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过去了,荒生终于能在瀑布之下坐足一整天。但这一个月来,他一直在与瀑布作斗争,丝毫没功夫运行元气。
在自己能坚持坐稳在瀑布下之后,荒生就开始运转体内元气。他将气海中急速运转的元气散出部分,散出的同时也将这部分元气的运行速度放慢,小心控制着游走于自己四肢百骸之间。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了乌扬的用心良苦,经过瀑布持续一个月的冲刷,荒生的身体承受能力已经大不同以往,而且他更能真切感受到元气经过身体各个部位时传来的感觉。
很快又是两个月过去。惊夜城,也开始逐渐入冬。
这一天日落时分,荒生从瀑布下站起,因水流不断冲刷而变得更为结实和光滑的身体正冒着热气,通红的皮肤被山风一吹,让荒生觉得浑身舒畅无比,他擦干身子,披上衣服,决定早点回家睡一觉,因为明天得去一趟城卫营。
几个月来,荒生就没再去过城卫营,期间乌扬来看过他一次,见荒生修行并未出现什么异样状况也就放心离开。
次日一大早,荒生就来到了城卫营。乌扬授艺的院子里还空无一人,除了一个挥舞着大锤的高壮少年。
周同永远是乌扬门下最勤奋的一个,他是卫统周辽的儿子,也是乌扬在惊夜城收的第一个弟子。
对于周同来说,这个三个月都未在城卫营里出现过的荒生,并没有给他留下太多好感。虽然他也听到了关于荒生独立杀死一只荒豹的事迹,但在他看来,荒豹这种东西应该经不住自己的一锤。
“你叫荒生?”
“嗯。”
“听说你杀了一只荒豹?”
“嗯。”
“用刀?”
“嗯。”
周同看了眼荒生腰间挂着的那把刀,刀并不长,约莫两尺出头,装在一副新的刀鞘里,刀鞘是荒生用荒豹皮缝制的。接着,他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两只大锤,犹豫片刻后,放下左手大锤,对荒生说道:“我们来比试比试。”
“好啊,但你为什么不用两个锤子?”
“不用,怕伤着你。”
“哦。”
荒生取下刀,警惕地看着周同,以前在周辽门下时候,弟子之间相互切磋是常有的事,但对于乌扬的弟子,荒生丝毫不敢大意。
“注意了,这是开山锤法!”
周同右手大锤一翻,改为双手齐握,然后整个人高高跃起,大锤举过头顶,直直往荒生砸去。这一跳一砸看似简单,但周同身上爆发出的强烈元气却让荒生浑身一震,荒生立刻打消了横刀硬挡的念头,急忙侧身闪开。
大锤擦着荒生的身子砸落,但就在大锤要砸到地面之时,却见周同两手一搓,那大锤竟快速旋转起来,旋转带起的元气扫起地上一片尘土,尘土飞扬间大锤贴着地面往荒生横扫而来。
荒生原以为这一锤肯定会砸到地上,他完全想不到周同竟能将这么重的大锤使得这般举重若轻,情急之下,荒生只能用刀格挡,同时双脚一踮,高高跃起。
铛!
苍钜刀被大锤狠狠扫中,差点就被砸飞出去,荒生落地时候也因此踉跄了一下,苍钜刀虽然还被他紧握在手中,但整条手臂却已经被震得发麻。
“嘿,反应倒是挺快。再来!”
周同一击不中,深吸一口气,举锤再攻,荒生此时已经明白对方的元气修为远在自己之上,要想取胜,唯有将自己所有元气凝聚一刀之上,一刀不中就再也没有机会了。眼见大锤二度挟势而来,荒生凝神以对,就在大锤快要砸中自己之时,荒生急闪间突然横向出刀,准确斩在大锤侧面。
周同的元气都凝聚在大锤顶部,随着锤势,元气也是直冲而下,但荒生这一刀却是避其锋芒,斩在侧面,起到了四两拨千斤的效果。大锤方向被打偏,但力道不减,而周同也因为这出乎意料的一刀,来不及改变出锤方向,一锤直接砸偏到了地上。
轰然一声,地上砸出了一个大窟窿,周同也被带的往前踉跄一步。
不待周同回神,荒生手腕一翻,苍钜刀划出一道寒光,直扑对手双臂。情急之下,周同只能放弃大锤,撤手同时,身子也急速后退,然后一把抓起身后的另一把大锤,往荒生的刀上扫去。
这一次荒生不打算避让,因为他这一刀乃是全力而出,刀上灌注着全身元气,而周同却是仓促出锤,能使出的元气不到两成。
刀与锤再一次交击,刀口直斩锤头,荒生感觉自己像是看中了一块铁板,再也难进分毫。而周同却涨得满脸通红才勉强握住手中大锤,大锤上传来的那股怪力让他双臂颤抖不已,这股力道并不猛烈,缺如锋利钻头一般直透双臂。
两人僵持而立,谁也不愿撒手。
“喂!你们在干嘛呢?”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随声而来的是一个粉衣少女,风也是地跑到两人身边。
“咦?你不是荒生嘛?你怎么回来啦,我还以为你被师父吓跑了呢!”
