都之后,谁也不敢妄自处理这件事情,众多司祭也不敢发言,只好交给赤鸾公主本人处理。
如今朱雀王朝外敌渐退,赤鸾一心放在国政之上,同时带着弟弟丹冕处理各种政务,当雕像送来的时候,赤鸾脸色没有任何异常,但是也没有丝毫喜悦。
从看见这尊雕像起,赤鸾自己就明白了,以自己为首的人道盛世,已经开始动摇四方神圣异兽的统治基础了,只是这个过程,恐怕将会是无比痛苦的。
“那赤鸾最后怎么对待自己的雕像”祁震向大长老问道。
松君笑了笑,说道:“最后还是那个还没成年的朱雀冕开口,要让雕像留下,说是万一以后赤鸾还要领军在外,他可以看着雕像不至于寂寞。赤鸾纵然手握王朝权柄,但此番还是要靠自己的弟弟来解围。”
“这样啊”祁震喃喃道。
“你呢这大半年过得怎么样该不会放下异术的修习吧”松君拍了拍祁震的后背。
祁震一激灵说道:“当然没有大长老要我做的我都做完了,就是”
“就是怎么”松君看出祁震有点说不出口。
祁震说道:“我感觉自己好像没有过去进展快了,就好像总觉得前方有一堵墙,怎么样也跨不过去。”
松君语气平和道:“这是异术修习的常理,但不要因为艰苦而有退却的想法,否则想要再进就更加困难了。”
在大山之中,祁震带着族人来到新寨子定居,此处要比原本的寨子更加深入,而且地势更加险要,山峦起伏之间,纵然在空中飞巡,恐怕也看不见密林之间的村寨。
族人之前走得急,虽然原本的寨子已经空空如也,但寨子附近留下的捕网、陷阱,总归要挪一挪地方,这也还是靠祁震身手敏捷,来去自如。
这大半年的时间,大山之中村寨平和如常,也没发现墨青师徒如何前来大山之中寻找村寨,如今看来,估计是北邦军队重心要放在向南攻伐,纵然私怨再盛,终归还是要服从大军动向。
而祁震平日里修习异术,也俨然成了村寨主人一样,大长老不在,像祁震这样的猎手武士,自然成为所有族人的统领者。
平日里除了劳动,祁震也开始教导族人学习文字,但后来祁震才发现,族人学习文字远不如自己快捷,甚至一个字词根本记不住几天,除了一些年纪尚幼的孩童学得较快,其他人都不觉得学习文字有何用途。
“你自己才学了多少,你也会开始教人写字了”松君笑道。
“我只是觉得,阿狗阿蛋这样叫着,总归不是办法,寨子里的人,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多的,族人们不识字,以后怎么起名字”祁震挠着脑袋说道。
松君沉思一阵,说道:“你这想法倒是纯粹,但也没有必要勉强众人这样吧,尚没有力气劳作的孩子,可以教一点,学得会就学,学不会、不愿学,也没必要教,大山之中终归没有多少能用到文字的地方。”
祁震点了点头,说道:“我听赤鸾提起过,学习文字,是能够判断出一个人是否有天赋修习异术,这么看来,我们寨子里的人就只有我一个人适合修习异术吗”
“赤鸾所言,只能代表她之所见所闻。”松君说道:“你过去不也一样不识字吗可你却是在识字之后,反而异术修习变慢了吧这么说来,倒是识字的错咯”
祁震终归只是山野罪民出身,论卖弄口舌辩言,哪里是松君的对手,祁震一时哑口无言,但他的内心深处,是能够感觉到松君这番话并不准确,但错在哪里偏偏又说不出来。
“你不如先把自己学到的文字忘了,或许这样能恢复过去那样。”松君提议道。
祁震有些怀疑,不解地问道:“大长老,这真的可行吗我怎么觉得,这和学不学文字,好像没多大关系。”
松君轻抚长须,随手指着旁边树墩说道:“这是什么”
“这是树墩啊。”祁震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祁震刚说完,松君抡圆了一个耳光抽在祁震脸上,怒声骂道:“这怎么会是树墩,这分明是木头”
祁震脸颊红肿,愣了一阵,说道:“对这是木头”
谁知道松君反手又是一个耳光,将祁震另外半张脸也抽肿了,骂道:“什么木头我说的是年轮”
祁震直愣愣地看着树墩切口上一圈又一圈的年轮,若有所思,一时住口不言,心中却是百思混乱交集。
松君脸色恢复如常,一挥手,碧光如水,化入祁震身中,双颊红肿转眼间就平复下来,而祁震却好像丝毫没有感觉,依旧看着树墩,动也不动。
“任何文字对世间的定义,是没有穷尽的。”松君说道:“在这树墩之前,是一棵参天大树,大树有树枝树叶、有树干树根,在大树之前,是幼苗、是种子,在种子之前,是另外一棵大树,向上推想,是无穷无尽。
若是向下,树墩本质是木头,木头也是被无数木质细微组成;树墩上有年轮,但是横劈与竖截的切面又不一样。看起来彼此都是同样的事物,但却能够有不同的展现,树墩一语,真的可以定义这个事物本身吗”
松君顿了一顿,看着祁震双眼渐露的光芒,然后继续说道:“或许在赤鸾看来,文字的出现是文明的象征,要我看来,真正的文明在于人能够开始定义外界。然而依托文字的定义,则是需要不断的细化、多样、翻覆,到最后,恐怕是无穷无尽地定义,而不会有一个真正的结果。
就好像一棵树,不断向上生长,但不论它长得多高多状,他的本质并没有改变,还是一棵树,如果定义外界的自我没有发生变化,那么定义再怎么复杂,自我本身也没有任何改变,到头来,定义本身又变得毫无意义了。”
一阵漫长的沉寂之后,祁震身上发生了一种异样的变化,他和松君原本只是在寨子外面的空地席地而坐,相距不远,但此刻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隐隐约约发生了变化。
松君眉毛一条,面露喜色,而祁震则是在怔目之中,开口说道: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世间万物,皆出于有、有出于无。”松君微笑沉吟道。
祁震身上的变化只维持很短时间,随后神情正常地说道:“于有无之间,重新定义自我所在,那面墙,我打破了”
说完这句,祁震身体周围一切处于运动中的事物,纷纷静止下来,不是单纯的停顿,而是仿佛连事物流逝的时间也停止了。
“有无之间,你看见了什么”松君问道。
“虚空,这是一种世间在者的力量。”祁震双手一握,周围空间顿时凝固,看着这一切,祁震自言自语说道:“此谓之虚空定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