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名器难相遇,因为能成为名器的器魂,本身就是带着极深的执念而死,一缕元魂不灭附于兵刃之上,是为名器。
随着日积月累,元魂残念有增无减,所以自古名器都有噬主可能,但凡修为不够或心性不坚定者不能用。
而名琴长生中的器魂,残念尤为重,当感受到荒生苍钜刀刀魂之后,琴身之上竟是发出一声凄厉阴啸,啸声自弦上而发,这一声弦响听起来根本不似琵琶能够弹奏而出。
弦响如刃,瞬间到了荒生面前,荒生端坐不动,体内气海一运,周身气脉呼吸间便全然展开,体内元气眨眼间汇聚成刀,如实质般立于身前。
琴与刀第一次相遇。
琴声炸裂,刀气冲散。
商芊芊突然抬起头来盯着荒生,而那背剑老头也睁开眼来,好奇地看着荒生,荒生面不改色,突如其来的琴音攻击让他只能被迫抵挡。
这一曲葬长生并未影响荒生的心神,荒生只是从这曲子中听出了曲作者的心绪变化,由一开始的懵懂少女变成情根深种的女人,再到后来世事变化后的心性急转。人生种种,红尘茫茫,但在荒生看来这不过是别人的事,他只是在酒楼里听曲的一个过客,并无兴趣参与其中。
唯有真正洒脱之人,才能不受琴音所惑,那背剑老头是历经沧桑后的洒脱,而荒生则是天性洒脱,所以当背剑老头看到荒生的时候,眼中流露出几分惊奇。
商芊芊倒是未料到这大荒客栈之中居然也有人身藏名器,她感受到琴中器魂的心绪波动,心神微微一晃,手中弦音如银瓶乍破倾泻而出。
这一次的琴音不再局限攻向荒生一人,而是往四面八方激射而去,顿时整个客栈之内都起了一阵狂暴气刃。
梦娘还在楼上听着,荒生转头见她没有丝毫要动手的样子,无奈之下暗自叹了口气。接着,他猛地长身而起,腰间苍钜刀骤然出鞘,一道黑如昼夜的刀光顷刻间化作一片夜幕,将身后半个酒楼全部笼盖住。
那些射入夜幕之中的弦音如泥牛入海,未兴起丝毫波澜。
但另一半边的琴音他却来不及挡下了,不过那里还坐着一个人,那个来历不明的背剑老头。
老头看到荒生的刀法,目露赞赏,他对着荒生微微一点头,然后笑道:“这曲子,太多人听了不好,还是让老夫我独自享受吧。”
说完,他伸手轻轻一拍身后那只如箱子一般厚重的剑鞘,响声沉闷如木板积压。
老头只是这么一拍,再无任何动作,而本该射向四面八方的琴音却仿佛被一股无形异力牵引,尽数往老头身后的剑匣汇去。
无数琴音纷纷落在剑匣之上,竟是发出有节律的金铁撞击之声,叮叮咚咚不绝于耳。这叮咚声在老头的刻意控制下,居然是那一首长生古曲的节律,只是这节律不如商芊芊奏弹地那般期期艾艾,而是欢快而又紧促,别有一番韵味。
“既然老前辈这么喜欢听,那芊芊就再奏一曲如何?”
商芊芊见背剑老头只是拍了拍剑鞘就将自己的琴音化作无形音律,心中敬佩却也有些恼火,她虽听说过很多关于对方的传闻,但却从未亲眼一见,而且她身为女娲庙乐祭院院长,这气势上绝不能输于外人,一时好胜心大起。
背剑老头朗声笑道:“女娃娃你只管奏来,只不过老夫身上一穷二白,付不起太多听曲的钱,这酒,也只能喝别人剩下的。”
“我这还有酒。”
一旁的荒生见这老头出手不凡,为人说话又尽显豪气,心中也感钦佩,见那老头拿别人喝剩下的酒喝,便觉得有些不妥,于是便高声回应一句,将自己桌上一壶还未动过的酒遥遥扔了过去。
在荒生看来,方才老头那一手剑吟比自己那几式刀法神妙太多,自己出刀,以刀气破去琴音,而对方剑未出鞘,只凭剑意就将琴音全部破解。不但如此,这些琴音被他剑意控制,竟是改变了原来的节律,奏出全新曲调。刀式比起剑意,这就是境界的差别,荒生修成元神之后便重新认识到了刀法的层次,原先他一直拘泥于刀式与刀气之上,而自从修成元神后再练刀,便有了另一番全新的感受。
以前荒生练刀,只求刀气充沛,刀速够快,对于刀式他早就烂熟于心,所以他追求的刀法就局限于体内元气的基础还有出刀的刀速。幸好他习有烟云纵这等绝妙身法,再加上风遁决的配合,运刀之时已经能达到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速度,而且身法之诡辩巧妙更是让他的刀法看起来让人无法捉摸。对上实力相差不是很大的对手,荒生可以说稳操胜券,但若碰上真正的高手,他的刀法再快也不过是如烟花水月那般不够威势。然而,他现在已经凝成了元神,元神之后再运刀,元气已经足够充沛,但每次练刀他都觉得浑身有力却不知往哪里使。
