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寄出了一口浊气,不由得面露得色。结果一不小心牵扯到脸上的伤口,疼得一龇牙,心中更恨李竹了。李家一家人正在商量李竹代嫁之事。他们越说声音越大,倒也没避讳其他人。
李三姐干完活回家自然也听到了,她的脸色不由得一白。从二姐离家开始,她就明白,代嫁的很有可能就是自己,现在听到自己逃出一劫,不禁松了一口气,可一想到三妹的命运,她又有些难过,可是她都自身难保了,又如何帮得了她?况且这次逃过了,下次呢?一想到这里,她也无心做饭了,躲到房里低声啜泣起来。
堂屋里,刘氏肖氏李大富李寄四人围坐在一起,继续商量这件事。
刘氏先说:“得赶紧给媒人通个气儿,给她点子好处,让他跟毛二好好说说,毕竟,这四丫头不比咱家二丫头,毛二那边心里肯定不乐意。”
肖氏接道:“她是太瘦小了些,这些日子把她看紧了,也别让她干活了,好生养上一阵,应该也差不多了。”乡下人家算虚岁,李竹实际年龄才十二,可她整个人瘦巴巴的,说她九岁都有人信。这样的一个小丫头送上去,毛二肯定得闹。
李大富瓮声瓮气说道:“你们看着办吧。”
这三人算是意见一致,没想到李寄却不认同,他急声说道:“还养她一阵,嫌家里粮食太多了是吧?既然有粮食,为何还让我吃杂面?我同窗可是顿顿白馍精米?”
肖氏赶紧好声劝道:“我的儿,你看看别人家,谁家每年不吃几个月杂粮?咱们跟那有钱人家不能比啊。”
李寄气得拂袖而起,走到门口,他突然计上心来,阴测测地回头笑道:“奶,娘,你们可得看紧了,可别让那个扫把星学了二姐,再跑了。”
这话正中三人的心坎。李二姐说走就走了。这个扫把星要再跑了,他们家也只能拿李三姐顶上了。倒不是说他们有多喜欢李三姐,在他们眼里女儿的作用是差不多。他们想着李三姐还能多使唤几年,然后再挑个有钱的人家,多要点彩礼。
“那就好好给马婆子说说,多许些好处,赶紧让把那扫把星给送出去。到了毛家她爱咋闹咋闹。”
为免夜长梦多,刘氏当下就去找马婆子了。
李寄一看事情定下了,心中得意,开始叫饿了。肖氏出堂屋一看灶房里还没动静,气得大骂起来:“招弟这个死妮子哪儿去了,啥时候了还不做饭?”
李招弟不敢不应,低着头出来去灶房做饭。
李竹这会儿仍在里正李富贵家。里正娘子去灶房做饭,她跟着,去喂猪她也跟着。人家都上桌吃饭了,她也不走。
她翻来覆去就一句话:“我这日子没法过了,大叔做为一村之长,不能不管。”
李富贵夫妻俩被闹得没法,李富贵无奈说道:“清官难断家务事,我能怎么着?我也管不了啊。”
李竹理直气壮地说道:“怎么就管不了,里正里正,就是村里最方正之人,是一个村里的标尺,您说话村民都得听,村民有纠葛您不管谁管?”
李富贵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这话听着着实有些新鲜。
可再新鲜他也不想管,“小竹啊,你要是遭了旁人欺负,我必须得管,可是那是你爹娘。你让我咋说?这百善孝为先,爹娘再怎样,你也只得受着。”
李竹也没指望从里正这儿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她想着天快黑了,她是决计不能回家,只能等到明天再说。她要是躲到别人家,以肖氏的为人肯定得去闹。在里正家,他们就得收敛些。等挨到天明,她去大姑家,跟他们商量一下户籍的事情。这一下午她基本已经问清楚,这里的人们出远门,比如百里之外就得带上路引和户籍证明这类东西,官府要查,租房住店也否则就被视为流民。对于流民,有可能被收容和发卖。
况且,她就有能力离开李家,但只要户籍在李家,她的所有权仍归李家所有,将来就算买房置业也有可能被他们占去。这终究是一颗□□。她要彻底地解决这件事,不留后患。
李竹这晚在里正家吃了饭,被里正娘子安顿住下。果然没多久,肖氏等人就开始满村的找人。李家村并不大,很快,他们就知道了李竹的下落。不过,他们没敢闹,反而客客气气的。
里正娘子心肠比里正到底软些,拉着肖氏劝了一会儿:“大梅她娘,这孩子不管咋说也是你身上掉下的一块肉,你咋能舍得把她推到火坑里去?”
肖氏说道:“大妹子,她是我生的,我能不疼她?可你想想,她顶着一个扫把星的名头,将来也找不到好婆家啊,那毛二跟她八字相合,也算不错了。”
“可那毛——”
肖氏立即打断里正娘的话:“哎呀,那都是旁人瞎传的,信不得信不得,毛二我见过,人样子长得不赖,高高大大的。挺会说话。”
里正娘子见她这样子,知道自己再劝也无用,只得罢了。
肖氏到屋里去看李竹,这一次倒是难得的和颜悦色,丝毫不提她打李寄的事,只劝她回家。
“你是我生的,我能害了你?你看以你的名声……”肖氏仍拿对付里正娘子那套说辞来劝李竹。
李竹猛然抬起头,冷冷地盯着肖氏,一言不发。肖氏被她看得心里发毛,腾地一下站起来说道:“好了,我也不跟你说了,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明日回也得回不回也得回,我可容不得你在外面丢人现眼。”
李竹冷笑一声,指着肖氏说道:“人在做,天在看,我就等着你得报应的那一天。”
肖氏假装起来的和气顿时被戳破了,她不由拔高嗓门嚷道:“你这个黑心烂肺的白眼狼,你咋对你娘说话的?”
