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文化非常繁荣的时期。史书上记载说嘉靖、万历时期由于皇帝不上朝,政治黑暗,民不聊生。其实社会还有另外一面,就是当时的经济富足,我们可以用实物来证实。比如我们知道的话本小说,嘉靖时期是《水浒传》、《三国演义》的发行;到了万历时期,《西游记》、《金瓶梅》这些作品都在发行;像“三言”、“二拍”,大量话本小说对中国人的生活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还有崇祯朝的《天工开物》。西方人对中国忽视《天工开物》还表示不解,说皇帝是不是没看过这样的书啊?这样重要的科学著作,为什么没有在中国引起资本主义革命呢?英国有一个科技史学家李约瑟,他有一道著名的“李约瑟难题”。他问:资本主义革命,就是工业化的革命,为什么没在发达的中国产生?原因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我们当时不注重无形资产,不注重知识产权。晚明时期,大量知识分子、上层社会追求生活的奢靡,商品跟着就出现了。
比如们知道时大彬的紫砂、江千里的螺钿、黄应光的版刻、方于鲁的制墨、陆子冈的治玉、张鸣岐的手炉,等等。这些手工业品都是署个人名款,充斥整个市场。今天统计,署着“张鸣岐”款的手炉,大概有4万件存世。一个人不可能制造出这么多的手炉!只能说明他的人名已经变成一个品牌。
资本主义萌芽时期出现了一个特征,就是品牌意识。我们熟悉的品牌都是个人名。
我们今天知道的西方的著名品牌基本上都是人名。比如服装有范思哲、阿玛尼,汽车有丰田、福特、奔驰,还有波音飞机,路易·威登的包,这些都是人名,跟我们资本主义萌芽时期的品牌意识一模一样。但不幸的是,这个品牌进入清朝后,叫做“大清康熙年制”、“大清乾隆年制”。到解放以后,叫做“made in china”,中国制造,不再注重品牌。
我们刚解放的时候,由于要向西方各国出口,没有商标是不能出口的,所以我们被迫出了一些品牌。
叫什么“天坛”、“东风”、“解放”、“红旗”、“蓝天”、“白云”,都找不着调的事儿写在上头,当成一个品牌。问题是蓝天、白云都不为此事负责,梅赛德斯·奔驰却能为此事负责。这就是对品牌意识的淡漠,对无形资产的淡漠的一个史实。
同光中兴时期,资本主义第二次萌芽,中国人的品牌意识又出现了。接受第一次被扼杀的教训,这次的品牌叫什么呢?叫外号。比如我们都知道的狗不理包子、王麻子剪刀、葡萄常、泥人张、烤肉宛,姓名都说一半儿。所以,中国的品牌在资本主义的第二次萌芽时期,出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品牌都是半拉人名,羞羞答答。
第三次用人名作为品牌的第一个人是李宁。他拿完世界冠军退役以后,创造了一个品牌,叫做“李宁”牌。我有一次去王府井利生体育用品商店,不幸看到这一幕:那时候李宁的牌子刚上市,很多人不适应。售货员给一个人介绍,说这是新牌子,叫李宁牌。那个人愣着,看了半天,说:“我身上怎么能绣一个他的名字啊?”他是这个概念:我的身上不能有别人的名字。但是他不知道,他穿的皮尔·卡丹的西服,也是别人的名字。
这就是那道李约瑟难题,为什么资本主义未在中国诞生的一个基础原因:中国人不大注重无形的东西,不注重个人创造。而资本主义的一个特征就是注重个人创造,要把个人无形的东西变成有形的资产,这才能使资本主义迅速发展起来。
康乾盛世的产生,我觉得最主要的一个原因是康熙皇帝的伟大和英明。康熙,一个极易吸收外来文化的皇帝。这个文化不仅仅是汉文化,还包括西方文化。他请来大量西方老师来教他几何、天文、机械。我查了一下,他学过静力学,我们一般人今天都不学这样的学问。康熙是一个非常开明的皇帝,他对自己的要求,是要成为一个全能的皇帝,他做到了这一点。他也影响了后来的雍正、乾隆,使这一百年成为中国历史上最辉煌的一百年。