于是,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思考刀法的问题,并且经常反思自己遇到过的那些对手的武学。无论是偃瞬,雪枭还是牙渡等人,他们已经脱离了单纯的招式问题。就拿偃瞬的剑与牙渡的刀来说,他们对敌之时,刀剑之上除了招式外,还有一层气势。偃瞬的剑势大气磅礴,中正规矩让对手很难用取巧手段来应对,而牙渡的刀势如火如雷,先声夺人,随着战况持久,他的刀势会越来越高,让对手喘不过气来。
可如何才能练成这种气势?荒生苦思难解,不过好在他有一把名刀,刀上自有器魂的刀意,他可以随意借助。就像方才小海被长生曲所惑,荒生便借用苍钜刀上的刀意将其惊醒。
但这刀意并不是自己的,所以无法发挥太大气势,根本不可能像那背剑老头那般光凭剑意就将满室琴音降服下来。所以,他敬佩对方同时,也很想向那老头讨教讨教关于剑意的问题。
老头接过荒生扔过来的酒壶,哈哈大笑一声就倒了一碗开始喝了起来。
而商芊芊奏完长生曲后,定了定心神,手中琵琶再一次响起。
这一回,所有的琴音如有目的般都向背剑老头涌去,其他食客只看到琵琶琴弦在不断被商芊芊十指波动,却听不到丝毫声音。
这是一首《金戈》,也是《府韵十八节》之一,乃是六篇之中最为铿锵激昂的一曲。
诡异的是,在场所有人除了背剑老头之外都听不到琴音,但却能看到琴音。随着琵琶琴弦震颤,琴音有如实质般在商芊芊身前汇聚成形。
一开始是刀剑枪戟,呼啸着直取背剑老头身前。
老头继续喝酒,纹丝不动,身后剑匣不动自鸣,剑声一鸣,临近胸前的所有兵器纷纷制止不前,嗡嗡颤抖不已。
商芊芊面不改色,拨琴依旧,百兵之后,琴音化作数十猛士,对着背剑老头挥戈而去。
老头放下酒杯,取下剑匣横于膝上,这剑匣委实过大,将他整个双腿都占据,看上去倒像是一张长琴横于身前。
挥戈猛士气势汹汹,老头在剑匣上轻轻一拍,顿时将琴音上的战意消弭,那些猛士也如先前的刀枪剑戟一般停止不前。
然而,商芊芊并未停歇,她十指弹奏如飞,在琵琶弦上划出一片残影,残影纷纷,琴音如洪涛般涌出,涌到一半,洪涛已经形成无数匹高头大马嘶鸣而来。
下一刻,那些猛士已经都骑上大马,手中也换上了刀枪剑戟。这是一支铁骑,马蹄声如雨点密集,对着前方践踏而去。
无数骑士从琴弦上出现,小小酒楼之中竟是形成千军万马冲锋陷阵之象,惊得众人面色大变。
背剑老头还是没起身,也没出剑,他一只手端着酒碗,另一只手在剑匣上轻叩。
叩声敲击剑匣空空作响,在万马齐奔之中也依然显得清晰可辨,接着,酒楼之中居然飘起了大雪。就和背剑老头刚进来时一样,荒生感觉到了头顶在下雪。而这一刻,酒楼之内真的飘起了大雪,那个感觉变成了真实,然而当众人抬头看时,楼顶完好无损,根本不知道这些雪是怎么下起来的。
随着老头扣剑节律,大雪纷纷扬扬,然而这些雪花落在地上,桌上却不着痕迹,落在人身上都感觉不到丝毫存在。可对于商芊芊琴音所化的铁骑来说,这些大雪却是真实存在的。
密密麻麻的雪花落在猛士身上,很快积成一层厚厚雪花,雪花好似有千钧重量一般,压得猛士胯下战马浑身发颤,狂奔的四蹄也变得缓慢无比,而那些伏在马背上的猛士也被积雪压弯了腰,握着刀剑的手臂再也抬不起来。
在两大绝顶高手的较量下,酒楼变成了万里沙场,一支勇猛无双的铁骑在沙场上策马疾奔,无可披靡。然而,沙场突然换了个面貌,天上地下都被大雪覆盖,疾行的铁骑大军陷于积雪之中,越来越慢。
奔在最前头的那一骑铁甲将军,浑身重甲手持大斧,可他拼尽最后一口力气只突进到了老头身前半丈之处再难进分毫。他身上已是大雪如被,压得他整个身子都伏在了马背上直不起来,而他胯下骏马也已经支撑不住,哀鸣一声屈蹄摔倒在地,没入厚雪之中。
商芊芊面色微红,但拨琴十指速度丝毫不减,无数铁骑继续奔涌而出。前面的铁骑已经被大雪压得纷纷倒地,然而他们的身体却在积雪之中铺出了一条新的路,让后来的铁骑奔踏其上继续前进。老头面不改色,扣指依旧,大雪纷扬继续将新来的铁骑压迫埋葬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