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零(1 / 1)

喜面罗刹是现存十罗刹中最为精明的那个,他见的东西可多了。除却鸿蒙和上古时期,魔界大大小小的事他都能梳理出来个脉络。

所以当他站在自己的城里看到那个应该在魔渊之中永不见天日的东西之后沉默了。

去他妈的天道,这东西都敢放出来。

他顶着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看了看蟒蛇化形之后还挂着寒霜的脸,思考着他为了一个活人灭城的可能性。

……这东西随心所欲,谁也不放在眼里,为谁灭城不太可能,但是不开心了灭城还是有很大的可能的。

喜面罗刹慎重的想了想,决定把人还有这个不太是东西的东西一同请出去。

他要发疯去别的地方发,毕竟只是一个活人而已,不值得。

蟒蛇面无表情,只是沈扶月陡然失去了自己的坐骑有点不怎么快乐。

传说中的魔域一点也不冷,反而因为靠近业火炼狱而炽热无比。魔渊还好,还感受不太深,出来多走两步沈扶月额头上就沁了汗。

原来的大蟒蛇多好,凉丝丝的。沈扶月跟着化形的蟒蛇出城,和那个喜面罗刹擦肩时候,那只罗刹忽然开口:“舍幽大人出来,是为了助我魔界重返故土的吗?”

沈扶月明显感觉自己拉着的人一抖,她眉心一簇,那大蟒蛇的声音才慢悠悠传来:“不是,尔等小辈的天下之争,与我何干?”

那罗刹笑眯眯的问,倒是有两分咄咄逼人的架势:“舍幽大人遵守他们嘴里的道义,那你可知……天君也参与了此事呢?”

“连个原湛都收拾不了……”舍幽抬头看看魔域永远昏沉着的天:“恩,这天气确实适合做梦。”

“并非原湛,而是秦祁——”

“铮——”

如有实质的杀意如同被撩拨了的弦,在风底下甚至发出了隐约的声响。舍幽就站着侧眸看他,眸里晦朔不明。

沈扶月抬手,那杀意触碰到她就化成了一缕指间风。半晌,舍幽才慢慢道:“你大可去找他的麻烦,到时自然有人和你不死不……”

这次舍幽的话还没说完,那罗刹就笑道:“沈上神已经堕魔而死,能用命保他的,已经不在了。”

沈扶月倒是没多大触动,只是猜到了这只罗刹口中的“沈扶月”约莫是那只大蟒蛇在等的人。那只大蟒蛇竟然没回头看她一眼,只是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然后开口:“看来本座错过了许多事。”

沈扶月乐得看戏,弯眸笑着站在一旁,只听喜面罗刹慢慢道:“身死魂散,闻得判官用聚魂灯也没把她救回来。”

舍幽心慢慢下沉,如一颗冰慢慢滑入水中,正要沉底时候,才想起来身后那人正活生生站着,于是便也沉不了底,只半高不高的在那里悬着。

聚魂灯都没留住的魂魄,她是如何回来的?

她为何会死?

“死前”可曾受过什么委屈?

那一刻她是否绝望无助一如当年昆仑之上?

舍幽猜不得,猜深了便陷在莫须有的囹圄之中出不来。况且如今四周还是那些虎视眈眈的魔物,沈扶月还活着的事他也私心不想让旁人知晓。

于是他晃荡着心里那半杯冰水,扯扯嘴角,转身边走边道:“今日本座不开杀戒,下次你且躲着我走。”

沈扶月眸扫了一眼众人,笑着点了点脸上的狐面,拉着人走了。

出了无妄城便是皲裂的土地和岩石,寸草不生的模样荒凉的很。不过沈扶月浑然不觉,松开一直拉着那人的手,快步走到蟒蛇身侧:“小蛇,你变回去呗?”

舍幽不搭理她。

沈扶月便去拽他的衣袖,道:“你是在生那个罗刹的气还是在生我的气?”

舍幽这才侧首看她,可她一张脸都藏在狐面底下,只有眸是弯的,清冷却又带着一分的笑。

“你……”舍幽开口,声音却涩住:“你怎么回来的?”

