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桥之战后,公孙瓒退兵回蓟县。
而就在此时,袁绍部将崔巨业率兵进攻故安。故安守军快马报公孙瓒,求援兵。
赵云刚回到蓟县,就被公孙瓒勒令援增故安。
战袍尚未卸下,赵云又匆匆赶往军营。
整军连夜赶路,只求早日赶到故安。
偶有休整时,张燕坐在树下,大口地灌着酒,瞥见不远处背靠树干,闭目养神的人。
“奉孝,就你这身子骨,你说你非要跟着来干吗,瞎折腾个啥劲。”
郭嘉闭着眼,侧了个身,把背对着张燕。
“哎哎,不理我是吧,老子奉子龙之命照顾你。”张燕索性挪了挪屁股,移到他身边,把酒壶在他身前晃了晃,“要不要来一口?”
馥郁的酒气,直沁鼻息。
郭嘉慢慢睁开眼,先是瞟了眼酒瓶,再转上张燕。
“还有多久到故安?”
张燕翻了白眼:“干吗,急着上战场吗?”
“子龙呢?”
张燕怒:“喂!郭奉孝!你别左一口子龙,右一口子龙,好不好!”
“那我说什么?左一口飞燕,右一口彦明?”
张燕噎住,半晌:“你还是子龙吧,我去给你找他。”
张燕落荒而逃,郭嘉隐去笑容,眉心轻皱。
郭嘉用树枝随意在地上勾勒了个大概。
“故安县易守难攻,崔巨业久攻不下,此时,军心必是已乱,所以……”
故安往南,便是逎县地界。
郭嘉在这里圈了一圈。
赵云望向他,皱眉道:“巨马水?”
郭嘉笑着点头:“不错,巨马水。攻不下故安,崔巨业必定引军南归,而巨马水便是最好的伏击之地。”
赵云不顾一旁茫茫然的张燕,礼数周正地朝郭嘉做了个揖:“辛苦奉孝了。”
郭嘉丢了树枝,长身而立:“将军征战,自然要挣不世之功。子龙,嘉定会全你千古青史之名。”
一言毕。
饶是赵云心性沉稳,此刻也不免心神激荡。
四目相灼,似在这一刻,灼尽了此间距离。
张燕蹲在地上,愣愣地看着那张草图,突然嚎了一声:“奉孝,你是说咱不用去故安了啊?!”
郭嘉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是咱们,是我和子龙,飞燕将军还是要去的。”
“什么?”张燕没蹲住,直接摔坐在了地上。
初平三年,夏。
故安县因为张燕带来的援兵,崔巨业几番恶战不胜,决定退兵。
不料,却在巨马水遭到了赵云的伏兵。
那一战,犹如屠戮。
赵云听从郭嘉的建议,在河边砍竹做筏,筏上,更是扎满了削尖的青竹。
又在河道两侧,拉起用树皮绞成的绳索,没在水中。
袁军颓丧而归,前哨也不曾探查到此地情形。崔巨业于是下令渡河。
竹筏行至河中央,却听几声惊呼。
跟着,一条条行在最前的竹筏纷纷侧翻,将上面的士兵尽数掀入水中。还不等旁人相救,装备着竹枪的筏子突然从上游顺流而下。
借着水流,径直冲下那些在水中挣扎的士兵。
枪尖上,挑起一具具袁军的尸体。
顿时,巨马水就像染坊突然打翻的燕脂红,浆染了整条河水。
斜阳下,西沉的彤云,更添水色一抹的悚然。
“啊……”
眼前惨象,便是攻城时,都不曾有过,如今,却被藏在暗处的敌人,眨眼间,灭杀了这么多弟兄。
崔巨业的马蹄踩得河岸震颤。
“是谁!出来受死!”
战马嘶鸣,卷起尘烟滚滚。
当先一人,白衣白马,一杆银枪,涤荡着夕阳的璀璨光泽。
“常山赵子龙?!”
崔巨业双眸一紧,拖着长刀斩杀过来。
“便是你重伤吾军麹义?”
赵云手腕轻转,一声低吼,涯角枪翻在掌中,双腿于马腹一夹。
二话不说,与来人战在一处。
枪影,如银龙低吟,闪烁着点点寒芒。
“哐——”
崔巨业拎马退开几步,头盔竟让赵云一枪挑。散乱的头发,显得他的脸愈发狰狞。
长刀势沉力满,漫携摧山崩岳之劲,复再冲杀而来。
走石飞沙,竟是旋起尘埃,将两人的身影一并掩去,朦胧间,只听得,兵戈之声破尘迸响,只见得,银光,墨影,尽皆溶进了天地一线,唯有那一片残阳,如血。
河流冲刷着两岸血迹,将一夜的杀戮掩埋进了河床之下。
今夜,无月。
仿佛星辰都被这一场的血腥给惊吓到了,暗夜无光,大地顿陷漆黑。
此一战,袁军大败,在这巨马水葬送八千余人,崔巨业当场授首,残部纷纷弃甲遁逃。
这时,离岸不远的营帐内,却是夤夜中,仅有的几点灯火。
虽值处暑,可夜半依然风凉,加上这河中又不知平添了多少亡魂。
入了夜,便是巡夜的吏兵也不禁一阵哆嗦。
“大营寻你不见,怎的来了这里?”赵云将大氅披在这人肩头。
眼前是潺潺的水声,郭嘉却在这里站了许久。
今日的这一战,是他亲眼看见赵云,一人一马,枪挑敌人,纵横沙场,俨如神将临凡。
不同以往,这一次,真的很近很近。
近到,和前世一模一样。
翻腾的旧忆,在那一瞬间喷涌而出。
赤壁的火海中,他的残魂碎魄几已凋零。
他在奈何桥畔转身,但见那人,一身琉璃白,
银枪,白马。
在他喝下那一碗孟婆汤前,唤住他道。
“奉孝……”
赤壁江头,黄泉路远。
幸好,此一生,我终于遇上你了。
郭嘉扯紧了大氅,转过身来:“子龙,我擅自做主,让彦明不用回蓟县了。”
赵云心头一跳:“可是有事?”
