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阿哥府里,九月底佟氏和大格格的迁屋,十月上旬皇太后的惦记,让刘氏的虚荣心一次又一次暴增,面对府里奴才的巴结讨好,刘氏也不像一开始那么低调避事,不时端着主子的款儿施恩下人或发号施令,落在真正有身份有教养的人眼里却有些不伦不类,众人也只当看戏图个乐子。
别人可以看乐子,九福晋却不行,因为刘氏的举动挑战的是她这个嫡妻的权威。于是九福晋心里的火也一日多胜一日,对刘氏越来越没个好脸色,只是她又做不出毒害孕妇的事儿,遂只能在心里发酸暗自诽腹:到底是个奴才秧子出身,最惯于得志便张狂,跟以前西苑那位比起来,根本就是个跳梁小丑!
九福晋的不满刘氏自是看到了,虽然嘴上还会说几句软和话、漂亮话,心里却越发不以为然。在她看来,她生了阿哥府的长子,还是龙凤胎,又得宫里皇太后和宜妃娘娘看重,一个侧福晋的位份是少不了的,女人不就是要肚子能生么?到时候,她还用在无子的栋鄂氏面前伏低做小么?
刘氏既生出了与栋鄂氏相争之心,在她的拢络下,阿哥府的下人也开始站队,有人很清醒,自是支持嫡妻栋鄂氏,有人目光短浅,或是想要博一回,便投靠了有儿子又得宫里宜主子看重的刘氏。对此,九阿哥也只是冷眼看着,于是,阿哥府再不复之前的平静。
十二月初七下午,挺着七个月肚子的刘氏在阿哥府后花园赏梅散步时,不慎踩着一粒小石头滑倒,刘氏摔到地上便起不来了,一拨一拨的腹痛让她毫无形象大声哭喊:“肚子——我的肚子好疼——太医——快来人——”
刘氏身边跟着三个丫头两个嬷嬷,小丫头不顶事,见到刘氏摔倒后又哭又喊,当即便有些吓懵了,倒是那两个嬷嬷三言两语便震住了场子,精干的全嬷嬷打发了三个丫头,一个去请太医,一个去请福晋,一个去找几个粗使婆子抬着软榻来,和气些的桂嬷嬷则一直在安抚刘氏,直到太医和其他人相继赶来——
“臣先开个安胎的方子,福晋先让人煎上药,只是格格的腹痛再不止住,就会有临产的可能,还请福晋和两位嬷嬷做好准备。”一番详细诊断,老太医面无表情下了结论,心里却很是无语:这双胞胎本就容易早产,你这做亲娘的还不安份偏大冬天的逛园子,这下逛出麻烦了吧?你不知道这一胎宫里的主子们很重视么?又马上要过年了,得,大家都祈祷吧,但愿小阿哥小格格没事儿。
“麻烦太医了,全嬷嬷桂嬷嬷,刘格格屋里的事也就交给你们了,有什么需要就派人来说,我也让人去通知九爷了。”九福晋虽然不聪明,却也不代表她就傻,这会儿自然是尽量撇清自己避嫌了,不然刘氏腹中的胎儿真有个什么,自己就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了。
而九福晋这样识趣,钟粹宫出来的两个嬷嬷也极满意,跟对方客套两句,二人便追着被人抬走的刘氏而去——
同全、桂两个嬷嬷一样,给刘氏接生的收生嬷嬷也是宜妃直接选定的,得知刘氏摔了一跤可能会早产,宜妃心里再气恼,也在第一时间将两个收生嬷嬷派出了宫,两个嬷嬷进府没多久,太医便断定说刘氏是临产了——
刘氏自从被移到了产房,便知自己要早产了,心里虽然懊悔自己今天不该去逛园子,却更担心九福晋使人给自己下黑手,只是腹中的疼痛让她什么也做不了想不了,最终只能借着疼痛发作时的哭叫将心中的不安发泄出来——
被人请回府的九阿哥刚接近主院便听到了刘氏凄惨的叫声,越往里走那声音越大,九阿哥心里不由得突突直跳。若不是怕刘氏这胎有个什么意外,自己不出现又会惹来额娘念叨,他真想就这么转身离开。
得知九阿哥过来了,刘氏心安了些,倒一心一意想着肚子里的孩子。
不知不觉间天已经黑了,产房内的刘氏还没有要生的迹象,到了晚上又灌了三次催产的药,在天色大亮之时,羊水破了——
