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人就是今天你新招来的短工?”许练眉头皱起,扭头望向身后管家福耀,英秀俊挺的眉目间浮上一层阴霾。
“你们竟然没中蛊?”福耀也是微微一愣,恨恨骂道,“没想到乔无咎办事如此不济,真是该死!”
许练摆摆手示意不必多说,居高临下对楼下二人道:“我观两位气势,必然不是自报家门时所说的寻常乡民,既是冒名到此,必有所图。至于所谋为何,两位大可说上一说,只要要求合理,我许练定然满足!”
黄巢摘下脸上面巾放在手里窝成一团,微笑道:“怪不得能以赘婿的身份爬上家主的位置,单是这份当机立断的气魄和心狠手辣的心性就已经十分难得了。”
许练自矜一笑,道:“那就请两位说说看?”
黄巢抱肩笑道:“所谋不大,不过就是两张戏票而已。”
许练一愣,情不自禁问道:“戏票?”心念一转便明白过来对方竟是把今天这番事当成了一部好戏来看,忍不住心头恚怒,哼道:“既是如此,戏已落幕,君何不去?”
黄巢摇头道:“不不不,方才不过只是第一幕而已,第二幕嘛,这才刚刚开始!”
许练神色一紧,心头涌起一层不祥的预感,一边偷偷向身后福耀使个眼色,一边装作漫不经心道:“哦,这却是何意?”
话音刚落,一道灰色身影猛然从二楼跃出,向着两人电射而去。
只见福耀双臂舒展如白鹤亮翅,空中大喝一声:“钱塘一线潮!”两股雄浑掌力便向黄巢与白易行汹涌袭来。
白易行只觉掌风扑面,一时间呼吸如堵,惊骇之下,下意识得深吸一口气,一手遮面,一手握拳向前挡去。忽然,后心一麻,一股雄浑真力透背而入,直窜气海,紧接着丹田内猛然暴起层层炫光,一股更加澎湃的力道如火龙升天瞬间贯入右臂。
“砰”的一声拳掌相交,福耀神情一滞,满脸的不可置信:“你……你……”紧接着一股浩大无匹的汹涌真气,瞬间将其吞没。
漫天血雨纷纷抛洒,福耀竟是被白易行一拳轰碎。
“瞧不出来啊白小子,华山派一招简简单单得“如封似闭”被你使得很有几分气势嘛!”黄巢收回手掌,护体真气蓬然外放,将碎肉血沫一一弹飞,对着白易行古怪笑道。
“我,我的力气怎么会变得这么大?”白易行呆呆看着自己右拳,心思迷惘,以至于满头满脸都被血污沾染也毫无知觉。
许练容色大变,再不复之前淡定从容的模样,嘴唇嚅动半晌,却是一句话也说不来。
黄巢抱着胳膊,绕着气息奄奄,蜷缩不动的白蟒走了一圈,突然抬头冲着许练笑道:“你不是好奇第二幕是什么嘛?这就让你看看。”
说罢,嘴唇翕动念念有词,接着右手一招,便有一道金光从阁楼飞出,却是那面六鼻镜。
黄巢举起镜子,哈哈笑道:“看清楚了!”
金光潋滟,将白蟒笼罩其中。
白蟒蛇躯在金光照耀下微微颤动,巨大的蛇躯突然翻涌起一层如水光波动的涟漪,然后缓缓缩小,化为一个蜷缩着的赤裸人形。
长发如瀑散到腰间遮住面目,手臂,小腿等处的几道鞭痕血迹犹在却更衬得皮肤白腻如凝脂,不盈一握的腰线柔美顺畅,又在腰胯之下隆起一团肥美……
“不可能……怎么会是一个女子?”许练目瞪口呆,紧接着面目涨红,突然捂着哈哈大笑起来,仿佛看到了天下最滑稽的画面一般。
他一脚踹醒身边女子,抓起她的头发指着楼下地上的那个赤裸女子道:“看到了么,贱人,你看看你心心念念的白郎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不光是妖怪,还是一个母妖怪,哈哈哈哈!”
女子神魂久受照影灯炙烤,此时已经有些神志不清,被许练摇晃了数下之后,更是一阵烦闷欲呕,不等许练说完便又晕了过去。
黄巢嘴角讥诮上扬,道:“小子,你以为这就完了?”