祁然一把拉开周同,满脸好奇地站到了荒生面前。
荒生急忙把刀收回,深吸了几口气后才说道:“哦,乌大人让我在百丈潭修行,所以我才没来这里。”
“百丈潭?那是什么好地方,为什么你能去那里,我们却要天天在这里,真是偏心!不行,走,我们找师父评理去!”
祁然气呼呼地拉着荒生往外走。
“祁然,快回来,师父一会就来,你要是被他看到又要挨骂了。”
缓过气来的周同急忙出声制止,然后又对荒生喊道:“喂,荒生,我们再比比,刚才没分出胜负。”
“站住,上哪去?”
祁然刚走到门口,就被乌扬撞见。
“哼,师父!我也要去百丈潭修行!”
祁然一脸理直气壮。
“哦?可以,只是我需要向城主请示一下。”
祁然闻言顿时语塞,气呼呼地甩开荒生走回了院子里。
“乌大人。”
“你以后叫我师父吧,给,这是入门礼。”
乌扬手里拿着一支乌黑色的短笛,递给了荒生。
短笛是惊夜城特有的一种乐器,长度不足一尺,六孔,比大拇指稍粗,吹出来的声音悠扬清澈,荒生自小就会吹,以前老邱头给他买过一支竹笛,却被他不小心弄断。这之后老邱头就不打算再给他买,因为怕影响荒生的学艺。
“乌……师,师父……这个……”
“哈哈,送你的你就拿着。入我门下,便是缘分,他们几个也都有。你看周同那对锤子,可是我花了大力气才让人打造出来的,里面用的可都是上等的精金,还有祁然那把琴,跟了我十几年,硬是被她给要走了。其实本想送你把刀,但你手中的苍钜刀已是罕见利器,所以就问周辽,他说你以前爱吹笛子,便做了这支墨玉笛给你。”
乌扬和蔼笑着,荒生顿觉心中酸暖,默默接过。玉笛触手冰凉,上面几个小孔雕刻得极为整齐精致,笛子末端还故意刻了一只苍鹰,旁边写了个小小的荒字。
“谢谢师父。”
荒生爱不释手地摸着玉笛,越看越喜欢,这可比以前老邱头送的竹笛稀罕多了。
“这几个月,你修行的如何?”
“嗯,师父说的方法很管用。百丈潭的瀑布不但可以锻炼身体,而且瀑布里的元气也很足,虽然一开始很累,但后面坐久了反而觉得神清气爽。”
“嗯,那就好。等这天气回暖,你再去那练。这几天,我教你一些基本的身法和运刀之法。荒生,你要记住,你体内的元气不如他人,但你天生的体质却很好,灵觉也很敏锐。两强相遇,最后赢的并不一定是元气强的。战斗有很多技巧,身法,招式,反应都和元气一样重要,以己之长攻彼之短,这才是获胜的关键。很多时候,打败敌人,一刀足以。”
乌扬的话,让荒生再度深思,就像方才自己与周同比试,虽然周同元气充沛,但荒生只要将自己的所有元气集于一刀,而那一刀能砍到对手身上,就足以破开他的护体元气。如何顺利使出致命一刀,就是荒生要学的。
“武学之道,虚实相生,刚柔并济,就算是再快的刀,也需要有慢的时候,再诡变的身法也需要有定的时候。要知道你所面对的对手也和你一样,出招时候有真有假,虚实难辨,破解之道自然也因人而异,如以一快破千式的斩月刀法,以不变应万变的沉渊刀法,还有大巧不工,以势夺人的苍钜城吞天刀法。”
荒生曾在周辽门下学艺数年,但学的都是最基本的军卫武技,而乌扬教给荒生的却是真正的武学绝技,无论是身法还是刀法,乌扬都仔细讲解每一步每一式的要点和用意。接下来几日,荒生可谓是如痴如醉,那些闻所未闻的武学一一在自己面前展现,虽然还未真正开始学,但光听乌扬解释就已经热血沸腾。
乌扬师出女娲庙,女娲庙之中收集有天下各种修行典籍,只要你想学,几乎什么都能学到。而乌扬虽不擅长刀法,却也曾翻阅不少刀法武谱,了解天下各家刀法精要,传授荒生是绰绰有余。
又是一个月过去,这一日,乌扬将众弟子唤至面前,吩咐道:“接下来三个月,我不在惊夜城中,你们不要懈怠,女娲庙的初试就在明年,教了你们这么久,能否进入女娲庙修习最后还是要靠自己勤奋。周同,我不在这段时日,你要好好督促他们,谁若是偷懒,你就打他一顿。”
“是,师父。”
“乌扬师父,您是要去哪啊?三个月这么久……祁然可是会想你的。”
嘴上虽说不舍,但祁然脸上洋溢着一种幸福的表情。
乌扬瞪了她一眼,说道:“为师自然是去办要事,祁然,我已经与你爹说过了。这段时间,他会时不时抽空来看你们。要知道你们可是我惊夜城的希望,若是明年谁没有通过女娲庙的初试,看我怎么收拾他!”