沈扶月一愣,眨眨眸,便明白了舍幽的话中之意。无非还是当她是自己一直等着那个死去的旧友。

她倒也没生气,只是莫名好奇起来他口中那个和自己相似的少女。

十方世界之外更有天地,她明白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独特有趣。故而她此时竟然对这个遥远世界里的“沈扶月”产生了不可抑制的好奇。

她那些寡淡无光的记忆中,从来没有“用命保人”那么炽热的行动,像是一捧热烈火,滚烫到她脊骨都在轻颤。

然后少女发现不是错觉,四周温度跟煮青蛙一样,开始慢慢上升到普通人不能忍的程度。

因为唯一一个“普通人”脸色都绿了。

“要下雨了。”舍幽的尾音一下粗犷空洞了起来,沈扶月一怔,人已经在它巨大的蛇头稍后一点的地方了。

稍稍往后便是致命的七寸。

沈扶月掀开一点狐面,回头看见那个普通人绿着脸被坐在蟒蛇的尾巴上。她忽然心情大好,哈哈笑出了声。

一滴又一滴血红的水珠在她身侧落下,砸在有两根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幼苗上,幼苗一下枯焦如碳。

这便是魔域,寸草不生。任何平常、弱小的生命都无法在这里生长,这里是真正意义上的黑暗土壤。

而普通生命便是脆弱无比的。

所以这里从来长不出来什么好东西。

舍幽听着头顶上脆生生的笑,不出片刻就躲进了一所破房子中。

破房子里躲雨的魔物还挺多。

那个修真的男子身上淋了两处雨,那地方的皮肉立刻绽开,鲜血引来那些东西的侧目,但碍于舍幽庞大的威压,踌躇不敢往前。

男子慌乱看着伤口,疼痛让他不住的惨叫,他以为救自己那人一定会来帮他,可是他只看到那人悠哉悠哉的坐在半昂的蛇头之上,平静的望着外面逐渐加大的雨幕。

倒是有几个魔物是在饿的忍不住,凑上来去舔舐他落在地上的血肉,然后双眼放光的看着他。

舍幽冷眼看着,忽然朝沈扶月开口道:“这个人类你救也救了,现在打算如何?”

沈扶月似乎沉迷在那雨幕之中,听到话音才回眸,狐面下似乎是笑了:“放生吧。”正修万历二十三年末,封印松动,人间死伤八十万之众,修真界损失亦然惨痛。同年,妖族易主,新王名为谢律。

正修万历二十四年初,魔界十罗刹正式和人族宣战。两方混战半年之久,后因妖族加入战场,魔族被迫退回魔域。

又是一年夏荷盛如云,人族终于在这个万物复苏的季节得以半分喘息。

不过暑气到不了灵山之上,清竹叠叠挡住盛夏的阳光,其中有人一身白衣,盘腿而坐。

有人小心翼翼的踩着竹叶过来:“师父,天枢师叔让你去一趟论道居。”

白衣的秦祁慢慢收回灵力,额前的额纹慢慢消失:“好。”

曲然默默看着一身道袍的秦祁,似乎想说些什么:“师父……”

秦祁回首,一脸温和:“怎么?”

曲然被吓了一跳的样子,战战兢兢道:“没……没事。”

自从沈扶月真的死后,曲然便一直觉得秦祁眼中有着她说不清的东西,具体是什么,她不知道。

但她不敢问,她清楚的记得陆离之宴慢慢褪下时,那人的撕心裂肺。

可是毕竟已经过了一年,时间可以抹平一切。

想着,曲然慢慢跟上秦祁,却见他回头问道:“那只花妖还是半死不活的?”

秦祁说的那只花妖,正是沈扶月栽在庭院里的。曲然一时语结:“师父何苦非要触景伤情……”

秦祁眨眨眸,笑着反问:“什么触景伤情?”

