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张真人的疑疑惑惑不同,毕竟出手的是他,打没打到目标他也清楚的很。蒋正可不觉得苏默的死有什么蹊跷,天天的,那般可怖的掌力之下,虽说大半力道转移了出去,可就算挨着点儿边儿,也绝不是血肉之躯所能承受住的。
“他……他……”身旁传来弱弱的问声,正满心茫然的蒋正微微一震,抬头看去,正迎上一双满是期待的眼眸。
蒋正叹息一声,微微摇摇头。那双眸子便瞬间黯淡下去,小脸上满是伤痛和凄然。
远处传来一阵阵喧哗声,遥遥可见一串儿火把闪耀,晃动着往这边急速而来。
那是听到了这边动静的禁军,终于赶了过来。
蒋正再次叹息一声,站起身来看向正一脸思索的张真人,抱拳沉声道:“张真人,怕是此番要劳驾您一起去面见陛下了。”
张真人微微一皱眉头,瞟了他一眼,淡然道:“无妨,贫道正好也要去面君。不过,此人之死颇有蹊跷之处。贫道虽不怕事,却也不肯替人背过。他,不是死于贫道掌下的。”
听到这话,蒋正先是一愣,随即不由的大怒。有蹊跷?不是死在你的掌下,难不成还是死在我的掌下?不对,这贼道莫不是想要构陷于我?嘿,却是打错了注意!
弘治朝的官员,几乎半数都是曾经经历过成化时佛道祸乱的,本身就对这些所谓的出家人极为反感。若不是这个张真人往日里极为低调,又没有昔日成化时期那些和尚法师般嚣张,直接影响朝政,怕不早已沸反盈天了。
便只是如此,都已经有人曾向天子进谏过,希望弘治帝吸取先帝时的教训,莫要太过宠信这些方外之士云云。
朝中大臣多有附议,蒋正,便也是这些人其中之一。只是他身份低微,不具备向天子进谏的资格,这才不得不隐忍着。
可是此刻,这个賊牛鼻子当他是好欺的,竟然还想栽赃嫁祸与他,这可就让蒋统领气炸了。
“嘿,真人这意思,莫不成是蒋某打死他的?那怕是要让真人失望了。今上可不是先帝,自能明察秋毫。蒋某虽不敢妄自菲薄,确实有些功夫在身,但如这般掌力嘛,嘿嘿,却着实是望尘莫及啊。”
他冷笑着说着,手却暗暗扶上刀柄,浑身绷紧,提防对方暴起发难,杀人灭口。
张真人微微一愣,随即哂然一笑,不屑道:“这位将军想多了,贫道虽不才,但这世上够资格让老道推诿之人,怕也是不多的。”
蒋正听的这话,脸色猛地涨红。张真人这话,分明就是赤果果的鄙视了。简直就差明言,你蒋正连被老道我诬陷的资格都没有。
他好歹也是禁军统领,官阶虽不高,但却是身居紧要之处。往日里,便是朝中大佬们,也要给他几分薄面。更不要说蒋家一门深受皇帝信重,几乎完全掌控着京中最大的军事力量十二卫。
在这股巨大的能量下,无论各方各系,都绝不会冒冒然的得罪与他,亦从不曾有谁如此鄙薄与他。可是今天,此刻,他竟然被人如此羞辱,蒋正差点眼珠子都红了。
不过怒归怒,好在他生性稳重隐忍,倒也知道眼前这道人,极受弘治帝敬重,若是真个自己与其正面硬顶,绝非明智之举。只不过眼下这事儿,还用的着自己去顶吗?
想到这儿,他深吸一口气,强自将怒火压了下去,嘿然道:“好好好,张真人果然是高士,嘿嘿,真人怕是还不知自己打死的人是谁吧,只希望今晚之后,能一直这般高傲下去,那蒋正便是真的拜服了。”
张真人微微一愣,这才忽然省起,好像直到此刻,他还真是不知道那家伙姓甚名谁呢。而和自家宝贝闺女之间,又究竟是怎么个过节,这事儿,确实是有些鲁莽了。
一念至此,不由的心中微有悔意,但不过片刻之间便又抛开。那小子再有什么身份,最多也不过是某个宗室皇亲而已,还能再高到哪儿去?
以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地位,还有太康公主还等着靠自己续命的依仗,又有谁能将自己如何?这天下,说白了,靠的还是实力和权势。那些个王爷世子的,又有哪个还能比皇帝大了去?
