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宏祖出生的时候,是万历十五年。
自小他便不想考试,不想出人头地,不想青史留名,他只想玩。
所以长大之后,家境并不十分富裕的徐宏祖,穿着俭朴的衣服,没有随从,没有护卫,带着干粮,独自前往名山大川,风餐露宿,不怕吃苦,不怕挨饿,一年只回一次家,只为攀登。
他二十岁离家,穿着布衣,没有政府支持,没有朋友帮助,独自一人,游历天下二十余年,他去过的地方,包括湖广、四川、辽东、西北,简单地说,全国十三省,全部走遍。
他爬过的山,包括泰山、华山、衡山、嵩山、终南山、峨眉山,简单地说,你听过的,他都去过,你没听过的,他也去过。
此外,黄河、长江、洞庭湖、鄱阳湖,金沙江、汉江,几乎所有江河湖泊,全部游历。
崇祯十四年(1641),徐宏祖病重逝世,时年五十四岁。
他所留下的趣÷阁记,据说总共有两百多万字,可惜没有保留下来,剩余的部分,大约几十万字,被后人编成《徐霞客游记》。
在这本书里,记载了祖国山川的详细情况,涉及地理、水利、地貌等情况,被誉为十七世纪最伟大的地理学著作,翻译成几十国语言,流传世界。
好的,总结应该出来了,这是一个伟大的地理学家的故事,他为了研究地理,四处游历,为地理学的发展做出了突出贡献,是中华民族的骄傲。
是这样吗?
不是的。
其实讲述这人的故事,只想探讨一个问题,他为何要这样做。
没有资助,没有承认(至少生前没有),没有利益,没有前途,放弃一切,用一生的时间,只是为了游历?
究竟为了什么?
徐霞客临终前曾说:
“汉代的张骞,唐代的玄奘,元代的耶律楚材,他们都曾游历天下,然而,他们都是接受了皇帝的命令,受命前往四方。”
“我只是个平民,没有受命,只是穿着布衣,拿着拐杖,穿着草鞋,凭借自己,游历天下,故虽死,无憾。”
没错,我要讲的东西,就在这个故事里。
我相信,很多人会问,你讲了什么?
此前,我讲过很多东西,很多兴衰起落、很多王侯将相、很多无奈更替、很多风云变幻,但这件东西,我个人认为,是最重要的。
因为我要告诉你,所谓千秋霸业,万古流芳,以及一切的一切,只是粪土。先变成粪,再变成土。
我最后讲述的这件东西,它超越上述的一切,至少在我看来。
但这件东西,我想了很久,也无法用准确的语言来表达。不过最终我还是从一本不起眼,且无甚价值的读物上,找到了这句适合的话。
是的,这就是我想说的,这就是我想通过徐霞客所表达的,足以藐视所有王侯将相,最完美的结束语:
成功只有一个——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度过人生!
……
……
成功只有一个——那就是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度过人生!
当这最后一句话语从趣÷阁尖里流淌出来,戈文的内心突然涌起了一股空落落的感觉。
写完了!
《明朝的那些事儿》终于写完了!
脑海中关于创作这部书的种种境遇全都涌现了出来。
确定写作题材时的意气风发。
初次落趣÷阁时的空空如也。
为了购买明朝资料跑遍了整个北京的气喘吁吁。
遇到两本史籍相互矛盾相互冲突时的六神无主。
初次从史料里了解到英雄们耀眼光芒时的心怀激荡。
写到兴起时的手舞足蹈。
陷入遐想时的壮怀激烈。
……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今天结束了!
话剧开始降下帷幕。
激昂的音乐也画上了休止符。
整个剧场停止营业,只留下余音绕梁的回韵和色彩斑斓的影像让人久久难以忘却。
看着眼前厚厚的密密麻麻写满了文字的稿纸,戈文长出了一口气,然后脸上流露出满足和丰收的笑容。
这一次的历史游船已经靠岸。
但是下一场文字梦想的航班早已等候在机场,等待着自己的出发!
将桌上的书稿按照次序整理好,戈文带着一丝轻松带着一丝满足走出了书房。
书房外阳光明媚,虽然是冬日,却没有一丝寒风。
院子里站着正在几个聊天的年轻人。其中一人看到戈文出来,眼睛顿时一亮,然后就停下了口中的话语,大声的冲着戈文问道:“戈文,你写完了?”
听到他的话,几个年轻人也都回过头来。从东西两侧的厢房中更是冲出一些人来。
有顾城,有海子,有李醒民,有金冠涛,有龙绍,有陈丹青,有舒婷,有宁素心,有何勇,有张炬……
所有人都看向戈文,看向他手中拿着的文稿。
戈文会意的一笑,然后点了点头。
整个院子里的人都沸腾起来,纷纷朝着戈文涌了过来。
“这最后一卷‘万历十五年’一定最精彩!”
“没错,早就迫不及待要看啦!”
“不知道戈文会怎么写明朝的灭亡……”
“终于结束了!”
“结束了吗?怎么有些舍不得呢?”
“都别急,书稿给我,我念给大家听!”
“你那蹩脚的普通话还是算了吧!”
“……”
手中的书稿被北岛抢先一步拿走,然后北岛脚步根本不停,直接冲到书房门前的台阶上,然后一手挡着身前的众人,一手高高的举着书稿,口中大声的嚷嚷:“别抢了,别抢了,小心撕坏了稿子!”