曲然哑然,更像是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话。秦祁心里一顿,道:“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那只花妖……花妖枯死了。”

秦祁木然,却有一种盖棺论定的感觉。他抬抬手,到底是什么都没说,转身朝论道居去。

灵山身为各门派的领头羊,自然要快速讨论出一个抵御魔族的方法来,以作表率。

而让人忧心恐惧的魔域,此时也悄然发生着变化。

沈无越神魂焚寂,魔域十罗刹可谓是群龙无首,都想整合力量争一争那个位置。

然而在魔域最深的魔渊,黑雾笼罩其中,传说这里安睡着第一任的魔主,是任何魔物都不能踏入的地方。

这里就是魔界的“昆仑山”。

伸手不见五指的四周本应该静谧无人,此时却有极轻的脚步声传来。那人藏在黑雾后面,只有一双红眸。

虽说是红眸,但是那双眼睛却让人觉得清浅纯粹,如日光下绚丽的红宝石,剔透极了。

她慢慢走在黑雾之中,仿若世界只有她一人。忽然,她微微侧首。

她似乎不被什么欢迎。

空气中弥漫这一股清甜的香味,四周一霎变得明亮起来,潺潺的小溪,一树的绯红飘摇着落在水中,似一阵雨。

昆仑。

她脑袋里立刻浮现出这两个字,却完全不解其意。

何为昆仑?

但她伸手接了一片软嫩的花瓣,笑着道:“原来此界不止黑暗,这是何?倒也有趣。”

一只极大的蟒蛇吐着信子凭空出现在她身前,琥珀色的蛇瞳闪着暗光:“你是谁?”

“我?”女子笑意不减,伸手,似乎是在摸这只巨大凶兽的额头:“你可以叫我月。这个世界只有你吗?”

蟒蛇吐着信子,明明她手是凌空的,可它却有一种实实在在的被摸头的感觉。

而且它认得此人。

光芒万丈的上神大人,沈扶月。

可如今这人又抽什么疯?

蟒蛇烦了,嘶嘶道:“沈扶月,你百万年前就说过,再踏入我的地盘你就是狗。”

女子歪头笑:“你原来认得我?”

蟒蛇吐着信子看着她,难得沉默了。

“我从本源而来,被这个世界蓬勃的生命力吸引而来。”沈扶月收回手,看着四周流转不去的黑雾,笑道:“不过,看上去我迷路了。”

一人一蛇就此沉默,到底还是蟒蛇先开口:“我是认识和你长的一模一样的人,但你不是她。”

“是那个沈扶月吗?”

蟒蛇没说话,只是慢慢的往前走着。它身侧的黑雾在他经过之前自动分开,露出这个地方一点点端倪。

这里是一处山峰,应该是曾经花繁叶茂的山,不过如今都成枯死的黑泥了。

暂时领着沈扶月名字的女子想了一会,跟了上去:“你是在这里等她吗?”

蟒蛇没说话,一会前面出现了一个不大的小屋。沈扶月慢悠悠的晃荡进去,看见屋里汩汩的煮着水。她上前打量着四周。

一个简单的书架,一盆不知道是什么的已经枯死的植物,一个小凳子,两只毛笔。

沈扶月走到那花盆旁侧,两指捏着枯死的叶片,不一会,那盆花慢慢抽出细嫩的芽。

而那只身躯过于庞大的蟒蛇只好盘在外面,听着屋里细碎的声音,道:“你不要翻乱里面的东西。”

说着,沈扶月抱着那盆葱葱郁郁的花盆出来了。那盆花如今一扫先前枯死模样,甚至还结出了骨朵。蟒蛇看着那抹浅色,竖瞳似乎闪了闪:“你……”

“你一直在等那个沈扶月么?”她抱着花盆笑:“等了百万年?你喜欢她?”

蟒蛇信子都忘记吐了:“你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那你为什么要等她?”

“我没有在等谁,这里是魔渊,谁也不回来。”蟒蛇扭头便走:“你很吵。”

沈扶月便跟上它,道:“屋里煮着水,而且没有落灰……你很珍视她吧。你把我当成她,是因为我们很像吗?”

“闭嘴。”

寂静且无人踏足的魔渊第一次有了生气,闯入者根本不惧怕那些让人触之便成白骨的黑雾,只是慢慢的跟着蟒蛇走着。

她似乎很享受这种时光,甚至偶尔在黑雾暂时薄了一点,露出外面一点天光之时,她会停下脚步观赏。

可蟒蛇确定,此人就是沈扶月,因为她身上的味道没有变。

又是夜深,蟒蛇看着蜷缩在自己身上似乎像是睡着了的人,然后道:“我们出去看看吧。”

我想知道,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假寐的人一下坐起来,眸光熠熠:“好!现在就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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