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一直站到天色昏暗,苏奕也没能见到自家父亲开门。
谈不上失望,只是心里有点淡淡的难受。
苏卿倒是很安静,除了那句话,什么也没说。就这么静静地陪在苏奕身边,给他挡着风雪。这种陪伴,对苏奕来说,无疑也是一种勇气地支持。
他们在屋外站了那么久。苏成和张丽就在门内看了那么久。女人比较感性,张丽眼泪几乎没有停过。苏成面上沉稳,可是桌边却堆了一堆烟蒂,嘴里吞吐的烟雾也一直没有停过。
张丽看久了,看看自家老头子,叹了口气,也不知是说给谁听:“老三身边有这么一个人,我也放心了。”
苏成虽然没说话,但是眉头有几分舒展,想必心里对苏卿也是满意的。
这人模样不错,也难得地对苏奕有几分真心。
最后还是张丽坐不住了,裹着外套去开了门,苏成没有阻止,只是半睁着浑浊的眼睛从门开的地方看出去。
张丽给苏奕说,让他别等了,他父亲怎么也不会接受的。
她说了很多,零零总总,可就是不说对苏奕的关心,对苏奕的担心。
她拐着弯,打听着苏奕最近的状况,毎知道得多一点,这心里就踏实几分。就是这担心啊,半点都减不下来。
她想啊,老三要是没牵挂,或许会活得更好。
她一个妇道人家,没什么特别的想法,自己孩子过得好,比什么都好。
苏奕不走,张丽叹了口气,回了屋。临走前,她仔细打量了苏卿,留下了个复杂的眼神。
苏卿微不可查地对她点点头,眼神坚定,像是做出了什么承诺一般。
苏成看张丽关了门,叹了口气,张丽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叹气什么。
苏奕一直等,等到天黑了,刘寡妇放心不下,亲自找上门来,已经快要冻僵的他才被苏卿牵着回家。只是无奈手脚失去知觉太久,最后是苏卿背着他回来的。
刘寡妇看他样子心里默叹,她也曾经去找苏家父母谈过。苏奕这事,说白了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这地方小,人多嘴杂,一点点东西只要不符合她们的思想,观点,就能被放大无数倍,像是一个罪无可恕的凡人一般。
又或许苏奕和死☆刑☆犯在村里人眼里是差不多的存在。
苏家父母虽然表面强硬,但是刘寡妇自个心里知道,他们有时间就悄悄自己问问苏奕的事。心里其实关心得不得了。
人啊,有时候就是这样,明明关心得不得了,却还是偏偏要推远他。说到底是为个啥,还不是为了那人好。
苏卿跟着刘寡妇给苏奕煮了姜汤,他做饭方面手脚笨拙,只是个简单的姜汤就有点手忙脚乱。但胜在态度认真,一丝不苟地按着步骤来,半分都不出错。刘寡妇瞧着,对苏卿满意得不得了。
只要是个会疼苏小子的人,她就很满意了。
苏小子其实特别不会照顾自己。
有这么个人在啊,她就安心了。
苏奕在火炉旁边坐了很久这才暖和了一些,喝着苏卿亲自煮的姜汤。他半垂着眼睑,眼神落在自己黑色的风衣上,也不知道现在在想些什么。
苏卿觉得他在难过,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握着苏奕的手。
温热的温度包围着苏奕才开始回暖的手。