说完,乌扬又对众弟子挨个叮嘱了一遍才安心离去。
乌扬前脚刚走,祁然就开始不安分起来,荒生在她来找自己之前,抢先拉住周同说话。
“周同,我接下来三个月就不来城卫营了。”
周同瞪着眼说道:“为何?”
“我怕祁然要我陪她出去玩。”
周同一听,就往祁然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她正打算往自己这边过来,急忙对荒生说道:“嗯嗯,好好,你就不用来了。师父问起,我就说你在家自己修行。”
荒生点点头,趁祁然还没靠近,一溜烟似地跑了。
荒生不打算来城卫营,倒并不是真的怕祁然缠住自己,而是他还想再去百丈潭修行,虽然天气渐冷,但眼下不到腊月,离潭水冰冻还有不少时间。他体内元气天生比不过别人,与周同的切磋更让他明白了这一点,就算自己全力一击,也还是被对方仓促出手给挡下,这就是元气强弱的差别。
荒生迫切地觉得自己需要更加努力,唯有这样,才能弥补自己元气的不足。
时已近初冬,城里的人们早早就裹上了厚皮袄,这里地处西部,虽然惊夜城南北东三面环山,可往西却是一望无际的戈壁大漠,凛冽的西北风可以毫无阻碍地肆意吹刮着整座城池。酒楼里都升起了火炉,客人们围坐旁边烤着整只肥羊。贴了秋膘的羊最是肥美,惊夜城西边平坦的大漠上藏有不少适合放牧的草地,而每年新酿的葡萄酒也正是这个时候新鲜上桌。
冬天是休养的季节,无论人畜还是草木。烤羊,喝酒,去乐坊听曲看舞,去赌场押宝看热闹就是冬天里人们最喜欢做的事。
荒生对于大人们热衷的这些不敢兴趣,城门刚开不久,他就已经来到了百丈潭。
刺骨的潭水让他有些禁受不住,幸好他还带了一大壶酒,猛灌了两口后,才觉得身子暖和了点,正待他要走进瀑布时,却听身后远远有人喊道:“喂!荒生!等,等等我!”
一听到这个声音荒生就觉头大,他实在想不明白祁然是怎么找来这里的。
“呼,呼!总算甩开他了,嘻嘻,原来百丈潭就是这里,师父为什么要让你在这里修行啊?这里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嘛?”
祁然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并没有发现有什么特殊。
荒生索性在潭边一屁股坐了下来,摇头道:“没有什么特别的,风景不错而已。”
“是嘛?”
祁然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小姐大人,您还是快回去吧,如果让师父知道你偷跑出来玩就又要生气了。”
“哼!好不容易甩开周同,你也拿师父压我,告诉你,我可一点都不怕他。”
祁然不高兴地撅起了嘴,这时候,她突然发现了荒生手里的酒壶,立刻指着他大喊道:“哈!你原来躲在这里喝酒!不行,我要去告诉师父,修行的时候怎么能喝酒呢!唔……不过这样吧,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在这里修行,我就替你保密,怎么样,是不是很公平?”
“你还是去告诉师父吧。”
“你!要不这样,我们比试比试,如果我赢了你就告诉我,如果我输了,我就马上回去。”
“我不和女人比。”
“哼,你就是不敢!不管,反正你打不过我,我就不走。你也别想好好修行了。”
见祁然耍脾气,荒生犹豫了片刻后问道:“只要赢了你就行?”
“嗯!”
