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杰这么一叫唤,其余几人也跟着陆续冒出来,人很齐,连失踪的庞姆都到场了。奇犽有点奇怪庞姆怎么看起来模样大变,但这个疑惑只在心中过了一下,眼一眨,他的注意力又回去了。
依卡鲁格装上跳蚤子弹,枪口对准温妮费德,鼓涨气囊,一切都非常熟练。“奇犽,我来帮忙!”
纳库鲁:“原来这就是剩下的傀儡,喂小杰,她和你那同伴真是像啊。”
小杰冷漠脸:“当然像,因为是彼特照着做的。”
“不要闲聊了!”庞姆额角豆大的冷汗清晰可见:“快一点,我们没时间可以浪费。”
在庞姆的水晶球里图像显示王此刻还在一百公里之外的上空,但以他的速度,估计不久之后就能抵达王宫。所以他们在那之前这边必须先想好对策,就算想不出对策也至少要保全自己。
本来根据纳库鲁的提议是准备到这里挟持小麦,没想到这边出了可怕的状况,因为奇犽手上的正是他们的筹码——小麦。双方这么僵持下去的话,这对讨伐队而言无疑是一种精神负担。
可惜僵持不下的两位完全考虑不到在场格各位的心情,而大家刚来不清楚实情,所以基本不敢大喘气,怕惹恼了其中的谁谁导致小麦嗝屁。
温妮费德最后抛了句‘她随你处置好了’,奇犽就明白自己做了件多余的事情。知道多说无益,心里由于海伦的原因对她抱有的几分迟疑,也尽数消失在冷笑中。其实不过是伪善而已,温妮费德投不投降,结果也只是早死和晚死、死得舒服与痛苦之间的差别。因不知名原因忽然冒出来的同情,究其根本也不过是羸弱烛火,连光与热都没散发出来就被掐灭。
她像是迷了路的孩子,抛弃初衷和为自己徒增痛苦的理性,茫然且无助地将自己包裹在本能竖起的坚硬外壳中,放弃一切思考,让纯粹的野性掌管她的身体。
身体灵活地游走于敌人的招式之间,渐渐地温妮费德可以清晰地预测到卡斯特下一次攻击,压缩自己的五感,以最接近极限的方式战斗。身体上重叠的疼痛告诉自己发生了彻底的改变,但她脑子里空空如也,什么都不愿意想,甚至感受不到悲痛,只知道心里的空洞以肉眼能察觉的速度扩张。
那洞大的可怕,黑暗横亘在她整个世界。
拿什么能填补这个洞?温妮费德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本能在驱使自己战斗。
温妮费德是喜欢战斗的,因为她喜欢血的颜色,喜欢新鲜血液从血管里喷洒出来的瞬间,那漂亮的弧线是她眼中是最美的景色。从一开始,她就是为某个人而战斗,而现在她连战斗的目的都不记得了。
世界仿佛就此褪去色彩,变成单调的黑白,而其中唯一的彩色只有自己喷洒出来的血液,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中有一天会出这种东西,在她眼里这是生命体的才有的特征。那颜色是红的,像自己的眼睛那样鲜艳的红。
温妮费德忽然觉得自己很陌生,陌生地像是从来不认识自己,她有点讨厌这样想,却也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重回理性。鲜血,疼痛,力量,死亡,这些她通通都想要,想一股脑揽到自己怀里吞吃入腹,仿佛这样就能填掉那个空洞。
身体清晰地告诉自己已经慢慢靠近极限,但是她告诉自己这没有关系,已经什么都没关系了,什么都不用想,只要一味的沉溺在战斗中就好了,直到杀掉仇人,或者被仇人杀死的那一刻到来。
她放弃了希望,也看不到希望,这一刻她感觉这个世界正在与她远离。
最后跌落在地,身体内的力量瞬间抽空,她像个真正的傀儡一样毫无反应,没有怒,更没有哀,说起来让傀儡拥有喜怒哀乐本就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她还记得自己只知道接受和服从命令那段时光,原以为自己早忘了的往事在脑子里清晰地浮现出来,原来自己一直没忘。
那时候还在蚁穴,彼特还没有死,普夫也没和自己闹翻,大家都好好的……
是不是真的和普夫说的那样,听他的就好……或许从一开始,自己就是错的……
她……太不听话了……
干涩的眼球已经连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只能睁着眼眶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手猛然抓向那张令人生厌的面孔,可惜没有留下一条爪痕。
卡斯特揪着她头发提着脑袋连往石头上连砸好几下,似乎在让她老实点,温妮费德当然不会老实,头破血流两眼发晕还是要多揍几拳。到最后还是纳库鲁看不下去,按着她的双手不让动弹,这次免了她多余的皮肉之苦。
奇怪的是温妮费德并没有像彼特那样,被抽取了力量后当场死亡,虽然确实像个尸体一样没有生息,但是她还活着。被奇犽惊讶地反问了句‘你还没死?’后,她冷笑着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两管鼻血,“没死还真是不好意思。”
对比那边的卡斯特完成誓约后立刻倒地,赢的人比输的人看起来还要糟糕,奇犽的内心是崩溃的。赶紧接住,伏在胸口听了半天,并没有听见心脏跳动哪怕一下。
小杰一看他脸色不好,也跟着慌:“怎、怎么了?”