李竹用只有肖氏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还有脸称自己为娘?你连畜生都不如,虎毒还不食子呢?像你和李大富这种人就不该生孩子,就该断子绝孙!”
肖氏气得满脸通红,跳起来就要去打李竹。
李竹高高举起水罐,气定神闲地说道:“我看你再动,你动一下我砸一件家什,反正最后都是你赔。”
肖氏知道里正家的东西都是好东西,因为里正家有时来客,这间客房里为了显摆会摆一些好东西,本来以李竹的身份是不该住这间客房的,可顶不住李竹脸皮厚,她自己挑房间。里正娘子也不好拒绝。
肖氏狠狠地把邪火压下去,她拍着胸口,嚎叫一声:“我是造了什么孽,生出你这个不孝女!”
她边骂边往外走,里正娘听到动静也赶了过来。
肖氏也没心情跟她闲叙,她语带双关地说道:“大妹子啊,我这闺女生性顽皮,喜欢乱跑,你可得帮我看紧。我二闺女也不知道到哪儿去,我这个小闺女再跑,我也没法活了。”她的意思很明白,这李竹要是从里正家跑了,他们不会善罢干休的。
里正娘子一听也明白了,她赶紧说道:“要不,你把孩子领走吧。”
李竹哪能如她的意,她砰地一下撞上门,无论怎么劝就不出来。
里正娘子再劝,她就摞下一句:“你再逼我,我就吊死在这里,我没法选择生在哪家,还不能选择死在哪家吗?”里正娘子听到这话再不敢劝了。但她心生警惕,确实把李竹看得很紧。
李竹睡了个饱觉,第二天精神饱满地跟里正夫妻俩打个招呼。不用人让,便上了桌吃饭。李富贵夫妻俩的脸色有点不好。
李竹从口袋里摸出三文钱放在桌上,说是饭钱。李富贵自然不肯收。李竹最后悄悄给了李富贵的小儿子李虎。
她悄悄对李虎说道:“你去到王小翠家,对她说,让她哥哥到杨家集我大姑家一趟……”李竹怕李虎记不住,把口信说得十分简单好记。
李虎得了钱很高兴地跑去传话。王小翠做为李竹的好朋友,自然义不容辞的帮了这个忙。王小山吃过早饭就去杨家集报信了。
且说王小山跑去杨家集,他家没牛车,不过他年轻力壮,一口气跑了十几里路也没问题。他走到半路正好遇到了蔡青。说来也巧,王小山的娘正好跟蔡家有些七扭八拐的亲戚关系,他们平常来往不多,但还算熟悉。王小山搭了蔡青的顺风车,蔡青很快也知道了王小山的目的。
蔡青听罢,眉头一蹙,说道:“这李家着实过份。我赶快些,把这个消息告诉杨家。”
两人很快就到了李大姑家。李大姑本来前两天就要回娘家一趟,正好家里有点事耽搁了。一听到王小山的口信,气得顿时跳脚大骂肖氏和李大富。
“这两口子是猪油蒙了心了。连亲闺女都卖。要是爹还活着,早把这两口子的腿打断了!”
她二话不说,直接对杨云杨墨说道:“你们俩好生在家,我去看看。”
杨墨说道:“娘,我也回去吧。我听着这事有点麻烦。光闹没用。”
蔡青点头道:“的确,光闹是没用。你们挡得了这次,挡不住下回。”杨墨沉吟片刻,问李大姑:“娘,咱家还有多少钱,都、都带上吧。”
李大姑叹息一声,默默回屋拿钱去了。蔡青趁机说道:“我回去换套干净衣裳,一会儿送你们过去。”
杨墨招呼王小山进来喝茶歇息。由于杨家跟李家关系不好,杨墨去李家村的时候并不多,王小山跟杨墨不怎么熟悉。不过两人谈话还算投机。
王小山跟他娘有点像,为人厚道又不失精明。他对李家的事知道得不少,便将李竹那句简单的口信传成了一长段求告信。说她三天两头被累活,时不时晕倒。被李寄打得躲在里正不敢回来。
杨墨越听越气愤,恨不得立即冲过去把那不成气的表弟揍一顿。李大姑在生了杨墨之后,还生了一个小女儿,可惜那个女孩子长得两岁时得病去了。如果活着,差不多也像李竹这么大了。这些年来,杨家人喜欢李竹,未免没有移情的意思。杨墨也一直把李竹当成亲妹妹看待。
就在这两人说话的时候,李大姑一脸愁容的出来了,她手里捧着一个旧荷包,唉声叹气:“那毛家可是出了三十两,咱家如今这情况,哪有什么钱,依我说,还是赶紧给小竹找个合适的人家先定下来,打消你舅舅舅妈的心思才好。”
杨墨却不赞同:“这匆忙之间能订下什么好亲事?先把钱都带着,到时候看情况再说。”
说话之间,蔡青也赶着驴车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