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源掂量着道:“程头儿,这是不是太宽厚了?给工钱也就罢了,再高薪厚赏收容这些人,好像……不大值当。”
“你以为我是好心到有钱都不愿意赚吗?”程宗扬推开窗户,望着七里坊的夜市道:“在你看来,舞都和临安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人少。哪儿像临安,随便一家瓦子,都热热闹闹的。”
“不是人少,舞都的人口一点都不少,但平民太少。舞都十几家豪强,占了七成的土地,超过八成的财富,大批人口成为他们的家奴和部曲。城中的平民全加起来,还不及他们家奴的三分之一。我厚待那些罪囚,不是因为我是滥好人,而是因为七里坊的繁荣需要更多的平民。”程宗扬道:“每多一户有消费能力的平民,七里坊就能多一个顾客,地位也就稳定一分。到时即使宁成迁官他处,七里坊也能支撑下来。”
冯源乾笑两声,“虽然我听不大明白,可程头儿肯定是高瞻远瞩。”
程宗扬笑道:“冯**,你的马屁功夫可要跟老秦好好学学。”
说话间,外面传来一阵动静。
程宗扬愕然道:“怎么回事?”
冯源凑过去看了一眼,“哦,吃饭的时候宁太守发落罪囚中的女眷,本来依律该没为官奴婢,但宁太守说本地官员用不着这些,一律发卖。衙内说咱们这儿缺人,就把她们都买了回来。”
简陋的院子里,一百余名获罪的女奴满满跪了一地,她们穿着红土染过的粗布囚衣,钗簪都被剥去,一个个披头散髮,不少人还赤着脚,神情惶恐间带着认命的麻木。
雲如瑶坐在椅中,一边看着案上的木简,一边慢慢道:“官卖罪奴一百二十六人。都去坊里做工,未免太多了些。这样吧,三之一留在内院使唤,三之一在坊中各处商铺帮工。余下的,坊里要开一家青楼,名叫游冶台。雁儿,你问问,愿意去的便分派出去。”
那些女子略微有了些生气,雁儿问了一下,倒有一多半愿意在内院当婢女,愿意去商铺做工的还不到二十人,肯去青楼的,更是一个没有。
雲如瑶嗔道:“雁丫头,不是这样问的。”她略略提高声音,“你们都听清楚了——愿意去商铺的,只要与商会签下做工的契约,待做满期限,便可自行选择留下或者离去。当奴婢的,签的都是奴契,非主人开恩,不得赎身。至于去游冶台的,平日锦衣玉食,还有小婢服侍,比寻常的小姐也不差。”
下面的女子互相看着,但都没有开口。
雲如瑶也不着急,她拿起一支木简,看着上面的姓名、年龄,然後抬眼望着前面一个女子,柔声道:“你是邳寿家的少夫人?”
那女子低声道:“是。”
“看着倒年轻。”
“奴婢是续弦。”
雲如瑶微微一笑,“眼下这些奴婢里面,你算是正经的主母了。”
“不敢。”少夫人低声道:“奴婢愿意服侍夫人。”
雲如瑶摇了摇头,“不行的。邳家虽然没了,但有你以往的身份,这些奴婢总不免三心二意。既然你已经被商会买下,要你做个榜样才是。”
雲如瑶慢条斯理地说道:“这样罢。看你还有几分姿色,年纪也不甚大,便去游冶台好了。”
邳家少夫人涨红了脸,半晌才低声哀求道:“求夫人开恩。”
“你嫁入邳家不过六年,不计被你随便发卖出去的妾婢,单是杖毙的小婢就有五个。”雲如瑶拿起茶水浅浅饮了一口,淡淡道:“莫非你以为我就不能杖毙一个罪奴吗?”
那妇人浑身一颤,脸色雪白地低下头去。
“雁儿,带她去吧。只要听话,肯用心做事,衣饰、饮食都比照她在邳家的用度,不得亏欠。”
雲如瑶放下茶杯,又拿起一支木简,“邳家三女——是哪个?”
一个少女小声道:“奴婢愿一生一世服侍主人。”
雲如瑶轻笑道:“那怎么行?你一个娇小姐,起居睡卧都要人服侍,哪里会服侍人?还是去游冶台让人服侍好了。”
少女泣声道:“求夫人垂怜……奴婢还未曾出阁,若是……只有一死……”
雲如瑶柔声道:“你且站起来。”
少女颤微微站起身。她十七八岁年纪,容貌姣好,一头青丝用布条扎住,气色比其他女子好了许多。从侯府沦入狱中,她的傲气已经荡然无存,目光中多了几分畏惧。
“难得衣裳这般整洁。看来在牢中没有吃多少苦头。”雲如瑶吩咐道:“蛇奴,你去看看。”
一个戴着面具的侍奴鬼魅般现出身形,她身上穿着黑亮的皮革,腰间系着一条布满丁结的长鞭,虽然没有开口,但给众人带来巨大的压力,场中温度仿佛凭空低了几度,众人都屏住呼吸。她绕着三小姐走了一圈,伸手捞起她的衣角。
邳家三小姐脸色一下变得惨白。
蛇夫人摸了摸她下裳几点不起眼的污迹,然後舔了舔指尖,“是血迹。”
邳家三小姐再也支持不住,软软坐倒在地。
雲如瑶柔声道:“你们在牢中,每三人一个窝头,一瓢水。到得第二天,便有人忍饥不住,向狱卒乞食——三小姐难道是忘了么?”
少女双手掩面,低低哭泣起来。
雲如瑶笑了笑,“莫以为我是心肠软的。雁儿,带她下去饿两天,她便知道该怎么做了。”
院中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一连处置了两个邳家的女眷,一个是主母,一个是未出阁的小姐,都被打发去了青楼,剩下的婢妾都不敢出声,屏息听着新主人的发落。
雲如瑶道:“不管你们以前是什么身份,如今都是我商会的奴婢。我们虽是商家,行事也有分寸。你们之间,能吃苦,肯上进的,自可去铺上做工,待得契约期满,是去是留,随你们自己心意。用心仔细,能对主子忠心的,在宅中为婢也无妨。有那些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好逸恶劳,吃不得苦,下不得力,又不能守身如玉的,去青楼也是彼此两便。”雲如瑶淡淡道:“就这样吧。雁儿,你们去分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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