许练一愣,不知黄巢何意。
黄巢伸手一把扯过犹在发呆的白易行,笑道:“白小子,借你道心一用。”
左手暴起一股螺旋起劲,一掌按在其丹田之上,接着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按在了蛇妖后心。
白易行只觉丹田内真气滔滔涌起,一个古怪气轮从气海升起,周身百骸顿时痛如刀绞,忍不住破口大骂道:“老魔头,你要干什么?”
黄巢哈哈道:“不干什么,只是送你一桩艳福而已!”
几乎与此同时,那蛇妖后心处渗出层层血汗缓缓向黄巢掌心汇聚而去,转眼间便凝成了一个血色小球。
蛇妖痛呼一声睁开双眼,扭转身躯刚好与白易行眼神相对。
圆润的锁骨以及其下丰美的隆起瞬间映入眼帘,白易行先是一愣,然后面红耳赤的闭上双眼,羞恼大骂道:“黄巢!我一定要杀了你!”
“主人……主人饶命!”
许练与白易行齐齐愣住。
许练不明所以得望向黄巢,白易行也情不自禁睁开眼睛。却听黄巢道:“小白蛇,寡人不要你的命,只是给你你换个主人罢了哈哈哈!”话音刚落,右掌虹光闪耀,蛇妖像是被抽去了所有骨头一般闷哼一声无力的瘫软在地,长发散乱,露出一张俊美似谪仙的俏脸。
“小子,张嘴!”
白易行只觉一股热气突然撞向喉头,嘴巴不受控制的张了开来,紧接着便有一颗带有淡淡血腥气的圆球被塞进嘴里,被那股热气一撞便毫无凝滞的滚落腹中。
“大功告成。”黄巢拍了拍手掌,满意道。
“你给我吃了什么?!”白易行掐住嗓子,伸出手指就要塞进嗓子眼里。
“妖丹入腹即化,现在早已跟你体内真气混为一体,你怎么可能抠得出来?”黄巢拍了拍置若罔闻,拼命抠*挖嗓子不断干呕的白易行,笑道,“妖丹是妖怪之属精气魂魄所结,你吞下了妖丹,便成了她魂魄精气的寄主,从此便与她福祸相依,命运相连,自然而然也就成为了她的主人。”
“这小白蛇三百年前就是寡人的灵宠,日日相伴左右不曾分离,直到寡人兵败长安之时,才与之失散。既然是寡人的灵宠,寡人身为主人自然可将她转赠于你!”
“而且妖丹大补,不知有多少正派人士打着替天行道,降妖除魔的幌子大肆屠戮刚刚化为人形还没来得及为祸一方的小妖小怪,就是为了夺取妖丹增进修为。今日这小白蛇的妖丹你若不收,还有大把的人盯着她想要夺来自用,所以与其便宜别人,倒不如便宜你小子!”黄巢嘿嘿一笑,接着道:“毕竟你的修为提高了,对寡人炼化镇魂灵器也是大有好处的。”
白易行耳听黄巢一顿述说,虽然明知他所言非虚,却仍十分气恼他的自作主张,方欲开口拒绝,眸光扫过瘫软在地的蛇妖优美胴*体,情不自禁心头一跳,清秀的脸颊再次涌上一片羞红,连忙背过身去不敢再看。
想了想,赶紧手忙脚乱得脱下外袍,背转身子小心翼翼递到了蛇妖身边。
蛇妖一愣,俏美的眉峰缓缓爬上一丝古怪,十指纤纤轻巧取过衣服,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道了声谢。
撤去男子伪装后的蛇妖,声音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清越,却也甜美非常,白易行脸红得几欲滴出血来,一时间心乱如麻,竟不知如何作答,只好连连摆手道:“不碍事,不碍事。”
黄巢恍若不觉,只是负手而立,闲适得仰头望向绣阁二楼。
只见许练呆望着照影灯下被映照的纤毫毕现的绝美俏脸,表情惊愕,如中雷击,半晌才喃喃道:“……素素?!”
“呵呵,许郎,当初你亲手将我推下山崖的时候,没想到今日你我还能再次相见吧?!”披上白易行外袍的蛇妖脸色苍白,一边勉力站起,一边冲着许练格格娇笑道。
许练面色瞬息万变,喃喃自语道:“这不可能,你明明是石碣村白老汉的独女,自幼便与我一同长大,怎么可能会是一只……会是一只蛇妖?!”
