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
又是一只荒狼在刀口躺下,老邱头已经不知道这是自己杀的第几只了。这一群荒狼,要不是被先锋营冲散在前,自己这支小分队应该早已全军覆没。
想到先锋营,老邱头不禁又想起早上听到的那个传言。
第三先锋营的领军军尉在昨天晚上死了,被人发现的时候,只剩下半只抓着刀的手。
那可是一名军尉啊!在军中,十人一军长,百人一军统,千人才设一军尉。老邱头在苍钜城中从军十年,只和一名军统有交情。而这名军统在他眼里,已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一个人可以独战十几只荒狼。
先锋营里的都是高手,最低级别也是军长,这些人才是抵御荒灾的真正主力。像老邱头这种已经算是年老的兵了,算算再过两年就四十,到了四十岁若还没有官职,就该遣送回郡。所以,他只能在这支大军中负责最轻松的扫尾工作,但这所谓的轻松扫尾工作,一个月时间,已经让他所在的这支二十人分队死了五个人。
有三个是被荒狼咬死,一个是不小心伤口划到了毒草,还有一个是失踪不见。据带队的军长判断,失踪的那人应该是晚上睡着的时候被蛇拖走了。
这就是大荒,里面尽是一些闻所未闻的可怕荒兽,还有一些完全不知名的草木。在这个地方,所有看到的活物都要在名字前面加上一个荒字,就像这里的狼不叫狼,而叫荒狼。因为普通的狼不会长得比人还高,不会不怕火,不会皮厚得只能用苍钜刀才能砍得破。
老邱头这支分队所在的地方离苍钜城不过五十里之遥,只能算是大荒的最边缘。这里也遇不到特别厉害的荒兽,像荒狼这种已经算是难得。但大荒延绵数千里,天知道里面还有些什么,就像那名惨死的军尉,或许是碰到了一只小山一样大的猛兽,才会被吃得一干二净。
老邱头想想就腿软,还好荒灾十二年才出现一次。十二年也正好是一名普通军士的从军年限,只要这次自己能活着回去,就再也不用来这该死的地方了。
老邱头边想,边用手中的刀将荒狼的皮剥下。荒狼的皮虽然硬而且还有股异味,但大荒里的任何东西,都能在外面卖个好价钱。每次荒灾,军队都会损失不少人手装备,而这些战利品没有人会舍得丢掉。一张荒狼皮少说也值五银贝,这笔钱是归他们这支小队的。当然,要扣掉那几个牺牲了的兄弟的抚恤费。
“算算日子,我们出来差不多快一个月了。这次荒灾也应该快过了,他娘的,老子上一次跟着出来,二十人小队只死了两个人,轮到我带队时候死了五个。看来升军统是没指望了,再过几年,我也要卷铺盖回去种地了。”
带队军长边抹着自己刀上的狼血,边往地上吐了口血沫,刚才他独自挡下了荒狼临死前的一击,应该是内腑有些震伤。苍钜城的刀都是用特有苍钜铁锻造,刃长两尺三寸,通体黑色,只有这种坚硬而又不易折损的刀,才能对抗如此可怕且数量极多的荒兽。
“能活着回去就不错了。”
队伍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小兵还没从刚才那只荒狼的惊吓中清醒过来,整个人都有点恍惚,浑身都在抖,唯有捏着苍钜刀的右手纹丝不颤。在这里,有刀才能活下去,谁的苍钜刀丢了,就等于把半条命丢了。
“再熬两天,应该就能看到收军令了。”
带队军长有些希冀地望向西面的天空,那里是军中精锐与荒灾兽潮作战的地方。每十二年一次的荒灾起时,大批荒兽会从大荒深处奔涌而出,往大荒边境四散攻击。所谓大荒,主要分为三块:黄河以北的北荒,长江以南的南荒,还有就是苍钜城以西的西荒。但南北两荒有两条大河的天然屏障在,荒兽并不会对人类太大威胁,而真正有危险的就是这里,西荒。
如果说两河像是一个包裹并保护腹地的天然布袋的话,那这里就是布袋的袋口,也是两河相隔最近的地方,只有两百里之遥。而且这两百里之中有上百里被大山横亘,兽潮无法大规模通过,所以只要守住剩下百里空地就可以。
据说自荒灾起始,苍钜城就应命而建,坐落于百里空地最中央。它因此也成为西荒兽潮几乎唯一的一个倾泻闸口,首当其冲。
只要苍钜城不破,荒灾就不会对腹地造成太大影响,就算偶尔走漏了一些,腹地各城还有护城的城卫在。而且,荒灾之后的三年,又是那些猎荒人的丰收之际,估计也轮不到城卫什么事,这些个精明的猎荒人对付荒兽可比城卫有经验太多了。
但,每次荒灾,光是守护这区区百里之地,就要付出苍钜城近一成多的军士性命。
这时候,西面的天空突然亮起了一道红色焰火,紧接着又是数道红色焰火从不同方向射出。
“军长!这,这是收军的信号嘛?”