“还是没有心跳,为什么!为什么已经修复好还是没有心跳?怎么回事?!”
“那…再等等……说不定是一时没缓上来!奇犽你别急,会好的,大姐会好的!”小杰连珠炮说了一堆,实际他自己都没把自己说服。
一群人看这么干等着也不是事,直接就地分散,因为王已经在离王宫不远处的上空了。
奇犽和小杰肯定依然是在一块,附赠品扑街中的卡斯特一枚。
其他人自由散开,怎么不被找到怎么躲,庞姆带着小麦一起,于是温妮费德也被强制带走。人很快分散开,温妮费德走前整理了下彼特的仪容默默看了会,直到庞姆催得不行才离开。
小杰提议躲到人群里,奇犽也同意,两人尽量避开庞姆所说的王过来的方向,以最快的速度移动。藏好之后总算小小松口气,但奇犽总觉得是不是离王宫有点太近,两人琢磨了一下,果断选择躲远点。
两人本来就是还未长成的少年,身量正好可以在人群中自由穿梭,耳边忽然出现一口重重的吸气声,像极了溺在水里的人被捞上因缺氧而造成的那样夸张的喘气,奇犽一愣,低头看到卡斯特睁开眼睛,惊喜之下大叫了一声,惊地小杰脚下一绊,差点来个少女漫式平地摔。
小杰回头瞪他:“嘘!!!”差点以为王过来了。
直到自认为躲得足够远,奇犽立刻伏在心口再次倾听心跳。
咚——咚……
咚——咚——咚——
听不清到底是自己的心跳还是卡斯特的心跳,好像两者的声音混在一起,不分彼此。但是那心脏搏动的韵律,正真切地透过新生的肉体和衣料传达了过来。一下、一下,有力而稳定。
干涸的生命经过漫长的等待后,复苏了。
眼泪瞬间决堤。
“奇犽你真是的,大姐醒了是好事,哭什么。”
“你自己也一样。”
伸手在卡斯特眼前晃了两晃,喊:“大姐大姐,回神了,别睡了。”
卡斯特看起来依旧没精神,眼睛眨动了两下,眼神依旧呆滞。
见她没反应,奇犽也晃她:“你还没睡醒啊,都睡了两个月了,醒醒,这里可不是睡觉的地方。”
很不舒服地皱起眉头,卡斯特哼唧两声以表意见,奇犽换了个姿势,眼看怀里的人眼睛又要闭上了,继续晃她,“都说了别睡了,之前不还特精神。”
小杰假设:“是不是累了?”
奇犽迟疑:“会吗?”