刘寡妇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收拾了东西去睡了,将空间和时间留给苏奕和苏卿。
也许比起自己,有些事苏奕更愿意和苏卿说。
事实上也是这样。
“苏卿,你说,我是不是很懦弱?”苏奕盯着橙黄色的姜汤,看着里面微微荡漾开的灯光,明晃晃的,像是里面另外装了一个小灯泡似的。
苏奕双手捧着茶杯,十指彼此扣搭着。
他也只能这么问苏卿。他给予养成物的信任,是所有人都没有的。
苏卿微微抬头,眨了眨眼,最后微微眯了几分眼,似乎是在回忆。
“恩,小奕,你很懦弱。”
他几乎没什么迟疑,直接说了实话。
他知道,现在这个时候苏奕更愿意听实话。而作为他本身的立场,苏卿也不会说谎。
他虽然骗了苏奕很多事,但从不在这样的问题上撒谎。
因为这些事对于苏奕来说,很重要。
苏奕的重要,就等同于苏卿的重要。
苏奕没抬头,也没有觉得吃惊。他似乎已经料到这个答案。
苏卿听见他轻声笑了一声,只是那声音听上去不像是笑,苏奕的脸上也没有丝毫的笑意。
苏卿的心脏有点的泛疼。
苏卿握紧了他的手,低声说着后面的答案:“可我最爱你的懦弱。”
因为你的懦弱,我才能维持一个你也喜欢我的梦这么久。
因为你的懦弱,你的一切都柔软得不可思议。我不知道前人如何想,但在我心里,你确实是懦弱的,可并不软弱。
因为你的懦弱,我才能靠你更近。
“为什么?这种性格有什么好喜欢的,我……”
苏奕的话没有说完,苏卿从旁边直接将他搂入怀中的动作打断了他疑问的话。
“你什么时候才明白呢,小奕……”苏卿的手摩擦着苏奕的后脑勺,他没有压低声音,可是此刻听来,那清凉自然的声线却像是夜晚森林的回响,有些沉,“你这不叫懦弱,叫不敢期待。”
苏卿自己看得明白,苏奕一直都活得很淡。
在他看来似乎什么都是可以失去的,又似乎什么都是平常的。除了……提到前面的人的时候,苏卿觉得苏奕近乎是冷漠的。
可他却又很关心别人。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向来很细心。家里缺了什么,苏奕总是能第一时间补足。家里人出了什么事,也总是苏奕第一个站出来。
这是种很矛盾的现象。
而更矛盾的是,苏奕自己本身,也觉得自己心是冷漠的。
然而事实上,这只是苏奕自我保护的手段。苏强想,苏奕其实是不敢对这个世界期待太多。他表面上的乐观和柔软,都只是掩饰那颗不敢期待的心。可这一点自我防备,无疑让苏奕自我厌弃。
不报以希望就不会绝望,苏卿觉得这句话,大抵是最适合苏奕心里真正想法的话。
说到底,是苏奕对自己没有自信。
可是……苏卿想要苏奕更有希望,更有自信。
苏卿仿佛在这一刻,能感受到前人的心情。
也许,他们也是这么希望的。
希望我眼前这个人,活得很好。
即使……我不在身旁。
这段时间能看着苏奕一点点,自己慢慢变得坚定自信,苏卿是打心底里高兴。
尽管知道,原因或许并不是自己。
可还是为了他的一切高兴着。
“你什么时候才明白呢……”苏卿的话回荡在苏奕耳边。
苏奕垂着眼,没有一句反驳。
苏奕曾对这个世界有太多期待,太多爱恋。
然而期待越大,失望就越大。
为什么苏奕那么喜欢游戏,为什么以前那么宅,为什么那么爱那个次元?