这个禁军统领想以此威吓自己,却是想的差了。其实眼下他最担心的不是别个,而是如何安抚自己那宝贝闺女才是。
想到这儿,只是冷眼觑了蒋正一眼便再懒得理他,只转头去看闺女。这一看,却是登时满心哀叹起来,先前的傲然睥睨,再无半分可见。
蒋正原本被他如此无视,正怒发欲狂着,但眼见这老道一扭头的档儿,原本的傲气不屑,眨眼间忽然猛地化为一脸的颓丧懊恼,不由的一怔。顺着看去后,却是不由的心下大快,也不再多言,只抱臂站在一边瞧起了热闹来。甚至连众禁军过来后,他还摆摆手,令众人稍安勿躁,先等在一边。
那么,他两人看到了什么?无他,就是这会儿的符宝小真人正跪坐在苏默的尸体前,正哀哀的啜泣着,不时的还在低声念叨着什么。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小脸上满是祈求惊惧之色。
祈求惊惧?是的,就是祈求惊惧。符宝怎么也接受不了,这个今晚刚刚结识的大恶人,就这么突兀的死掉了的现实。她甚至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这大恶人的名字。
她一直便大恶人大恶人的叫着,其实在她心中,这个大恶人却是个极有趣的家伙。言谈举止,完全不同于往日所见,处处都显得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他年纪看着也不比自己大多少,却偏偏好像懂得很多东西。这从他随口道出的那一大堆好听诱人的菜名,就可见一斑。
要知道这个时代可不是后世那般,无论交通还是信息都发达到了极致,什么天南地北的饮食以及特色,通过网络瞬间便能通晓。
这个时代,要想知道这么多菜系,除非真个是走遍了中原各地,亲身亲眼亲口见过尝过,才可能达至那种熟稔的程度。除此之外,便是皇家都不可能。
因为皇家虽然尊贵,说什么率土之滨莫非王土,但凡天下最好的都会主动进奉上来。实则那所谓的进奉之物,不过只是万千中的之一罢了。而便是这万千中的之一,还要被御膳房和内宫总管那边打上几个折扣。不然的话,一旦给皇帝养叼了口味,想吃吃不到的时候,岂不是大伙儿都要掉脑袋?
再者说了,皇帝再尊贵,也只是一人,又能吃多少?而且皇帝也只是负责吃,只要好吃便成,哪里还会去管是什么菜系,出自哪里?这便像那句俗话说的,猪肉好吃并不一定非要去养猪不是。
这从小太子朱厚照那里,便可知一二了。你问他什么好吃,他可以说出一大堆菜名来。但是若问他这些菜是什么菜系,又是用什么食材弄出来的,那他就只能瞪眼了。
而符宝则不同,小萝莉打小就跟着老爹走南闯北,自然明白苏默那些随口道出的知识,其中的信息量是何等的庞大惊人。若不是真个见过,那是绝对不可能说的那么头头是道。
甚至,其中偶有符宝也曾经亲身经历过的,两厢对照一下,竟发现半点没错,这可就让小萝莉有些震惊拜服了。
而除了吃之外,苏默无意中还流露出其他方面的东西,也都是符宝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东西,虽然不多,却足够令小萝莉向往畅想的了。
这么一个不比自己大多少的家伙,怎么可能比自己知道多那么多?对于符宝而言,这个大恶人浑身都充满了神秘,让她完全抑制不住的被吸引着,诱惑着。
还有他那忽然原地消失,又忽然从别的地方出现的手段,简直是太神奇了!符宝可是出自修道世家,这种近乎仙家的手段,与她而言,更是如同毒药一般,根本就抵挡不住有没有?
种种种种,便在短短的半个晚上,便让符宝不知不觉中彻底陷落了。这种陷落不是关乎儿女私情那种,而完全是一种对于新奇有趣事物的吸引。
当然,这其中,也不排除苏默那来自后世携带的,完全廻异这个时代的某些烙印和痕迹,给了符宝一种朦胧的喜欢。怎么说呢,便如同那句俗语说的:哪个少女不怀春?少女情怀总是春。
苏默的横空而出,与符宝而言,完全是一种激烈霸道到了极点的冲击,让小萝莉措手不及,甚至连抵抗的念头都来不及兴起。这便是造成此时此刻,张符宝莫名情绪的来因。
此时面对着一动不动的苏默,符宝心中哀伤难过之余,不免的又想起这半晚相处的点滴。然后就想到了两人之前正谈论着的鬼怪的问题,忽的心中一动,一个奇异的念头闪过。
他死了,那么,他是不是也会变成鬼?唔,这世上应该是有鬼的……吧?有的,肯定有的!爹爹以前不还带着自己去帮人捉过鬼吗?虽然自己其实并没真个见到过……
好吧,那么他变成鬼或许也不错,这样咱们至少还能相见……唔,也不对,他可是被爹爹打死的呢,那岂不是和咱们成了仇家?那他变成的鬼,也肯定成了厉鬼,哪里还会和自己做朋友?不来报复便是好的了。
不成不成,这可不成。再说了,自己可是一直拿他当朋友的,他的死固然是因为爹爹,可那终归只是个意外不是。而且,自己在其中根本全是无辜的,就这么被他恨着多冤啊,这个必须要让他明白才好。
对,就是这样。听说人刚死后,魂魄一时不会离体,虽然不能言不能动,但却是能听到或者感知到身边人的言谈行为的。
想到就做!于是,便有了此刻张真人和蒋正眼前的这一幕了。他们当然不知道符宝小真人在念叨什么,便是张真人,也只当闺女在超度亡魂呢。
他当然知道那都是骗人的把戏,可看着闺女那虔诚的模样,又哪里忍心去揭穿?罢了罢了,原就是说给死人听却是演给活人看的,但能让闺女心里平静下来,便由着她去吧。
他黯然喟叹着,转头要躲开,以便给闺女留个安静的空间。但是就在刚转过身去的档儿,猛然间忽听女儿的声音一顿,紧接着便是一声凄厉的尖叫。
大惊之下,连忙回头去看,这一看,却也是猛的瞬间睁大了眼睛,惊的是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