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梅斋,我又走到了这里。
碧秀他们几个已经送药进去,大门被关了起来,却掩盖不住里面透出的阵阵暖意,我站在门廊上,听着里面传来了一个娇柔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亲昵:“殿下,太医说了,胎儿现在还不稳,要妾身处处小心呢。”
“哦?是吗?”这是——裴元灏的声音,我第一次觉得他的声音如此陌生,平日里熟悉的冷硬的声音里,第一次带着温柔和笑意,柔声道:“幸苦你了。”
“殿下,别这么说。”
两个人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只传来了细细的衣衫摩挲的声音,我慢慢的走过去,就看到一扇窗户没有关紧,似乎是有意打开来透气,透过那缝隙,就看到裴元灏斜坐在软榻上,姚映雪正紧紧的依偎在他怀里。
她的脸颊稍稍圆润了一些,透着点健康的粉红,和一点羞赧的红晕。
这时,姚映雪低头抚了抚肚子,柔声道:“只是这些日子,殿下都在南边,妾身真的很挂念殿下。”
“哦?”
“求殿下,能多陪陪妾身,这样对孩子也有好处的。”
她说着,又低下了头,那模样说不出的动人心弦,裴元灏看了她一眼,嘴角挑起了一抹笑意,说道:“当心,本宫当然会多陪你。”
“谢殿下!”
两个人又厮磨了一会儿,裴元灏起身道:“好了,你也该好好休息了,本宫还有些事,完了再回来看你。”
姚映雪起身送他,被他拦住,便笑道:“好的,晚上,妾身让人准备一点补品,恭候殿下。”
裴元灏点点头,又看了一眼她的肚子,转身走了。
他推开门一走出来,那张脸上所有的温柔笑意便立刻消失,变得冷硬如冰起来,一转头便看到了我,目光更是一冷。
他挥了挥手,碧秀他们立刻走过来关上了门,然后他走到我面前,低头看着我。
我也看着他,拎着包袱的手微微发抖。
两个人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没说什么,转身走了下去,我站在那儿,一直看着他的背影走出了落梅斋,这才慢慢的跟了上去。
到了他的寝殿,这里早已经有人收拾好了,一样的暖意融融,当我踏进大门的时候,他已经脱下了外袍,我乖乖的走过去接过挂好,一回头,他已经坐到了床榻前,两只手肘撑在膝盖上托着下巴,面色沉沉的看着我。
昨晚是在永和宫过的,我也没想过回来他会轻易的放过我,便站在原处。
可是过了好一会儿,他还是没有开口问,那双漆黑的眼睛看着我的目光越来越冷,越来越犀利,好像要把人的身体洞穿,终究还是我先撑不下去,开了口。
“殿下,昨夜太子殿下来永和宫看过皇上,问了问皇上的身体,没有说别的。”
“……”
“齐王殿下,也在早上的时候赶回京城。”
“……”
“听说,他从西大通调了兵马回来,驻扎在京城以北大概十里的地方。”
“……”
他仍旧沉默的看着我,我说的那些,他的眼神没有一丝闪动,其实我也知道,就算上阳宫离皇宫还有一段距离,但谁进了宫,什么时候进的,带了多少人,他立刻就会知道,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他又看了我一会儿,说道:“太子没有跟你说别的?”
“……没有。”
“皇上留你下来,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做,皇上睡得很好,一夜都没有起过,所以奴婢也没有做什么。”
“哦?”他眉毛一挑:“连话,也没跟你说吗?”
这一次轮到我沉默了,皇上一整晚只跟我说了那一句话——“一朝天霜下”,可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而且说完这句话,他立刻就睡着了,这到底是一句另有玄机的话,还是根本就是一句糊涂的梦话?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目光依旧狠厉,像是一只狙杀猎物的兽,想要逃开他,太难,太难……
我咬了咬牙,轻轻道:“没有,皇上什么话都没有说。”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的掌心都出了汗,可脸上仍旧是一脸低眉顺眼的淡漠,和过去每一次一样,他看着我的目光也变得审视起来,似乎也有些分不清,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又站了好一会儿,我说道:“殿下,奴婢可以下去了吗?”
“嗯?”
“奴婢一夜没睡,只怕今天服侍不好殿下,请殿下允许奴婢回去休息。”
他看着我,说道:“可以,你先过来。”
过去?做什么?