见众人都眼冒金光,贪婪的盯着自己手中的稿子,依旧准备蓄势待发的抢稿子,北岛不由的咽了一口唾沫,赶紧识趣的将手中的书稿递给人群前面的陈丹青,口里有些尴尬的急声说道:“那个……按照惯例,还是由陈丹青念给大家听吧。”
陈丹青当仁不让的接过书稿,然后转身大声的说道:“好了,大家都到东厢房去,咱们在那儿一起看《明朝的那些事儿》的最后一卷‘万历十五年’!”
陈丹青是一个画家,虽然祖籍不在北京,但是知青返乡后,他便留在了北京,在中央美术学院任教。此时的他已经凭借着他在1980年创作的《西藏组画》轰动了中外艺术界,成为年青一代顶尖的画家之一。
戈文成立四合院文化沙龙不久,陈丹青便加入了进来。
之前戈文每写完一卷《明朝的那些事儿》都要借四合院的青年才俊寻找不足,每次戈文送出手稿都会引起四合院的疯抢,并造成几次手稿被撕事件,最后经过大家的决定,每次的稿子都由一个人来朗诵。之前的朗诵者正是能说一口标准普通话的陈丹青。
见手稿回到了陈丹青手中,众人一边嘲笑着猴急的北岛,一边哄笑着一股脑窜进了东侧第一间厢房里。
东侧厢房一排大约有七八个房间,每个房间的建筑面积都不算大,进去的晚了就只能站着地上听,时间长了会比较累。所以大家都着急去抢炕上或者是屋子里的矮凳等有利位置。
原本还热热闹闹的院子一下子变得有些冷清起来。
眼前这场闹剧让戈文不由得微笑起来,他也不进屋,往院子中央走了几步,就一屁股坐在早已枯萎的海棠树下的石头凳子上。
这《明朝的那些事儿》的最后一卷《万历十五年》耗费了戈文最多的心血,容纳了他最多的人生感悟和所有的旷古忧思,写完这一卷书之后,戈文的脑海中已经空空如也,再也没有任何的思绪和激情。所以无论这最后一卷会被陈丹青他们提出怎样的意见和建议,恐怕戈文都无力再去修改编撰了。
今天的阳光正好,还没有风,坐在石凳上虽然屁股下有些凉快,但是却没有一般冬日露天的瑟瑟感。
坐在石凳上,戈文伸了一个懒腰,用手扭了扭发酸的脖颈,然后目光散漫的扫射着周围的一切。
然后他就注意到身边的石桌上放着一个有些眼熟的塑料皮趣÷阁记本。
趣÷阁记本是摊开的,露天的这两页上一面贴着一张应该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报纸块。
应该是宁素心的本子吧,好像经常见她拿着这个本子摘抄一些文字段落。
戈文随手将这趣÷阁记本拿了起来。
然后他的目光就被趣÷阁记本左侧那页贴着的豆腐块报纸内容吸引住了——
痞子论
作者:李大光
……
现在对于明朝历史讨论火热的现象是怎么产生的?
《明朝的那些事儿》为什么会造成如此大的社会热潮,其实质是什么?
我觉得就四个字:“痞说历史”。
……
这是?
《明朝的那些事儿》的评论?
戈文不由得认真看起了这篇评论,刚一看完便有些胸闷起来。
在电话联系了敦煌研究院院长段文杰以及在收集明史典籍的过程中,戈文已经对中国当代的史学界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所以他很了解李大光在史学界的地位。
而眼前这篇《痞子论》的主要内容竟然是李大光对《明朝的那些事儿》的批评,这让戈文很是郁闷和受伤。
天地良心,他可是真心诚意的写《明朝的那些事儿》,他的拳拳之心日月可表。
纵然无功,可也不能如此的贬斥自己贬斥《明朝的那些事儿》吧!
戈文有些抑郁的胡乱翻起宁素心的趣÷阁记本来。
这一翻看,戈文才发现,不仅是这一页有粘贴的报纸豆腐块,之前的很多页都有。
戈文耐下心思,从趣÷阁记本最前面的豆腐块看了起来。
随着趣÷阁记本页面一页一页的翻过,戈文的眉头时而舒缓时而紧皱。
宁素心应该是把她所知道的报纸上关于对《明朝的那些事儿》的评论都摘录了下来。
而且应该是按照刊登的时间为序粘贴的,这一点从几篇评论文章上的时间能看出来。
从这些评论里,明显能推测出一些事情——
刚开始报纸上对于《明朝的那些事儿》几乎是一面颂扬,可是慢慢的有批评和指责的文章开始出现,尤其是当史学界的大拿李大光老先生发表了《痞子论》之后,一下子正面的评论文章几乎消失。而且这些批评指责的文章中有很多史学界的老先生。
可是在趣÷阁记本连续出现了数十篇批评的文章后,趣÷阁记本页面上又出现了对《明朝的那些事儿》的正面评论的剪报,之后就是批评和赞扬的评论交叉而行并行不悖,直至趣÷阁记本最后的空白页。
当最后一页的剪报也都看完之后,戈文轻轻的合上了趣÷阁记本,心中有些激动起来,开始有些憋屈的心情早已不翼而飞。
在趣÷阁记本的最后,戈文看到了很多非常熟悉的名字——
顾城、北岛、宁素心、金冠涛、李醒民、陈丹青……
在史学界老先生们对自己批评指责的时候,大家都在替自己替《明朝的那些事儿》说话,并没有畏惧权威,而是勇敢的站了出来,坚持心中的正义和良知。
这算不算自己的成功?
这是不是在说自己的努力一直都有人在认同?
这会不会就是自己所传递和呐喊的回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