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知章带杜甫所进的宫当然是指太子东宫!看到这一片恢宏的建筑竟有扑面的压抑,刚刚重新粉刷过的殿宇散发着金粉的味道,那是李瑛仿照李璲的做法耗巨资装潢的,美其名曰:韬晦嘛!殊不知李璲是个王爷,自然要自污,以免别人说觊觎御座。李瑛可是太子,太子就该为万民表率,一言一行符合圣人教化,简朴亲民才对。
李瑛背道而驰了……这些话其实贺知章等人都和他分析过,但他听不进,因为他的真实想法不是什么韬晦、自污,而是嫉妒李璲住在雕梁画栋之下!所以,贺知章等东宫属官叫不醒一个装睡的太子……每一道回廊上都以粉彩描绘一个上古故事的图画,窗棱上金光灿灿晃得人睁不开眼。
杜甫此时才十六岁,正是年少轻狂时,虽然被人搅乱了时空,提前十年出现在长安城,但忧国忧民的性格是骨子里的,越往里走越皱眉……他还没有去看过仪王府呢,否则说不定忍不住当面骂街……杜甫跟在贺知章身后,冷淡的轻声说:“东宫真是奢华呀,不知太极宫是否比得过?”
贺知章立刻听懂了他话中的冷嘲热讽,甚至是警告,停步转身道:“子美,有些话在你还没成为当朝宰辅前不必说出来,明白吗?”不等诗圣回答,诗狂摇摇头继续向前行去。
等到了太子李瑛面前,杜甫看到的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自己十六岁桀骜些也就罢了,那高座上的人快三十岁了怎么还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跟太子李瑛比,杜甫感觉自己倒像是成熟的都快衰老了。
给太子见礼后,贺知章兴奋的向李瑛介绍:“殿下,这少年姓杜名甫字子美,是个难得的诗才!老臣特意引他来见殿下,求殿下一个恩典。”说着向杜甫努嘴示意他顺杆爬。
李瑛正在和两个兄弟把酒用膳,没有想象中的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脯,李瑛只是“哦”了一声,还算有教养的放下酒杯,淡淡的说:“有何诗才,呈上来给孤看看。”其实心道我最讨厌你们这些文人了,除了满嘴迂腐的大言不惭给自己添堵,干不了什么实在的事儿。
贺知章用眼神示意杜甫说话,杜甫没好气的冷哼一声。贺知章干咳着只好又捅了捅杜甫的衣袖,偷偷的说了句“大丈夫该能屈能伸”,杜甫这才迈上一步,当庭而立,却开言道:“草民刚刚从城外的灾民窝棚走进殿下的恢宏殿宇,倒是得了句好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殿下以为此句如何?”说罢歪着头斜眼瞪视李瑛。
“啪”!一杯琼浆玉液就被光王李琚摔在了杜甫身前,大吼一声:“小子放肆!这是什么地方容你胡噙?来人给我拿了!”李琚要是手中有剑早就亲自劈过去了。
贺知章吓得赶紧相劝:“殿下息怒,杜甫年轻不懂事,没见过世面!求殿下别和他一般见识吧……”说着挥舞袍袖挡住冲进来的侍卫,把杜甫让到一旁,骤起变故也顾不得更多了,只能喝斥道:“还不快向殿下赔罪!”
杜甫梗着脖子只当没听到,直把贺知章急得冒汗。幸好另一边有鄂王李瑶解围,挥手打发了侍卫,起身笑道:“哈哈,八郎是考验少年人呢,老大人莫急,这少年这份处变不惊的气度就能看出是个人才,呵呵,来来来饮下这杯酒压压惊。那个太子哥哥,为国举贤是您的职责,既然考验合格了就赏他个职位吧?”