还不是因为,现实所能给予的真挚太少,太少。少得支撑不起,我们无时无刻不游走在压力边缘的精神和心灵。
我们每个人都是被生活欺骗的孩子,明白得越多,就和最初的自己走得越远。慢慢地,变成自己最不喜欢的人。最后自己也会开始纠结,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奕想,不是我想不明白,而是我不愿明白。
这个问题苏奕想了很久,从苏夙来了就开始想。
他们给了苏奕勇气,让他从逃走的世界再自己走回来。亲眼看看这个世界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可怕。也许是因为有了他们,这个世界才不可怕。
他们不会嘲讽苏奕对现实的逃避,只会等着他自己走出来。尽管,他们并没有多少时间。尽管这等待让他们近乎疯狂。
可是,他们还是愿意等。
也正是因为这种没有任何条件的真挚,才让他们走到了苏奕的心里。
苏奕想了很久,最后勾勾唇角,笑道:“苏卿,我在改变。”
我在改变。
苏奕像是从这句话找到了力量,脸上有了几分神采。
我在改变。
从苏夙,到苏卿。我在改变。
因为你们都在这个世界,所以连带着,我也愿意面对这个世界。
苏卿愣了一秒,不自觉地轻笑。
苏奕在改变,他每天都看得见。
一点点变得坚定,一点点变得乐观积极。
唯独没有变的只有最初的那份柔软。
苏卿想,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恩,我知道。”
苏卿对自己说,再等等,就算到了最后没能听见苏奕的喜欢,能这样听他说这些,也够了。
这个夜晚有些漫长。
苏卿和苏奕躺在床上,彼此都没有合眼。
苏卿背后的符文灼烧感很强烈,他很疼,却怕打扰到苏奕,硬是僵直了身体,不朝着苏奕那边挪动一点。
不能失神……不能失神……
一遍遍地默念。
只是他掐着手臂越来越用力,指甲几乎陷进肉里。如果他现在是妖精状态,那尖锐的指甲势必能在自己的胳膊上戳出一个洞来。
来自灵魂的灼烧感,让他完全没法抵御,也远远比*的更加疼痛,只能尽可能地集中精神,半分都不能松懈。只要稍微有一点松懈,就很有可能出现那天在列车上的情况。
他这么压抑着,精神几乎快要崩溃,却始终用意志压制着。
每当这个时候苏卿总是能想起那天沐所说的话,那个交易确实很动人。
生命值……苏卿自嘲地笑笑,可他更舍不得养成值。
舍不得啊……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了凌晨的时候,他咬着牙,半点声音都不漏出,嘴唇被咬得出血,尖锐的獠牙微微探出来,他的眼瞳也忽明忽暗,在湛蓝色和玫红色之间相互渲染着。所幸是夜晚,他又是背对着苏奕睡得,苏奕没有发现。
等身上的感觉完全消失,他身上的衣服被自己的冷汗浸得透湿。
才刚松一口气没多久,窗外就传来了熙熙攘攘的声音。
苏卿起了床。
苏奕大概才睡着没多久,现在正睡得沉,没听见。
苏卿透过老玻璃的窗户往外看,看到一片手电筒的亮光。
他没有推醒苏奕,穿了衣出了门,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刘寡妇已经在门外,苏卿看她和为首的人交谈,面容为难。
为首的人看模样也是村子里的人,皮肤在手电筒的灯光下黝黑,面容坚毅,带着几分粗狂和硬朗。
他有点着急地说着什么,苏卿竖着耳朵听了听,但是隔得有点远,听起来似乎是寻人。
刘寡妇很为难,她回头,就看到了苏卿,面容更加为难。
为首的男人看到苏卿倒是很兴奋。比划着什么。
苏卿走过去,这才听清了男人说的话。
男人说的话夹杂着几句方言,刘寡妇低声翻译给苏卿听。
无非就是有家孩子已经消失了一整天,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孩子父亲等了一晚上,实在是等不下去了,生怕自家孩子出了什么事。这刚过凌晨就着急地阻止了整个村的青壮年,让大家帮忙找找。搜索范围有点大,需要的人也比较多。
都是一个村的,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也不好说不帮忙。后来有人想起了苏奕家,有些人就抱着不大好的心思过来了。
苏奕的名声不太好,但这事也不太好。这天还没亮,也不知道这孩子跑去了哪里,搜索范围还有后面的山林,也不知道会不会遇上意外。这自然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谁其实都不想去。叫上苏奕,也无非是为了让自己安稳点。
苏卿听了,心里暗笑。
这些人算盘打得不错,工都分好了,苏奕负责的就是比较危险的山林。除了苏奕还有两三个村里的猎人,不过人家已经成一组了。苏奕要去,要么自己去,要么再加上苏卿。
苏卿没想过答应,刚要回绝,就听一声:“我去。”
一转过头,就看见苏奕裹了件袍子站在门口,看模样,显然已经来了不少时候了。
苏奕已经答应了,苏卿也点了头。
有着他照应,苏奕应该没有危险。
刘寡妇满脸担心,最后没办法,只能从屋里找出了两只手电筒递给苏奕和苏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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