到了他儿子,就是雍正这一代。雍正是一个非常勤勉的皇帝,他批过4万多份奏折,这些奏折至今在国家档案馆里保存。雍正在位十三年,平均每天至少要御批10件奏折,最少时要写一个字:览;最长的洋洋万言。
我们都知道,用毛笔写字,不停地写,写一万个字大约需要两天时间。用钢笔写,写得快的人大概一天可以写一万字,毛笔写得要慢。这样勤勉的皇帝,他的政务非常繁忙。雍正跟他的父亲,跟他的儿子都不能比,他没有下过江南。他处在清朝康乾盛世中非常关键的一个时期,他要整顿吏治,要改革康熙遗留下来的一些问题,所以他就没舍得出门。
那么,雍正怎么去减压呢?他对艺术品有要求。在中国历代皇帝里,雍正对艺术品的要求最为具体。比如,史料记载,雍正七年四月十三日,太监刘希文交来成窑五彩磁罐一件,无盖。我们将来讲瓷器的时候会讲到这一点。成窑五彩,就是后来的斗彩。就是太监交来的这件斗彩,没有盖。皇上就下旨:“着做木样呈览。钦此。”意思是你先做一个木头盖,画好了给我瞧瞧。
隔了一周,二十日的时候,木样就做好了,画了五彩木样一件呈览,拿给皇上看。皇上又说:“将此罐交年希尧添一盖,照此样烧造几件。原样花纹不甚好,可说与年希尧往细里改画。钦此。”皇上说的太具体了,说照着这样给我做几个。原先这个画得还粗了点儿,你给我再画得细点儿。
年希尧是雍正时期的重臣,他受他弟弟年羹尧的牵连,被罢免过。罢免的第二年,就是雍正四年,重新起用,所以他干活非常认真。
像这样的史实,记载了一个皇帝在艺术上的要求,这个要求一定得传达到下面。所以,我们今天能看到雍正这一朝的瓷器,非常精美。清代瓷器的高价,很多都是雍正一朝所创造。
晚清到民国初年的第四次收藏热,跟以前有所不同。它主要是外需加大,内需相对缩小。晚清时期民不聊生,在西方列强的多次侵扰之下,中国人都感觉到生活岌岌可危。除了个别人的生活很好,大部分人的生活质量都很差。等到西方人终于打开了中国这扇神秘的大门,能亲自看到中国古老文明的时候,他们垂涎了很久的中国文化终于摆在他们面前,所以西方人开始大肆掠夺。
我们今天能在世界各地的博物馆看到中国的灿烂文明,大部分的中国古代艺术品,大约都是鸦片战争以后到抗日战争爆发这一段时期流出去的。
民国时期有著名的四公子,张学良就不用说了,大家都知道。张伯驹,凡是对收藏有兴趣的人,都知道这个大家。溥侗,溥仪的同族兄弟。再有就是袁寒云,袁世凯的二公子。这四个人被大家统称为“民国四公子”,非常儒雅,都酷爱收藏。
张伯驹当年花了4万大洋买了《平复帖》,后来捐给了故宫。《平复帖》是跟三希堂那著名的“三帖”齐名的法书。后来,又花了240两黄金,买了展子虔《游春图》。买《游春图》的时候,张伯驹把自己的豪宅卖掉凑钱。
他那座豪宅占地15亩,原来是清末著名大太监李莲英的旧宅。15亩有多大呢?换算成平方米,是整整1万平方米!今天在北京城里的1万平方米的四合院,先不说买要花多少钱,拆迁就要拆出3个亿!非常巨大的数字。
张伯驹把这个宅子卖掉,加上妻子的首饰,加上自己现有的钱,凑足240两黄金,买到了展子虔《游春图》,最后也捐给了国家。这就是民国时期收藏大家的一个心态。
再比如张学良,在20世纪80年代末的时候,他把所有的收藏拿出来,在台湾拍卖,所得的款项都捐给社会。拍卖现场非常热烈。其中有一件拍品,我记得很清楚,拍了160多万,赢得满场鼓掌。这时候那个人站出来,说:“钱我照付,但东西我也捐掉,再拍一次。”这反映了一些收藏家喜爱传统文化、赞助社会的一个心态。
想了解收藏,首先应该知道收藏的一个大致分类。民国时期的分类特别简单,就分硬片、软片。两人对话:“您收什么啊?”“我收软片。”那就知道你收藏的大方向了。书画、地毯、织绣,凡是可以卷起来的,一般都称之为“软片”,剩下的都称之为“硬片”了。比如陶瓷、玉器、铜器,这些都属于硬片。
今天有了非常科学的分类,按照科学的名称分类。人家再问:“您喜欢什么啊?”你可以回答:“我喜欢陶瓷,我喜欢玉器。”也非常明确,不用很内行的话。行话多少显得有点儿江湖味儿,行内能听懂,行外听不懂。我们今天的收藏分类,是行内、行外都能听得懂。