声调颤抖,越扬越高,说到蛇妖二字时已是声色俱厉。
蛇妖冷冷一笑,神色却说不出的戚然萧索:“你肉体凡胎,全无慧根自然不知其中曲折。”
“其实你我三百年前便已相识啦。”
“三百年前?”白易行愣了一愣,难道蛇妖与这心狠手辣的许练的前世有过什么纠缠不清的往事?
“那年四月,李克用攻陷长安,我与主人在兵荒马乱中失散。”说罢,似乎意识到所言不妥,下意识偷偷看了一眼黄巢,却见黄巢面不改色,浑若无事,便壮起胆子接着道,“我那时灵力不足,无法幻化成人,又不知主人身在何方,只好一路游走,隐匿在玉山(注:今蓝田王顺山)之中。”
“玉山险峻,除了偶有文人登高赏景,药农上山采药以外便极少行人,而且山中水土丰茂,没有什么厉害的凶禽猛兽,再加上我天性谨慎,总是昼伏夜出,故而在山中住了数月倒也安稳。”蛇妖仿佛完全沉浸在往昔回忆中,娓娓道,“直至某日清晨,我觅食而归,不慎被一药师遇到,他见我通体雪白,灵气充盈,当即欣喜若狂,说我定是山精*水运孕育而出的一条灵蛇,用来入药再好不过。我那时通灵不久,毫无法力,又怎能从一个经验丰富的药师手下逃脱,仓皇逃出不到数丈便被他用网抓住。”
“我在网中拼命挣扎,却反被越缠越紧,一会儿功夫就全身绞扭,丝毫动弹不得,那时我万念俱灰,以为自己一定是要死了。”蛇妖叹口气,眉眼间浮起一丝温柔,“没想到,就在下山途中遇到了你。”
“那时你还是个半大孩子,跟着父亲一起上山游玩,明明稚气未脱,却偏偏要逞强不让仆人背负,宁愿累的气喘吁吁,也要自己登山。也不知怎么了,甫一见你,好像冥冥之中便知道你定会救我一般,就在药师与你们一行数人擦肩而过的当口,我拼命挣扎,竟真的从那网兜之中探出头来。”
蛇妖抬起头望向目瞪口呆的许练,轻声道:“许郎,那是你第一次见到我,可还记得你当时冲我说的第一句话么?”说罢,又苦笑着摇摇头,道,“是我犯傻啦,你连自己上辈子是谁都不记得了,又怎么会记得曾对我说过什么话。”
“你说:‘哇,好可爱的小白蛇啊!’”蛇妖满面绯红,眼眸中满是似水柔情,“这句话,我记了整整三百年。”
“在你的央求之下,你的父亲花高价从药师手里将我买下带回家中。此后你便将我豢养在家中,既不肯听从家人规劝将我放生,也不愿意打造笼子将我锁禁,反而通告全家上下,家中只要你能去得的地方,我便也能去得,谁也不许拦阻。”
“那是我此生最为快乐无忧的时光,白天你看书习字时,我便盘在案头眯眼假寐,夜晚你入睡之后,我便卧在你的枕畔,安静得数着你细密的呼吸。”
“就这样过了几年,我亲眼看着你的字写得越来越好,文章写得越来越妙,个子也越长越高,终于变成了一个英俊挺拔的翩翩佳公子,而我却还是一只长不盈尺的小白蛇,你总是喜欢愁眉苦脸得把我捧在手心问我,小白啊小白,你怎么还不长大?但紧接着,又冲我挤眉弄眼的笑,说,不长其实也挺好的,就这么大最可爱!”
