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黑风高，雪已经不像前两个月那么大了，但大风依旧，尤其是雪末时节的风，好比最锋利的刮骨刀一般令人难以忍受。
虽然荒生的据点是在一个相对避风的河谷断峡之中，但这风无孔不入，绕着山崖转了好几个圈依然刮到了这里，就连每夜都要烤肉喝酒的白狼都有些禁受不住，早早地灌了几口烧热的烈酒后就回去睡了。
荒生也与众人吃喝了一顿，他一边啃着一条大鸡腿一边往船上走去，这几天他一直一个人住在这船上研究八连弩和元神箭，几乎都没怎么合过眼。
回到暖和的船舱里，荒生赶忙将门关上，挡住了这无天无地的刀子寒风，船舱里的油灯还亮着，角落里一只老黄狗正趴着睡得香。
荒生也不管它，径自走到桌案后面，然后拿起笔继续研究着那套设计了一半的四连弩。连弩这种东西，只要多一连，这弩的构造就会复杂一倍，他虽然见过八连弩长什么模样，然而却不知道其内中真正的构造如何。就算他曾在天工院中修习过一段不短的时间，可对于八连弩这等机密设计图纸来说，却无缘得见。
所以，他只能凭借自己的经验来设计，而他所能做到的极限就是这四连弩，多一连都不行，何况光是这四连弩就已经让他绞尽脑汁，几天几夜没好好睡一觉了。
将手里的鸡腿啃完，他又埋头研究了起来。
船外，大风呼啸。
不远处的河岸上，一道略微有些发福的身影正往着荒生所在的艨艟舰而来。这样的大风天，胖子一般不爱出门，因为他们生怕走在路上一不小心就被风刮倒。然而这个胖子却在风中走得很稳健，就算河岸坎坷难行，他依然如履平地。
荒生还在油灯下写写画画，这时，一旁趴着的老黄狗突然抬了下头，无精打采的双眼也睁开往周围看了看，不过很快又重新闭上，将头继续埋在前腿上睡了起来。
那道发福的身影越来越近，当他悄无声息地靠近这艘相对于这条不宽的河道有些过于雄伟庞大的艨艟舰时，忍不住驻足观望。
“啧啧，这小子，果然有些门道，连黄河帮的大龙船都能搞鼓到这鬼地方来，嘿嘿。”
胖子摇头赞叹，然后往船上走去，他走路的脚步声很轻，轻得在这样的大风天根本听不出来有脚步声。
他见其中一间屋子里有亮光，便小心走过去，将耳朵贴在木墙外听动静。
里面没有什么动静，除了荒生手中的笔不断在纸上来来去去，胖子听了一会有些纳闷，然后他走到门口，大模大样敲起了门。
“笃笃笃。”
荒生抬起头来，皱了皱眉，在站起来的同时，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这么晚会来找他的只有花四娘和吉元，但两人上了船定会有脚步声，所以荒生开始谨慎起来。
胖子敲了下门后就站在门口不动了，接着他听到有人过来开门，等到门被打开的时候，一道凌厉刀光扑面而来。
“哎！别别，是我是我！”
刀光临面，胖子似是早有预料般蹲下了身去，让这一刀落了空，而荒生也听出了声音，瞪着眼睛惊讶道：“老管！你……你怎么会在这？”
胖子拍了拍身上的风雪站起身来嘿嘿笑道：“听小海说你在这，我有事找你，进去说进去说。”
说完，他就从门里挤了进去，荒生有所思地看着自己递在半空没砍到人的刀，然后一言不发地跟了进去。
来人正是老管，荒生关好门的时候，他正打量着桌案上的东西。
“这就是四连弩？”
老管搓着手有些兴奋道。
荒生倒是没把他当外人，点头嗯了一声，然后搬了个凳子让他坐下，脸上依然挂着明显疑问。
“啧啧，你小子越来越厉害了，连苍钜城的重弩都能造出来。”
桌上的图纸堆得乱七八糟，老管看了两眼后就觉得眼花缭乱。
荒生坐回自己的位置，摇头道：“我这不过是四连弩，比起苍钜城城头上的八连弩，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老管却高兴道：“嘿嘿，不差，不差，够用了，够用了。”
见老管两眼放光的样子，荒生忍不住问道：“我说老管，你大半夜跑来找我到底啥事？”
“啊？这个……咳咳，那什么，梦娘让我来找你要四连弩的图纸。哦，对了，还有那元神箭的图纸也要。”
“梦姐要这图纸？她要干嘛？你们不会打算在客栈门口也放几架吧？这客栈里人多眼杂，万一被苍钜城知道……”
荒生顿时惊讶了起来。
老管连连叹气道：“我怎么知道她要干嘛，她让我来我就来了呗，我哪里敢问她要干嘛。”
这倒是，梦娘的脾气他荒生最清楚不过，老管和她虽为夫妻，但平时看起来跟个下人差不多，成天被呼来唤去。有时候私下里他和小海聊天，小海不止一次地跟他偷偷说替老管感到憋屈，而每每和老黑聊起这个话题，老黑总是嘿嘿咧着嘴夸赞老管有福气有本事。
