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灵的咨询时间到了,她安静地坐在咨询沙发里,眼神飘忽,不敢看苏成华。
苏成华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她说话。
但是许久,水灵都没有开口,只是眼神不再飘忽,而是出神地看向窗外。
窗户外飞过一只小鸟,扑棱着翅膀,转而飞向远方,在广阔的天空自由自在地飞翔。
水灵的目光追随着小鸟去了,一直延伸到无限的远方。
她的灵魂似乎也追随鸟儿去了,身体空空的,面部也没有一丝表情,像是一尊泥塑的雕像。
“水灵。”苏成华轻声呼唤,想要将她逃离身体的灵魂叫回来。
水灵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着睫毛掩映下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她转过头来,眸中略过一丝微光:“嗯,苏医生,您叫我?”
苏成华:“是的,我在叫你,你在出神?”
水灵:“是的,我在出神?”
苏成华:“能告诉我你刚才在想什么吗?”
水灵:“我在想那只小鸟,会飞到哪里去。”
苏成华:“你觉得它会飞到哪里去呢?”
水灵:“我不知道,也许是我做梦都到不了的远方。”
苏成华:“嗯,你向往远方?想要像那小鸟一样的自由?”
水灵:“是的,我想出去,我不想再住在医院了,我的身体,我的灵魂都被困住了,我感到很痛苦。”
苏成华:“说说这里什么让你感到痛苦?”
水灵:“其实这里并没有什么让我感到痛苦,只是我的精神痛苦,在哪里都一样。”
苏成华:“嗯。”
水灵:“你们跟我的父母谈过话啦?他们怎么说?”
苏成华:“你上次咨询时跟我说你的继父侵犯过你,是吗?”
水灵眼中掠过一阵慌乱和愤怒:“是的,他确实侵犯过我,这造成了我今天的痛苦。”
苏成华:“我经过核实,你的继父并没有侵犯过你,也就是你说的并非事实。”
水灵突然怒吼:“他撒谎,记忆那样的鲜明真实,我怎么可能会弄错这么重要的事情?”
苏成华:“你是从什么时候有了你继父侵犯你的记忆的?”
水灵:“我的催眠师在给我做催眠的时候,发现了这个问题。”
苏成华:“你能记起你的催眠师给你做治疗时候的具体情形吗?”
水灵茫然地摇摇头:“我不记得。”
苏成华:“你能记得他叫什么名字,为你治病的地点在哪里吗?”
水灵依然茫然地摇头。
苏成华:“那你上次在催眠的时候说出了你想要杀害你的继父的一些事情,你有印象吗?”
水灵依然茫然地摇头。
苏成华陷入了沉默,更加肯定水灵一直处在深度催眠状态,哪怕是现在清醒地坐在他的咨询室里。
她的灵魂已经受到了一些催眠指令的控制,就像弗兰兹·瓦尔达为H·E夫人所下的催眠指令,让她一直处于高催眠状态。
苏成华想了想,决定再次对水灵进行催眠。
他通过催眠诱导语,渐渐将水灵带进了深度催眠状态。
在催眠状态下,水灵详细地描述了催眠师工作室的环境,有一张躺椅,上面铺着一条条纹花样的毯子。毯子有些旧了,边上的流苏已经脱落了许多。躺椅旁边有一张单人沙发。
室内陈设很精致,有一张朱红色的茶几,茶几上有一套精美古典的茶具,杯子里还有半杯茶,微黄淡绿。
门墙那边有一个大书柜,上面摆满了各种书籍。我看不清都有些什么书。
书架旁边有一张书桌,一张椅子。书桌上放着一台趣÷阁记本电脑,还开着。桌角摆着一个玻璃花瓶,花瓶里插着几支干枯的玫瑰。
除此之外,室内再无其他陈设。
苏成华用轻缓低沉的声音问道:“你进去的时候,他在干什么?”
水灵:“我推开了他的办公室的门,他朝我走了过来,微笑着让我进去,并躺在躺椅上。我照着他的话做了。”
苏成华:“然后他做了什么?”
水灵:“他将一只手按在我的额头上,说,现在天黑了,屋里也没有亮灯,我的周围一片黑暗,没有人能看到我们。我浑身松软无力,连呼吸也变得沉重了。他还说接下来的所有事情在我醒来之后都将全部被忘记。
然后他的手顺着我的脸往下游走,他的手游走到我的胸部了,然后他将我的两只手放到了我的身后,让我的身体压住我的手。我感到有些不舒服,我想反抗,但是我浑身无力,我反抗不了。”
苏成华:“后来呢,他又做了什么?”
水灵躺在沙发上,身体发紧僵硬,两只手交叉在小腹前,紧紧地攥成坚硬的拳头。她的身体发硬,直直地挺着,嘴唇不停地翕动着,似乎想要说什么。
苏成华:“告诉我,他对你做了什么?”