快中午时,刘氏痛呼的声音变得极其虚弱,产房里也没有婴儿的哭声,却有一位接生嬷嬷神色凝重到了主屋回话,“奴才给九爷、福晋请安。九爷,福晋,依奴才来看,刘格格这一胎有可能难产——还请九爷、福晋早做决断。”
“今儿是什么日子你心里有数,爷府上不能出什么秽事,你跟太医商量着,多想想法子尽尽心,爷少不了你们的赏。”沉吟半晌,九阿哥也面色平静交待对方。自己虽不喜刘氏,却也不愿她现在就死,还有那两个孩子,怎么说也是自己的血脉,自己希望他们平安,也不希望他们一出生就背上克母的名声。
“奴才自当会竭尽全力,现在过来只是跟九爷说清楚刘格格的情况。”那嬷嬷也极是诚恳。自己又没有收谁的好处下黑手,自然是盼着产妇和孩子母子平安的,谁家里也不喜欢红事变白事不是?而这也跟自己的赏钱挂钩的。
“爷,奴才倒是听说柳枝胡同有一位小杨郎中,曾经在一位产妇力竭昏迷后,剖开她的肚子取出了胎儿,末了又将产妇的肚子用针线缝合,到最后竟然还母子平安。”急主子之所急,仔细想了想,程实突然小心翼翼开口。
看出对方脸上的迟疑不定,九阿哥随口便道:“有什么话一次说完。”
“奴才还听说,那位小杨大夫给病人动刀子治病时,先要别人签订一个什么保证书,就是说哪怕她没有治好人,或者哪怕是把病人治死了,她也不负责任,主家不能为难她。就因着她这个古怪的要求,找她治病的人并不多,而她竟也不急,每日里自顾研读医书、收拾药材,而且还自己酿酒——还说她那里的酒不但能喝,而且还能治病救人。”那位小杨大夫在那一片可是非常有名的,而且是褒贬各半。
“你倒是知道得不少。”沉吟间九阿哥也随口一叹。
“回主子,奴才小时候在宫里拜的干爷爷如今就住在那柳枝儿胡同。”程实连忙着笑回道。
再开口时九阿哥心里已然有了决断:“行了,别废话,你现在亲自去请那位小杨大夫来。”如果太医和收生嬷嬷那里实在没有办法了,也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了!
一个多时辰后,刘氏仍未能顺产生下孩子,羊水已经快没了,刘氏却快要力竭,九阿哥面无表情在杨西大夫提供的保证书上签了字。
这些老古董,总是要等到产妇快迈进鬼门关了才让自己动手,真以为自己能跟阎罗王抢人不成?他们敢赌,自己可不想坏了名声,自己还想着在这大清朝干回自己的老本行呢!带着满腹的不满,有着阿婆心境长着萝利身体的杨西大夫开始了自己的第二次剖腹产手术。真的是第二次哦,前世今生加起来都是第二次,人家以前是某军区军医大的外科骨干医生。
主院外堂,坐在这里等消息的九阿哥到底有些心不在焉,又想到产房内的刘氏,他忽然扫了一眼身后的程实道:“那位杨大夫是位女子?”而且还这么年轻?
意识到自己之前忽视了这个问题,程实也小心翼翼回道:“回爷,那小杨大夫今年十五岁,京城人士,她的父亲是个不起眼的游方郎中,其母早丧,家里就留下了他们父女二人,大约一年前,小杨大夫开始对医术感兴趣,老杨大夫见女儿坚持,便只得教了,约摸七月份的时候,他们邻居中有个妇人难产,其他大夫都束手无策,眼看就要一尸两命了,最后是这位小杨大夫出手,救了那对母子,这也是小杨大夫第一次出手,之后再有人请她给妇人接生,她却说自己技术不熟练,对方真要自己去,就得先签了那个保证书。”
“听说凡是那些奇人异士都会有些怪癖,刚才爷也瞧见了,那小杨大夫不慌不忙的,定然心里有把握,刘格格和腹中的小阿哥小格格定然不会有事的。”九福晋也跟着宽慰一句,虽然没有人相信她是真的希望刘氏会没事儿。
沉吟半晌,九阿哥突然丢了个惊天之喜给九福晋:“等过了年,小阿哥便由福晋养着吧。刘氏养着小格格就成。”眼看着他就要子女双全了,玉儿却仍无音信——真的会是她不愿意回来么?