“听你夸我可爱,我心里甜得像喝了蜜一般,暗暗祷祝上苍千万不要让我长大,就一直保留着你最喜欢的样子。”
“可是我那时候根本不懂,你夸我可爱是真,喜欢我也是真,但仅限于是对一条宠物和玩伴的喜爱罢了……”蛇妖淡淡一笑,唇边绽开一朵苦涩凄美的笑容,“可当我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太迟啦。”
“那天你随你父亲去世交好友家赴宴,归来以后就一直魂不守舍,哪怕是写字的时候也是目光发直,好像丢了魂儿一样,哪怕我冲你撒娇卖痴,用头蹭你手背,用舌头搔你手心,你也毫无反应。”
“我好奇之下,低头看向你手臂下的宣纸,却只看到满篇只有一个字,素!”蛇妖眼眶通红,泪水润湿了长长的睫毛,在照影灯下晶莹璀璨好似一颗颗光华璀璨的珍珠,白易行心头猛得一抽,竟是有些隐隐作痛。
蛇妖再次望向绣阁二楼一动不敢动的许练,柔声道:“当我看到这个字的时候,心底平白生出一股巨大的恐惧,自幼修行积累而起的灵性在那一刻让我准确的预感到,你再也不独属于我了!”
“素素是个女孩的名字,正是当晚你与你父亲前去赴宴的那位世交之女。”蛇妖悠悠叹了口气,接着道,“你从见她第一眼开始就喜欢上了她,就如同我见了你第一眼便喜欢上了你一样。从那以后,你就变得好忙,忙到再也没时间把我捧到手心夸我可爱了,再也没有时间带着我踏青玩耍了,你所有的时间都给了那个叫素素的女孩,为她写诗,为她作画……虽然你每次写诗作画的时候依然会把我捧到案上,让我陪你,但我每一次低头看到那些缠绵悱恻的诗句和勾勒精美的图画都是那个让你魂牵梦萦的女孩时,我的心脏都会抽痛得让我无法呼吸!”
“许郎,你知道么?好几次我将砚台打翻,弄污你整幅字画,其实并非出于无意,而是因为心痛和嫉妒!”蛇妖泪珠如线滚落,一点一滴落在地上,却好似落在白易行心头,这种感觉来的莫名至极,却又清晰无比,白易行忍不住轻轻捂住胸口,心底陷入一片迷茫: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听着蛇妖的诉说,竟会如此心痛,难道是因为吞服了她的妖丹,故而才会如此感同身受?
蛇妖继续道:“心疼的感觉是那么刺骨,却偏偏又让人那么上瘾。我明明每次看到你的一颦一笑都是因为她时,肚里的嫉妒和愤怒几乎要将自己烧成灰烬,却又忍不住盼望能早点见到她,看看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孩会让你如此牵肠挂肚,让你将我视若无睹。”
“终于,在一场诗社聚会中,我悄悄爬上了你的车驾,只是一眼,我便在人群中找到了她。她穿着一身白裙,飘飘欲仙,美得不可方物,也就是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你每次为她作完画后都会闷闷不乐了,因为哪怕你妙趣÷阁丹青冠绝一州,也没能完全刻画出她的绝美神韵。”
“那天你陪在她身边,片刻不离,哪怕是手谈(注:下围棋)品茗,也会时不时向她望去,眼神温柔缠隽,与你平日看我的眼神完全不同。”蛇妖苦涩一笑,“我到此时方知,一直以来我不过就是一只小白蛇罢了,你对我绝不可能会有那样的喜爱。”
“一整天,认清现实的我始终心痛如绞,心内郁郁,肚子里憋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绝望与苦涩,只觉得有一股古怪得戾气在胸腹之间来回冲撞。”蛇妖眼神凄婉,语调颤抖,“就在回家的路上途径玉山的时候,我恹恹(注:yan,四声,无精打采的样子)得躺在你的身侧,你一只手轻轻抵着我的脑袋,半玩笑半认真的说我调皮,竟然自己偷偷溜出家来,然后又笑盈盈的说,素素很喜欢我,希望你下次出门的时候再把我带上……就在这一刻,我再也控制不住体内那股几欲将身体撑爆的戾气!”
蛇妖双股战战几欲跌倒,眼皮颤抖,泪水汹汹涌出:
“我忍不住扬天长嘶,体内戾气随之夺口而出,竟然瞬间化作一道黑气冲天而起,刹那间天雷滚滚,狂风大作……一道紫雷突然从天而降,瞬间便将车厢劈穿,你在千钧一发之际第一时间将我护在身下。天雷透体而入,剧痛攻心下,我当即就晕了过去……”
蛇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要强行评定内心的汹涌波澜。
“再醒来时,整个车厢都已经完全散架,而你……而你也已化作了一堆面目全非的……焦炭……”
蛇妖捂住嘴唇,泪水滚滚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