祁然笑着点头,眼中带着一丝狡黠。
“好。怎么比?”
“你只要能碰到我就算你赢。”
“碰到你就行?”
荒生有些纳闷,随即,他捡起地上一根枯枝,说道:“你可不要耍赖。”
“嘻嘻,来吧。”
祁然刚说完,荒生就已经箭步冲上,手中枯枝挥出一道虚影,往祁然手臂打来。
荒生的速度很快,而且两人离得也不远,眨眼功夫,枯枝就触到了祁然的衣袖,满以为已经抽中对方的荒生却发现手中枯枝并没受力。仔细一看,原本就站在眼前的祁然不知何时站在了一丈开外。
荒生都没看清楚怎么回去,一脸愕然地看着祁然。
“嘻嘻,还要不要再试试?”
祁然得意笑着。
荒生不信邪,深吸一口气,凝神紧盯着祁然,然后再次跃起出手。这一次,荒生并没有用尽全力,而是留了几分力气,他把注意力全部放在祁然脚上。
枯木又一次贴近了祁然,但诡异的一幕发生了,在荒生眼中,祁然整个人好像变成了一道轻烟,轻飘飘地往后飘去。
按住心中震惊,荒生双脚发力,再度全力前冲,手中枯木如蛇信一般追着轻烟而去。
“啊呀!”
祁然没料到荒生还故意留了几分力气,不禁发出一声惊呼,但不及枯木打中自己,她再一次如轻烟般飘散了出去,出现在离枯枝丈许远处。
“嘻嘻,吓死我了!不过真可惜,还是没打到。”
祁然对着荒生吐了吐舌头,笑得更欢了。
“你……你这是什么功夫?”
荒生败下阵来,而且他也不打算再动手,因为他知道自己无论怎么样也打不中对方。
“烟云纵,乌扬师父就教了我一个人,因为别人都学不会。”
祁然得意得叉着双手,然后继续追问道:“好了,你该回答我的问题了。”
“看到了么?那里有块石头,我就是坐在石头上修行。”
荒生无奈说了实话。
祁然闻言瞪大了眼睛,捂着嘴吸气道:“这么大的瀑布?这么冷的天?你……你不会被冲死也会被冻死吧!”
荒生没有说话,他此刻沮丧到了极点。原本以为周同是个劲敌,但现在一看,眼前的祁然似乎比周同还要厉害,那什么烟云纵听都没听说过,简直就像鬼魂一般。
见荒生沉默,祁然又说道:“你想学么?烟云纵可是师父的不传之秘哦!你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不过……”
“不过什么?”
荒生眼睛一亮。
“听我爹爹说,你杀死了一只荒豹。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荒豹,你要带我去看看,我也想杀一只。”
荒生苦笑道:“荒豹没那么好找。”
“唔……那别的荒兽也行,但也要看起来很厉害的!”
荒生迟疑了好久,最后点头道:“行,但是你只能躲在树上看,不能动也不能出声,不然就没门。”
“好,成交!嘻嘻,来,我告诉你烟云纵怎么学。”
不过当荒生仔细听完烟云纵的修行要诀后,就立刻后悔了。不得不说,烟云纵确实是很玄妙的身法,修行者需要将元气聚于足尖,然后还散出一部分至体外,当体外的元气受到攻击时,足尖元气就会立刻受到感应,足尖轻点,整个人便如轻烟飞纵躲开攻击。这套身法,最玄奥的地方就在于控制体外与足尖两股元气的运行,两者之间彼此呼应,一旦受到攻击,元气自主发动,控制身体飘开。而且,修到高深处,散出身外的元气好似轻烟环绕周身,让对手看不清你的虚实要害,足尖轻点就能飘出十数丈开外,极其灵动难测。祁然只是初学,因此最多只能飘出一丈之外。
见荒生满脸苦闷,祁然宽慰道:“你也不用难过,周同也没学会,他只有等别人打到他身上了,才知道纵开,师父说还不如不学。不过,我可是教你了哦,你答应我的不许耍赖。走吧,我们去找荒兽……”
“现在?不行,我还需要准备一下。而且荒兽没那么好找,对了,你不是城主女儿么?你可以找皇甫大人问问,哪里有荒兽,城卫营应该经常能接到乡郡关于荒灾的上报。我正好也准备准备。”
“哦,那好吧,那三天后怎么样?”
“三天……嗯,好吧。”
“嘻嘻,还是你好,周同就知道盯着我修行。好啦,那我去找皇甫大人问问,你自己在这好好修行吧。”
祁然雀跃离开,留下荒生一人继续苦恼烟云纵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