不过在他看来，能娶到梦娘这种如花似玉的女人，虽然脾气大了点，但至少还不算太亏，虽然换做是他未必能忍受，可老管是整个客栈上下出了名的大好人，对谁都是和颜悦色好说话，所以他倒是不觉得老管的日子过得不舒心。
可梦娘要这图纸做什么？
荒生又想到老黑随随便便就给他装了一船五百斤的苍钜铁，心中顿时一突。
见荒生拧着眉头不说话，老管凑上去说道：“怎么？不行？”
荒生急忙摇头道：“怎么会，我们谁跟谁，不过老管，有句话你给我老实交代，客栈里屯那么多苍钜铁到底干嘛用？”
“苍钜铁？唔……那玩意儿啊，听梦娘说这东西值钱，所以多存点，万一以后缺钱了拿去卖给苍钜城。”
“少瞎说了，就你们俩还会缺钱？我看你们这几年赚的钱，都够把半个苍钜城都买下来了，还会在乎这么点钱？”
“咳咳，我说荒生老弟，你看我就一厨子，客栈里的事吧都是梦娘说了算，你有什么不明白的直接问她不就行了？”
老管有些为难道。
荒生暗自叹了口气，说道：“成吧，这图纸给你没问题。不过嘛，这四连弩我还没研究完，一时半会也给不了你……”
“还没弄完？”
老管有些紧张起来，追问道：“还得多久？”
“至少三五天吧。”
“三五天？还得这么久……”
“你急着要？”
“可不是，我这不还得赶回去向梦娘交差啊！”
“唔，我要是加把劲，一两天也能弄完。”
“啊？那……这，嘿嘿，那你赶紧弄，回去送你两坛赤练珠怎么样？”
“这是肯定的，不过嘛……”
“还有什么事？你只管说，只要能尽快把这图纸给我一份回去交差。”
“老管，你刚才是怎么躲开我那一刀的？”
“刀？哦……嘿，这又不是什么难事，你还没开门，我就感受到门后面有把刀了，这不怪我，只怪你的刀意太明显，隔半里外都能感觉到。”
荒生闻言又一次皱起了眉头，自打上一次在客栈之中参与大剑师秦浑与商芊芊之斗后，他的刀意确实厚重了许多，就算不出刀也能凝出一股刀意，虽然这刀意还没什么大用，却让他整个人的气势有了些微妙变化。可现在被老管这么一说，反倒觉得有些不对了，自己现在的刀意不强不弱，没法用来压制对手气势，反而倒是成了打草惊蛇的多余。不过，这也只有修为不弱于自己的高手才能察觉到这股刀意，寻常人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哎，老管，你说句实话，你和梦姐是不是都是高手？”
荒生无奈问道。
老管有些不好意思笑道：“也不算高手，一般，一般而已。”
“一般？王麻子厉害还是你厉害？”
“老王嘛……其实他要是手臂没断，还是很有机会的，只可惜他断了手臂后，心性也受到了些影响，一身上乘刀法也因此止步不前。所以，我稍微比他厉害一点点。”
为了表示真的只有一点点，老管还伸出半截手指比划了一下。
虽然早有预料，但听到对方亲口承认，荒生还是不由自主地倒吸了口冷气，到现在为止，他是越来越看不透老管与梦娘这对夫妻了。这两人不但是深藏不露的高手，而且还很有钱，关键是他们要那么多钱的目的是什么？想到客栈里还有那么多苍钜铁，还有王麻子这样的可怕杀手，导致他想象着自己若是下一次回客栈，怕是睡在床上都会彻夜难眠一直思索这个问题。
看到荒生的惊讶模样，老管略感歉意道：“我说老弟，老哥我可是没刻意骗你，只不过你也知道，我平时就在厨房里切切肉烧烧菜，没事显摆功夫干嘛？所以，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那什么……梦娘也和我差不多，你……不会怪我们吧？”
荒生苦笑道：“是我自己没看出来，怎么会怪你们。行吧，这图纸我赶紧弄出来，看你这样子想来赶了不少路，要不我给你去弄些酒菜？”
老管摸了摸肚子笑道：“有现成的么？有的话给老哥我来点，这一路上大风大雪的，确实没怎么顾得上吃。”
荒生笑了笑，然后推门出去，等他回来时，手里端着一盘凉了的荒豹肉和一壶酒。
“有些凉了，将就点吃吧，明儿个给你整点新鲜好吃的野味。”
荒生将东西放在桌上，又埋头忙活起来。
老管自顾自地吃喝了一会，忍不住带着歉意说道：“哎，这趟算你帮了我大忙，我这人最怕欠人情。要不，我送你点东西？”
荒生头也不抬道：“再加两坛赤练珠？”
“哈哈，赤练珠管够。我送你点别的，你肯定感兴趣。”
老管抿了口酒，一脸神秘道，荒生闻言好奇地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