水灵翕动着的嘴唇终于有力张开说话:“他脱掉了我的衣服。不,不可以,我身体僵硬,我想反抗,但是我没有力量,他弯起了我的腿,然后将身体压到了我的身上。不,不,不,他污辱了我……”
水灵的身体剧烈地扭动着,挣扎着,苏成华将她从催眠状态中唤醒。
水灵睁开眼睛,猛地放声大哭。这一次,她带着催眠中的记忆醒来。
可怕的记忆冲破了潜意识的大门,堂而皇之地进入了她的意识。且没有像以前那样及时撤退,她疯了,她混乱了。她歇斯底里地嚎叫着,哭喊着。
苏成华静静地坐在沙发里,看着水灵疯狂地哭泣。他不能去安慰,她需要自己独自一个人去面对那些可怕的事情。
许久,水灵才渐渐从狂风骤雨里走出来,哭声渐歇,泪水渐收,头脑中可怕的画面褪去,眼前黑暗的迷雾褪去,睁开眼睛,窗外一片柔和的光明进入,她感觉温暖安全。
她缓缓坐起身来,整理好自己凌乱的衣衫,理顺自己黏在额头的发,再用纸巾轻拭自己的脸,抹平泪痕,抹去伤悲。
轻抬眼睑,眼中的光明复现。轻启朱唇,娓娓道来这晴天的霹雳:“苏医生,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么?”
苏成华:“你自己已经看到了。”
水灵:“为什么我平时没有一点记忆?”
苏成华:“因为他为你的记忆上了锁。”
水灵:“我继父真的没有侵犯过我么?”
苏成华:“经过调查核实,没有。”
水灵:“那我头脑中为什么能记得住那样的画面?”
苏成华:“那是催眠师给你的大脑植入的记忆。”
水灵:“我确实被侵犯了,但是侵犯我的不是我的继父,而是他自己。他用他的妖术改变了我的记忆。那黑暗,变成了小黑屋,那遥远的童年,是远去的现实。”
水灵说着,泪水再次迷蒙了眼睛,嘴角微微动了动,似是又要哭泣。
苏成华:“来,水灵,让自己的身体完全地靠在沙发的后背,轻轻地闭上你的眼睛,做个深呼吸,让清新的空气进入你的身体,充满你的每一个细胞。”
水灵顺从地按照苏成华的指示,深呼吸……
她变得平静了些。
苏成华:“现在你变得安全而平静,没有可怕的记忆扰乱你的头脑,你的潜意识的大门尚未关闭,潜意识里的那些记忆还可以自由地进入你的意识。你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好好看看它们,并辨别一下,哪些是真实的,哪些是他给你制造的问题。”
水灵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好多问题出现在了我的头脑里,但是我觉得那些并不是我真实的经历。
他跟我说了很多话,他说我生病了,他会给我做手术治疗,他说我的继父侵犯我,他让我谋杀我的继父,他让我的内心充满仇恨,他让我的潜意识里充满了耻辱与仇恨,觉得我没有资格再继续苟活于人世。这些让我想要自杀,对,耳边还有个声音,让我自杀。”
苏成华:“他指令你在什么时候去自杀?”
水灵:“每当我对他的治疗产生怀疑的时候,耻辱、悲伤、绝望、无意义就像毒蛇一样噬咬着我的心,让我想要立刻自杀。”
苏成华:“怀疑?你会怀疑什么?”
水灵:“怀疑他对我说的那些事情,怀疑我的记忆,怀疑他的动机。”
苏成华:“你曾经怀疑过这一切,包括他?”
水灵:“是的,我怀疑过,我隐隐约约地感觉有些东西不对劲,隐隐约约感觉他才是我诸多痛苦的来源。但是我很混乱,什么都分不清。只是每当我出现这种怀疑的时候,自杀的想法立刻占据了我的大脑。”
苏成华:“为什么想要找李医生做心理咨询呢?”
水灵:“我想让她帮助我,因为我不想自杀。可是心底那股可怕的力量总是想要杀死我。我真的好痛苦。”
苏成华:“你当初是怎么认识你的催眠师的?因为什么而找他治疗的?”
水灵皱了皱眉头,沉默了好久。像是在思索,但是终究一无所获。
“我不记得了,头脑里没有任何印象。”水灵懊恼地摇着头。
苏成华:“你记得他叫什么名字,他长什么样子,他工作室的地点吗?”
苏成华希望水灵能记起这些关键的问题。
水灵猛地睁开眼睛,直直地看着苏成华:“苏医生,我完全不记得这些了,包括我刚才头脑中的那些事情,好像一下子都离我远去了。此时此刻,我的头脑像是空的,只有心底还残余着悲伤与耻辱感,还是没来由的感觉。”
苏成华:“嗯,好,既然远去,现在就允许它们远去吧。来,再次闭上眼睛,做个深呼吸,放松自己的身体,让自己感受这间咨询室的温暖和光明。清新的空气让你的身心变得轻盈美好和健康。好,继续做深呼吸,充分去体会这种美好的感觉。”
水灵按照苏成华所说的去用心体会,她的脸色渐渐平和,嘴角微微上勾,露出一丝似有若无的微笑。
苏成华知道,水灵刚开撕开的伤口,现在已经渐渐愈合。
苏成华继续说道:“好,很好,现在,请你带着这种健康轻盈美好的感觉醒来,睁开眼睛,看看你身处的这间咨询室,安全明亮,看看你眼前的我,你的心理医生,友善阳光,也有帮助你的力量。”
水灵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惺惺忪忪的眼睛慢慢眨着,好似从一场大梦中刚刚醒来。
苏成华:“水灵,我们这次治疗就到这里,好吗?你今天表现得很棒,回去后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吃药,我相信,不久的将来,你就能恢复健康,恢复像那鸟儿一样的自由,拥有你自己的天空。”
水灵:“嗯,谢谢您苏医生,我也相信,我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