小杰:“她是我们之间唯一一个和护卫正面交锋并且把对方杀死的人吧,累了也正常。”
奇犽:“……也对,是我心急了……让她休息一下吧。”
把人平放在地上,自己坐着,让她枕在自己腿上。她的眼睛时而睁着,时而合上,整个人半梦半醒,谁都叫不醒她。她神色安然,仿佛还沉睡在那个永远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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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开后发生的事情庞姆时刻关注着,王那足以照亮王宫周边的圆让所有人都感到了本能的恐惧,梅鲁翁首先被王找到,因为他离王宫最近,小杰他们离得很远,但不知道会不会被逮到。
庞姆能做的只有祈求主真实存在,并且让主保佑梅鲁翁只是被打晕过去了,以及其他人都会没事。纳库鲁在自己身边,依卡鲁格下落不明,但是水晶球记录的普夫那边没有依卡鲁格的身影,所以他大概也没事。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离地下入口越近,庞姆心里也越焦躁不安,一方面不敢呆在地面上,一方面又怕呆在地下会被瓮中捉鳖。身后有人快速靠近,转头看到依卡鲁格狂奔过来,“依卡鲁格!”
“你们果然也在这里!快进去吧!”
“可是…”
“快点!要是刚刚的‘圆’再来一次就完了!”
庞姆当场打消了顾虑,三人不做停留,立刻往地下跑,温妮费德跟着庞姆跑,虽然她曾表示可以自己背着小麦,但被怀疑她是想带小麦去见王而果断拒绝。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没有力量,温妮费德身体素质依然健在,呈他们不注意逃走也是完全能做到。
温妮费德表示很冤枉,她可丝毫没这意思。
于是现在就变成那庞姆和依卡鲁格在前面开车,自己和纳库鲁蹲在后面车厢,小麦被庞姆抱着,说是她必须和小麦隔离,这对大家都好。
有理有据,无法辩驳。
纳库鲁枕着头仰躺在车厢内,双目盯着上方的黑暗,车辆往地下行驶的地面非常平缓,几乎没有颠簸。安静的环境使人放松,纳库鲁自然而然顺着气氛聊了起来。
“你不逃吗?”
纳库鲁觉得自己是个智障,但不知为什么一开口就是这句话,不打算得到对方的回应,纳库鲁准备换个姿势接着躺的时候,温妮费德的声音幽幽响起:“为什么要逃?”
继续盯着上方,心里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奇怪,这反而让纳库鲁觉得奇怪了。“为什么……你在说什么啊,想逃才是正常的吧。”
“……我该逃到哪里去……哪里都逃不了……”
她靠在墙上,疲惫般地闭上眼睛,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
纳库鲁看了她一眼,“是吗,我倒是觉得你还有时间。”
“……”翻了个面,背对他,不想搭理的意思十分明显。
“你啊…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变化吧,温妮费德。”
“你的身体已经——不是傀儡了。”
“哦……我确实是傀儡。”
“那是从前,你不再和过去一样,你已经自由了。你能够像普通人一样,享受生活,享受生命,你的心不会再被囚禁在冰冷的金属中,你的翅膀不被会再被绑住,没有谁能够再困住你……温妮费德,你自由了。”纳库鲁依旧看着上方,“所以……逃吧。”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我是傀儡,从生下来就是!过去是!现在是!将来是!我永远只能是傀儡!只能是…一堆钢铁!流点血,知道疼痛,身体有了温度,我就是人了?就是人了!荒谬!我的身份伴着我来到世上,就会伴着我离开,连死都会钉在我的尸体上!……你说我自由了……我可以离开了……哈……哈哈哈!”
“难道不是吗,彼特已经死了。”
“你闭嘴……”
“你觉得自己太弱了,还偏偏又不听话,事情才会变成这样。”
“难道不是吗。”
“温妮费德你啊,就没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吗?”
“……我累了。”她背过身,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不过挑起这个话题的人看起来一点放过这个话题的意思都没有。
“你真的不想出去?”
她笑了,笑得没有一点温度。“好奇怪啊,你居然在劝身为敌人的我逃跑。”
“我可没把你当成敌人。”
“我却觉得你别有居心。”
“好好好,那你就当我别有居心。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不想出去吗,连想都没想过?告诉我你的想法。”
“我不想讲。”
“可是我想听。”
一股邪火不知怎地忽地冒上来,温妮费德扭头,血色的眼眸像是黑暗中的烈焰。
“你很好奇吗?就这么喜欢听别人将故事?……你要听是吧,好,我讲,从来没有人听过我讲自己事,这次我一次讲个够!”