年轻小兵忍不住兴奋和雀跃起来。
带队军长盯着数十里外的红色焰火,脸色阴晴不定,过了许久,他才缓缓站起身来。
“将没用的东西丢下,所有人,都跟我继续深入。”
年轻小兵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而老邱头看到信号火焰时,就知道这次荒灾与往年的不一样,红色是告急的信号。也就是说,他们这些负责扫尾的队伍,需要正式加入迎击兽潮的正面队伍中去了。
离苍钜城数千里外的东方,翻过数座连绵的大山,矗立着另一座高城。相比起苍钜城的深沉质朴,这座高城显得巍峨而又华丽。
“帝上,苍钜城来信了。”
“念。”
“是。禀帝启:本次荒灾已终,自帝元一千零一十一年三月起,此次荒灾共历时两月之久。幸城中军士上下齐心,奋力御敌,于今年五月十二日击退兽潮,次日全军收军回城。本役,共折损军士七,七……”
“念。”
“是,是……本役,共折损军士七千三百余人……折损军,军尉三人,军统四十九人,军长五……五百余人……。本,本役共……共收获物,物资……”
“念。”
“本役共收获物,物资……无。苍钜城,计……计廉亲笔。”
“传文图院拟令,赐赏苍钜城全城军士,厚恤牺牲军士。退下吧……等等,再传令兵武院,将苍钜城中的兵……可用兵力,重新统算。并紧急抽调横江城,拥雪城各五千精兵补足苍钜城兵力,以防西荒异变。还有,即刻回信苍钜城,本次御荒之役,不必主帅亲自回都述职,待计元帅安顿军中大小事务后,再抽空回都即可。”
“是,帝上。”
七千三百多人,整个苍钜城上下兵力也就三万人,这一次,竟然折损了近两成半的兵力!
西荒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次的荒灾会这么严重,这是个意外还只是个开始……
正值壮年的帝王站在楼头独自发呆,这是他继位以来遇到的第一次荒灾,却也是整个帝元历史中持续时间最久的一次荒灾。
天上的繁星一如既往的明媚闪亮,就连年老的监天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好的兆头。
城中,依然是一派灯火辉煌景象,那被照得透亮的高高城墙下,是无数安居乐业的子民忙碌的身影。
十天前,西荒,距离苍钜城百里处。
老邱头和年轻小兵拖着一个简单编制的木架子,一瘸一拐地往回走。架子上躺着的是昏迷不醒的带队军长,后面还跟着六个相互搀扶的伤员,有一个一整条右手臂都不见了,那把性命相交的苍钜刀被牢牢绑在左手上,因为他的左手手指也断了一根。
九个人中,只有老邱头和年轻小兵伤势最轻。但老邱头知道,自己的这条左腿,基本是瘸了,所幸那条荒蟒牙上无毒,否则就不是一条腿的问题了。而年轻小兵只是断了几根手指,要不是军长豁命替他挡住一只荒豹的攻击,他现在已经死了。
不过那只荒豹出现在他们面前时候就已经受了重伤,否则凭这几个残兵根本杀不死。在几人合力将荒豹砍死后,前方的天空终于亮起了绿色的焰火信号。那一抹异样扎眼的绿色,在昏暗的天空中显得格外明媚。
那一刻,所有人都瘫坐在地上,年轻小兵甚至开始抱头痛哭起来。
几人将荒豹皮剥下,直接给军长盖上。又割了几块好肉包好,打算做路上干粮,回去和大部队集合差不多还要走一整天。他们带来的干粮只够吃一个半月的,早就在三天前吃完了,要不是多死了几个人,完全不够支持到那时候。最后几天,他们啃得都是这些荒兽的肉。不过荒兽的肉并没有像他们的皮毛一样坚韧,反而肥美异常,只是荒狼的肉里还是有一股子去不掉的怪味。