郭嘉边走边道:“公孙瓒在界桥败了,而刘虞却准备迎献帝东归洛阳,此举,使得他在民间的声望愈盛。”
赵云提着灯,在旁引路。
“奉孝在担心什么?”
郭嘉一不留神,脚下踩到块滚石,被赵云一下揽住。
“小心。”
郭嘉站稳后,赵云却也没有要松手的意思。郭嘉的眉宇间,悄然划过一瞬的温甜,任由赵云扶着自己。
“公孙瓒和刘虞,间隙早生,而今,此消彼长,我怕……”
“你担心刘虞?”
郭嘉停下,转而看向赵云,面上是少有的凝重。
“我担心公孙瓒。”
回到蓟县之后,郭嘉许是在那夜当真染了邪风,寒症反反复复,一直不见好。
赵云找遍了蓟县的大夫,来人都只抓了些去寒的药,然后千叮万嘱。
好生休养,好生休养。
在这期间,公孙瓒也不知派了多少人来请郭嘉,都被徐路挡了回去。
那日,程亦刚打开门,却猛地倒抽了口冷气。
“主公。”
公孙瓒亲自到访,郭嘉就算是躺着,也得撑着起来见他。
寄人篱下,况且这人还是赵云的主公。
“听子龙说,奉孝病了,我也当早来探望,可却是公务缠身啊。”
郭嘉人是晕的,整个人是头重脚轻,勉强站着答道:“多谢将军挂心。”
看见这人鬓角渗出的汗珠,公孙瓒阴翳的脸上突然挤出一丝冷笑:“看来奉孝还真的是体弱多病啊,前几次来人回报,说你病了,我还在想,你这借口究竟能用到何时,如今看来,倒是真的病了。”
郭嘉不置可否。
公孙瓒瞥了眼同来的范方。
范方会意地递上一卷文书。
“奉孝,主公说,只要你点头,这军师之位,便是你的。”
郭嘉却是不接,按着椅子扶手坐下。
“将军,军师乃三军要职,非是嘉不愿接,而是嘉接不了。”
“哦?”公孙瓒疑道,“接不了?”
“将军也说嘉体弱多病,这一病,便是数月,不瞒将军,我这会儿还昏沉得厉害,试问,又如何担得了军师之职。”
公孙瓒摆摆手,范方拿着那卷东西出去了。
屋中,徒余两人。
“既然奉孝执意,我也不便勉强,只不过,目前且有一事,尚需劳烦奉孝。”
郭嘉抑着嗓子,低声咳嗽:“将军如今芒刺在背,无非幽州刘虞。”
芒刺在背,幽州刘虞。
短短八字,公孙瓒却是连神色都为之剧变。
“那奉孝可有破解之法?”
公孙瓒走后,郭嘉整个人委顿在椅中。
赵云进来,瞧见他脸色更是惨白,鬓边额间满是汗水,想要怪责几句,心中却是明白,若不是因为自己,这人又何须和公孙瓒虚与委蛇。
“奉孝?”
“嗯?”郭嘉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药量可以恢复了吧?”
从巨马水回来后,赵云见郭嘉故意减少药量,愣是将寒症拖上了好些日子,赵云几次想阻止,郭嘉却直言,公孙瓒不见到他的病,是不会死心的。
所以,便这么一直拖着,拖到了今日。
赵云曾问他,为何认定公孙瓒一定会来。
郭嘉答曰,他终是会来的,哪怕他想等,刘虞也不会让他等。
而今看来,当真与之所言,半分不差。
赵云将昏睡的人打横抱起,直接抱回了卧房。
赵云用手巾一一拭去他脸上的汗水,拂过这人紧闭的双眸,苍白的两颊,却在落到因病而绯红的唇上时,猛地抽手。
有些慌乱地替他掖好被褥,旋即匆忙离开。
床上的郭嘉慢慢睁开眼睛,幽深的眸子,空洞得不知望向哪里。
蓟县,又一年,秋叶凋零。
“轰!”
乍然,一声剧烈的撞击声。
城门外,仿似在顷刻,卷起了莽莽沙尘,汹涌而来,鼓声如雨点,急急落下。
那是!
战鼓!
“来了!”公孙瓒笑道,“准备迎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