“你问我想不想出去,我可以告诉你,我想!非常想!但我是个因某人创造的傀儡,在那之前我只是一堆破铜烂铁,只是因为她的需要才诞生了我。服从命令是我的天职,是应该刻在我身上每一寸皮肤必须要牢牢记住的首要事物,傀儡只要这样,只需要这样就够了!我应该到死都不能忘!”
“可是有一天彼特和普夫告诉我,我不能这样,我应该开拓出更多功能,这也是命令。”
车厢内一时间沉默下来,寂静如淬在刀上的毒,令人不安。
似乎整理完自己的情绪,温妮费德继续说下去。
“我服从了不能服从的命令,现在想来我不应该接受那样的命令,无知是福,这是后来普夫教我的。知道的越多,懂的越多,他们越是高兴,我却越是惶恐,那是埋在心底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惶恐。”
“我发现了自己独立存在,我开始渴望力量,因为我想杀掉那个作为我原型的女人,这样就没人能和我重合,她也再也不能抢夺我所有功劳,也不能将我的努力和成长都归结在她身上。我还想知道食物是什么滋味,晒太阳是什么感觉,血液怎样在身体内流淌,心脏如何跳动,生命体与自己的区别……”
“知道的越多,想得到的东西也越多,但是我有一天忽然发现,这些于我而言永远不可能得到。就像我再怎么证明自己和原型的不同,到最后还是会被归结到一起。我挣不脱,逃不开,这一切组成一条界限,而筑起那道界限的正是彼特,我一切的起源。”
“……从发现自己的界限开始,无数次…无数次想过打破这道界限。一边寻找时机的同时,我也在希望他们能够发现我的意图,并且阻止我。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但这个念想在脑子里生根发芽,我开始渴望外面的世界,渴望自由的感觉……我开始讨厌束缚,讨厌无能的自己,讨厌自己傀儡的身体……但是这一切都是围绕着彼特,喜欢和讨厌都围绕着她,她组成了我的整个世界,我爱她,讨厌她,怀疑她,想离开她。”说到这温妮费德忽然笑了,“但是她死了。”笑得难看极了。
“我……太弱了……”
“我们……还真是像啊。”纳库鲁失神地呢喃,不知道是指什么。
“什么?”她问。
“不,没什么。因为彼特死了,你迄今为止所有努力都变为空纸,但是她死了,你的过去不也就死了吗?”
“……你……想说什么。”
“你还没有明白自己的体质是怎么回事吗。”
“哼……你说我变成了人……”
“你不信。”
“是,我不信。”
“客观来看确实不可能。”
“……”
“但你确实变成了一名生物,你感受得到自己的心跳吗?能。你感觉的到车里冷吗?也能。你觉得我的手暖吗?暖的。这样的证据不能证明吗?你已经是人了。”
“……”温妮费德沉默片刻,提出疑问:“为什么非得是人不可?如果是生物的话,随便什么都行吧?”
纳库鲁一时语塞:“这……这算是我的个人愿望吧。”
“我……变成了有生命……的傀儡?”温妮费德仍是不太相信。
“去掉后面的‘傀儡’二字吧,听起来真是怪不舒服。”纳库鲁叹口气,坐起身,“能改变你的体质的,除了彼特没有第二人。她在死前改变了你的体质,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话都到这份上了,那我说得再明白点好了,你觉得你还有理由回到王那里吗?”见她摇头,纳库鲁又道:“彼特在死去时给了你真正的血肉之躯和自由,你已经不再属于嵌合蚁,不属于任何人,她亲手扯断了自己给你筑起的界限——双手奉上了你想要的。而你,还在这里怀疑她。”
“……”温妮费德被说得毫无反驳之力,她的眼神还是有些惊疑不定,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正如纳库鲁问的那样,温暖的,柔软的,可以感受到自己心跳,一切都很陌生,是和先前的自己完全不一样的身体,也是她一直想要的身体。眼泪滴在手心,同样也能感受到温度。“……为什么……为什么她要这样做,这不应该……明明我都没有……恪守自己的职责……明明……我这么不听话……”
“为什么?不是很简单的道理吗…”一只手搭在自己头上,揉了揉,男人的声音厚实有力,“因为你是她的孩子,而她是你的母亲。”
“……”
“怎么了?”
“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