说着把自己的酒杯递过来,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杜甫毕竟年纪小,看鄂王倒是个和善可亲的,忍下气,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算是平了这场冲突。
鄂王瑶闪动着诡异的眼神,李瑛虽然不太明白内涵,但知道按照李瑶的意思做总没错,于是懒散的拉过李琚重新坐下,没精打采的说:“嗯,少年人性情耿直很好,贺老大人带他去中书省参赞左拾遗吧,就说是孤的意思。”
“多谢殿下宽宏!那就不打扰三位殿下了。”贺知章深深一躬,该做的都替杜甫做了,拽着杜甫赶紧退了出来。直到出了东宫大门,才擦擦虚汗埋怨道:“子美啊,你自己的大好前途,可莫要自己毁了!”
“老大人美意,请恕杜甫让老大人为难了,哼,太子竟然……我实在忍不住!”杜甫犹自心绪难平,想到自己确实是来长安求官的,不由得深深的鄙视起自己,自己的初衷就已经堕落了啊!怨不得别人瞧不起。想到此处又是一声哀叹!伸手向后狠狠一指道:“就是这样的前途吗?”
贺知章心中也很矛盾,一方面是人才难得,真不想杜甫被埋没,另一方面这高傲的少年不容于世俗,太子不能用难道真让他便宜了别人?思来想去,竟然有个单薄的少年的坚定面庞出现在脑海里,那是李璲的样貌!这个恍惚顿时吓了贺知章一跳,揉搓一下额头,苍老的皮肤干干的,冷静下来贺知章好似放下万钧巨力般,痛下决心豁然道:“也罢!老夫就扯下面皮,带你去见仪王殿下!”
“仪王?就是醉心于歌姬舞台的仪王?传说中不读《论语》而考校百工的仪王?”杜甫没好气的说:“见他干什么!”
“你年纪小哪里能了解仪王殿下的深谋远略啊……走吧!”贺知章一时间跟这狂放不羁的少年说不清楚,只能强拉着往修真坊而来。
殊不知背后的东宫里李瑛宰了这个顶撞自己的人的心都有,正在和李瑶抱怨着:“贺知章从哪里弄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就来要官?他是不是又喝多了!连个进士都没考上,胡驺几句诗就算人才往东宫里塞?当孤这里是施善堂不成……你也是,跟一个草民客气什么!”
一旁的光王琚大点其头,鄂王瑶苦笑道:“我哪里是和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客气?我是和贺老大人客气!他毕竟是一代文宗,德高望重,就算牵一头猪来要官也得给他面子,哈哈,贺知章此人虽然没什么能力,但咱们需要他的号召力嘛!”
这话总算解了李瑛的心结,旁边李琚帮腔道:“反正一个参赞左拾遗区区正九品上,随他做人情去吧,以后二哥干脆签押一摞八九品的任命文书给贺知章揣着,随便他拿去做人情就是,哈哈,咱们喝酒!”
……杜甫不忿的心情也有这官职品级的因素!中书省左右拾遗听着好听,其实比中书令可是差着海阔天空,中间隔着中书侍郎、中书舍人、左右补阙、中散大夫等,所谓拾遗其实就是整理文件档案的一般秘书。杜甫一个十六岁的孩子,给了个参赞左拾遗,就还不是左拾遗,而是属于实习性质的。
当然,唐朝的官员数量非常有限,一千六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从正一品的太师、司空、天策上将直到从九品的各地县衙差官,总共只有不到十万人!还经常性的裁撤冗员,比如唐太宗就曾经有一次一声令下,让房玄龄和魏征考核后裁撤了多一半人!国家也并没有任何动荡不安,因为有全体百姓的支持!
所以,在唐朝能做官已经是很了不起了,四千比一的民官比例,这也算是唐朝空前强盛的一个侧面吧!这和后世的数千万公务员队伍没法比,大概四十个百姓供养一个公务员,负担极为沉重的……或许,让国家稳定不一定非得使用扩充体制内的方法?还是走一条正道更好些吧。
当贺知章带着杜甫从车架上下来,看到仪王府更加金碧辉煌的大门时,已经有人先一步堵在门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