“爷放心,到时候妾身定会尽心尽力照顾好大阿哥的。就怕刘格格舍不得亲儿子——”那一声“亲儿子”栋鄂氏咬得颇重。九阿哥的话让她心中有欢喜,却没有自己想像中那么多,那刘氏明显心大了,自己夺了她的儿子,若不让他们母子见面,她定要视自己如仇敌了,若许了他们母子亲近,那个孩子自己倒不如不养!自己想要安静过日子,怎么就那么难?
听出九福晋话中的深意,九阿哥也心生烦躁,片刻冷哼道:“那是爷的长子,由不得她说了算!”
说话间,外面隐约传来婴儿低弱的哭啼,主屋内的人不由得俱是精神一震,九阿哥和九福晋也相继起身去了后罩院刘氏那边,还没进去,刘氏屋里的一个小丫头便来报,说是五格格出生了。紧跟着,产房内又传来一声婴儿微弱的哭声,一听到这声如小奶猫般的声音,九阿哥的心有些下沉,九福晋更是满心懊悔,自己可不想接手一个病歪歪的小阿哥!
不料到了产房外面,小杨大夫正好从里面出来,看到眼前这一对皇子夫妻便满是疲惫道:“两个宝宝是早产儿,又在母体内闷得久了些,现在弱一些正常,不过之前母体内养得还不错,以后只要细心些,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对了,弟弟比姐姐身体骨弱些,还有,剖腹产,产妇的月子最好坐两个月。”呵,闷死了,总算能出来换口气了,这有钱人——不缺银子买炭也不是这么个用法,整得一个产房像个蒸笼一样,自己实在都懒得说什么了。
“都记下了,多谢杨大夫,要不杨大夫在府里用些茶水歇一会儿,我再让人送你回去?”看出眼前的小姑娘很累了,九福晋也极贴心提议。
“福晋不觉得我打扰就好。”身体站得笔直的杨西也点了点头,然后便被九福晋身边的丫头引去客房歇息。对方要准备饭菜,杨西却拒绝了,只让对方多备些水让自己梳洗一下就好,那丫头自是照办了。
这边,麻药药效没过,生产后的刘氏还在昏睡,九阿哥九福晋叮嘱全、桂嬷嬷和丫头并已经进府的乳母照顾好刘氏和小阿哥小格格,又恩威并施发了赏,训了几句话,前后不过十分钟左右,夫妻两个便各自散去,九阿哥自是忙自己的事,九福晋却还要打发人去各处报喜,对于孩子亲阿玛无比淡定做个甩手掌柜一事,九福晋虽忙,心里却舒坦极了。
很晚的时候刘氏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念叨着看孩子,看到两个孩子还在自己的院子里养着,她也暂时放下心来。
第二天宫里大小主子的赏赐便一拨一拨到了,不止是各宫主位,连慈宁宫和乾清宫都有人来,九福晋面甜心苦在前头送走一拨又迎来另一拨,后罩院内正在坐月子的刘氏虽不能亲自感受一对儿女带给自己的荣耀,却一整天都是喜笑颜开。
作为皇家独一份儿龙凤胎,宫里头宜妃重视,太后也稀罕,龙凤胎的洗三礼自然是办得极为热闹,刘氏虽然看不到,却能听到客人和下人的恭维,特别是听说外头的场面比嫡出的四格格洗三礼还热闹时,刘氏心里就更加满意了。
待龙凤胎过了满月,自己也出了月子,自己应该还会有一次晋位之喜吧!将来小阿哥大了,做为爷的长子,又有宜妃娘娘做主,这阿哥府的大半家业只能是自己儿子的……想着今后的美好蓝图,刘氏心里越发得劲儿,这差点儿难产的身体竟也慢慢养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