做什么也无所谓,我只觉得彻骨的疲惫,尤其面对他的时候,好像灵魂都要枯萎,只有离开了他,才有一丝喘息的余地,我慢慢的走到他面前:“殿下还有什么吩——”
话没说完,他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用力一拖,我猝不及防,一下子跌到了床上。
他一翻身,压到了我的身上。
我蓦地睁大眼睛,看着裴元灏居高临下的俯视这我,那姿态优雅得像是一只捕猎的妖兽,却也带着嗜血的残忍,甚至唇角的那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也像是享受饕餮的兽的冷笑。
“既然你要休息,本宫也要人服侍,那么你就在这儿服侍本宫睡觉!”
服侍你睡觉?
我在这儿,服侍了你多少个夜晚,如今姚映雪已经有孕在身,你还要我服侍你,睡觉?
我只觉得心里被刀一寸一寸的割,从来没有这样的痛,这样的无法自制。
我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却把每一分力气都用在了挣扎上,刚刚开始他也习以为常的制住我的双手,可发现我怎么也不肯安分下来,甚至用脚开始踢的时候,他的眼中露出了震怒的神情。
手一扬,便要对着我的脸扇下来。
而我,也没有像以前那样闭着眼睛,而是固执的睁大了眼。
打了,也好,最好这一次把我打疼,让我清醒。
否则,我怕我还会流连,还会执迷不悟,明明知道这是一个无底的泥沼,却还要傻傻的往里走。
面对我这样的执拗,他似乎也愣住了,高高扬起的手没有打下来,反而慢慢的,那双眼睛亮了起来,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制住我双手的手也放开了,脸上的怒意慢慢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要干什么?
我看着他,只见他慢慢的放低身子,几乎覆在了我的颈项间,滚烫的呼吸吹着我的耳畔,道:“你知道了?姚映雪怀孕的事。”
我当然知道,我当然知道了!
这句话只是在我已经千疮百孔的心里再加了一刀而已,而看着我的样子,他的眼中竟然浮起了漫漫不禁的喜悦,伸手抚上了我的脸颊:“你在想什么?”
“……殿下,请放开奴婢。”
“我不!”
他的样子,越来越轻松,像是逗什么小猫小狗,我只觉得下一刻眼泪就会决堤,又用力的挣扎了两下,可还是被他牢牢的制住,只是这一次他并没有生气,倒像是快要笑出来。
我终于忍不住,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他看着我泪水泛滥的模样,似乎是震了一下,不知不觉的,他的目光甚至变柔和了,轻轻道:“青婴,你怎么了?”
“……”
泪水一旦崩溃,我的所有的坚持也崩溃了,我拼命的摇头,却被他伸手拥进怀里,脸颊摩挲着他的胸襟,不一会儿那里就是一片濡湿。
“我……我要回去……”我呜咽着,无力在他怀里落泪:“让我……回去……”
我从来没有像这一次这样的溃败,我的理智和顺从在这一刻溃不成军,我没有办法让自己平静,也没有办法让自己不痛,我只想离开他,远远的离开,一眼也不要再看见。
“让我回去……我要回去……”
我不听的说着,可他却丝毫没有放手,一直到我都哭累了,渐渐的在他怀里睡去,那双温热的大手还是紧紧的拥着我,只是在迷糊中,我好像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很轻,却很坚定的说了一句——
“你哪儿,也不能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终于从沉沉的梦魇中醒来。
一睁开眼便看到了头顶绣着祥云的芙蓉金帐低垂,像是金丝笼一样笼罩着我,我一下子做起来,头脑还没完全清醒,却已经回忆起了临睡前的那一幕幕。
裴元灏竟然让我一直睡在这儿?我如此失控的无礼,他是真的没生气?
那——我四下看看,他却不在周围——他去哪里了?
正疑惑的想着,就听见一阵谈话声从外面传来,仔细一听竟是杨云晖的声音,他有些凝重的道:“三哥,现在的局势对我们很不利。”
“哦?”
“虽然皇城九门的人还是我的,可听说在几个月前就改成轮巡,齐王带回来的人暂时编入了御营亲兵,等到这个月一过,九门都要换人了。”
“五弟带回来的人,你查到具体位置了吗?”
“根据岳青婴说的,我算了一下时辰,从三天前酉时我们进城,有人出城去通知齐王,到他回到皇城的时间来看,他的人应该驻扎在三里坡附近。”
听了这句话,我吃了一惊。
没想到我随口一句话,他们居然能通过裴元丰进宫的时间,算出他的兵驻扎在哪里!
不过,三天前?!
我顿时惊呆了——我在他的床上,睡了将近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