从收藏的角度讲,我觉得我们每个人都应该有一个准备。今天喜欢收藏的人太多了,但是冒冒失失地进来,没有准备,就会出很多问题。那么,收藏首先应该准备什么呢?第一条就是理论先行。你首先应该知道你要收藏什么,再把对应的书找来看。比如说,我喜欢陶瓷,我就找《中国陶瓷史》看看,我得把中国陶瓷先弄清楚。人家一说宋代五大名窑,我就得知道是“汝官哥钧定”。
专业上做准备非常重要,不是光说自己收藏就行了。你跟人家一张嘴,人家就说你是个棒槌。你跟人聊天,说:“我喜欢斗彩。”说错了,念斗彩。“斗”是双音字,如果你没有很深的了解,你一说错,人家就知道,你是个棒槌,是一个不懂行的人。
第二点就是最好请个老师,交个朋友。但这条要注意,一定要找正经人,不要找一些走旁门左道,全是巫术的人。再有一点,你请的这位老师应该有一定的社会地位,比如说在专业单位任职、有过收藏成就,这样的人会对你有很大的好处。有时候别人教你一句,省得你摸索半天。当然,我现在说的都是理论问题,你也可以不请老师。比如我刚喜欢收藏的时候,我就没请,也没地儿请。我就是逮着这个人问一句,逮着那个人问一句。所有人都可以是你的老师,但你要自己多思考。
第三点就是多接触实物,有机会就看。接触实物有很多种方式,最多的就是看展览。我早年酷爱看展览,所有的展览不落空,一般都是开幕看一次,闭幕前再看一次。看的时候要仔细,记住所有特征。现在展览很多,跟我喜欢收藏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另外,看的同时能上手尽可能去上手。比如拍卖会的预展,你可以去看一看,摸一摸,感受一下。别人有好东西,你在不违反操作规程的前提下,可以上上手,但一定要小心。
翰海拍卖公司就出过一件事。一位老兄一进屋就两眼发直,直接对着一个瓶子冲过去,他没看见瓶子前面还有柜子,柜子上还有玻璃。结果一头撞到玻璃上了,玻璃当场就把瓶子给切碎了,后来还引发了官司。我挺能理解这种心态,因为我原来也碰见过这么一件事。那时候我还没做博物馆呢,我家里东西多。有一个酷爱收藏的老先生上我们家来看东西,一进门就直奔着东西去了,没看见脚底下有地毯,结果绊了一个大马趴,摔倒了。这些人就是心里非常着急。但是看文物的时候,心里绝对不能急。不论你多么想看见这东西,都要注意观察,注意周围的环境,这就是你上手时的一个规矩。你不懂这个规矩,就会付出非常惨痛的代价。
我亲眼见到的另外一件事,就是两个人各看一个盘子,看完后没有按照规矩都放下,再去拿对方的盘子看。他们互相手递手,结果当场俩盘子就都撞碎了。眼睛是有视差的啊!那时候,我在旁边看着都一头大汗,甭说他俩了,就跟水洗的似的。
你看古董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它的特征,要注意到所有的细部。比如底部,有机会尽可能地去看到。我当年去故宫参观,那时候故宫的条件没有现在好,展厅里灯光非常昏暗,我自己带着手电筒。我第一次拿出手电的时候,工作人员都冲过来说:“你想干什么?”我说:“我就是想看清楚点儿。”他说:“这不是看得挺清楚的吗?”他不知道,他说的那个清楚,跟我说的清楚,实际上有很大差距。他只要看到东西在展柜里,就算清楚了;我是要看到所有的细部,才算清楚。我去的多了,就跟里面的工作人员混熟了,再拿手电也没人管我了。
后来有一次,我去的时候,我就指着一个瓶子,跟他们说:“你们那瓶子被人动过了。”那人说:“不可能。”我说:“肯定动过了,你最近是不是没上班?”他愣了,说:“是没上班,我请了一个礼拜的病假。”我说:“你问问,一定动过了。”他就真的打了个电话一问,那个东西确实被动过了,拿出去照相后又送回来了。他觉得特神奇,就问我:“你怎么知道这个东西动过了呢?”我说:“这事儿对你来说特难,对我来说就很简单。这个瓶子每个面的图案不一样,我每次来看的都是这面,我特想看到背面,可就是看不到。结果这个瓶子照完相,被送回来的时候,放的人随意一搁,把背面冲外,我终于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