走了大半天以后,几人走得饥肠辘辘,就找了个避风地方,挖了个坑,生了一堆火,拿出几块肥肉,吱吱烤了起来。
肉汁滴在火堆上,冒出几缕青烟,同时也飘散出极诱人的香气。这里已经离苍钜城不远,而且方圆数十里的荒兽都差不多被清扫一空,老邱头丝毫不担心肉香会引来什么。
但世事总是不尽人愿,肉香还真的引来了什么东西。
这是一只荒鹰,幸亏老邱头机敏,早早听到了逼近的鹰唳。但几人实在不愿意再与荒鹰做搏斗了,只能舍弃几块烤香的肥肉,找个树丛躲了起来。
片刻之后,一只巨鹰就从天而降,扑棱几下翅膀就灭了火,然后将到嘴的美食毫不客气地叼走。不过叼走之前,将爪里抓着的东西丢在了地上。
老邱头躲在远处看着纳闷,这荒鹰怎么会抓着一个包袱般的东西,难道是从苍钜城里抓来的?
等到荒鹰飞远,几人才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没办法,烤肉是不敢了,只能熬着再往前走走,反正再坚持几个时辰就到大军的据点了。
老邱头却好奇地走过去将荒鹰丢下的东西捡起,入手还有点沉,包裹包的严实,却留了条小缝,而且包裹上都是血迹。
打开了包裹,当老邱头看到里面东西时候,惊得差点掉落到地上。
“喂,老邱头,什么东西这么好看。赶紧来吃点,那荒鸟儿给俺们留了点肉片塞牙缝。”
“啊?这,这……这里有个娃娃!”
“哈哈哈,娃娃,你是不是已经想回去想疯了?不过好像你也没婆娘,回去谁给你生个娃娃……”
一个粗汉拄着根树枝凑上来。
“啊!这,这……你,你怎么弄出来的?”
粗汉眼睛瞪得铜铃般大,不可思议地盯着老邱头。
“什么我弄出来的,老子一大老爷们怎么弄!是刚才那该死的荒鸟儿扔下的,可能是城里谁家的娃娃被抓了来没来得及吃。这种能飞的玩意儿,防也防不住,飞进城里很正常。”
粗汉还是一脸愕然,他摸了摸包裹上的血迹叹道:“这血还没完全凝固,不过看这样子是溅上去的,怕是这小崽儿的爹妈已经死了。咦,这小子怎么不会哭,是不是也死了?”
“你死了眼睛还会盯着别人转?”
老邱头没好气回了一句,虽然包裹中的婴儿一直盯着自己看,但确实一声都没哭过。他有些好奇地伸出手去摸婴儿的脸庞,热乎乎的,可婴儿就是一直不哭。
“好了好了,管他哭不哭。说不定是个哑巴,老邱,既然你捡到了就带回去养着吧。反正哥几个带着这身伤回去估计也就回乡种田的份了,对了,这还有点肉,要不要喂他吃点?”
不过,几人折腾了半天,才塞了一小块肉到婴儿嘴里。很快,老邱头就发现不对了,吞了肉的婴儿开始面容发紫,两个眼睛瞪得滚圆。他急忙将婴儿横放,脸朝下,连拍几下,才让婴儿将嘴里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
“哇!”
这一吐,婴儿终于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哈哈,看来不是哑巴。这嗓门,厉害了,一定是个男崽儿,老邱头,你有后了,哈哈!”
几人纷纷哄笑起来,婴儿的哭声,将他们心头积压已久的阴霾驱散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