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六(1 / 1)

隐隐约约的虚影映在天空之上,如同自黑暗深渊里的伸出的鬼手。

已经下了山的沈扶月几乎是瞬间就注意到了天空之上的变化,她立刻回身,却又被身前一道风刃逼退。

“沈无越!”

沈无越慢吞吞的从车上下来,看了眼天空道:“一个小知识,永远不要小看被黑暗压印久了的人。”

“一定要和我为敌?”沈扶月掸去后翻时沾在肩上的雪痕:“说实话,我很好奇我们之间的关系。”

灵山之下的战斗已经打响,灵山之上亦然是剑拔弩张。猛然撕裂的空间喷出大量的魔气,对冲之下,所有人都被迫弯下腰。

抬头只见天下变色。

无数黑色灰色的怪物撕破缝隙而来,森冷的白牙挂着恶臭的涎液。

这就是战争,是人类极力想要避免的,最为残忍的战争。

无数手无寸铁的人几乎是和这些魔物打了个照面,然后连呼声都来不及喊出来,就已经懵懂的奔赴黄泉。

血流千里。

修真界几乎是用了最快的反应速度,分派人手保护自己的结界,以及诛杀结界里的魔物。

所幸这次入侵只能算是来了一小股的魔族,有些地方如斩风门,受波及极小,反应过来立刻传信和修真各派统计伤亡损失。

不过几柱香几个大门大派便都知道对方的情况,清点、派援,倒也是有条不紊。

可是许多门派都发现了本应该是领头羊的灵山却迟迟没有消息。

各门派平常是斗的兴起谁坑谁都乐意掺合一手看热闹,或者说谁都想当老大。但是这并不代表各门派乐意见自己现在的老大被魔界屠戮干净。

于是各门派立刻派了大把的人手去增援灵山。

而此时的灵山,确实能说是抽不出手来。无垢峰取意如名,不惹污垢。可此时却是一片血污残肢。

两位罗刹带着无数魔物凭空而降,确实打了他们措手不及。

好在灵山两位顶梁柱都在。

一位被外界担忧是否过于年迈的老者双目如炬,一掌打散一魔物,救下不知多少弟子。

另一位最为年轻耀眼的长老,长剑倾万法,凌厉如霜雪,竟然和两只罗刹战的不分上下,为灵山争夺了许多异常宝贵的时间。

灵山弟子从黑压压的魔物里喘了一口气,新弟子茫然的拿着桃木剑看着年长的师兄师姐们如何厮杀,在一片血泊之中毅然向前。

可是凡人的鲜血不会让桃木开刃。

正绝望之时,一只纯黑赤瞳的罗刹单掌就把那些想要把他们拽入深渊的怪物们拍成碎肉。

“秦……!”

那只罗刹张嘴,沙哑的声音像是沙粒刮过木板,似乎是疲惫极了,却又强迫自己强打精神。

眼尖的弟子这才发现这只罗刹浑身都是血,他们沉默,却在血泊之中举起长剑。

罗刹自然看到了他们脚下的鲜血,那赤瞳似乎闪过一丝悲伤。下一瞬,罗刹转身,去往后山方向。

不在这,他只能在后山。

这只罗刹一路杀到后山,正好看到秦祁手持着影,身侧环绕着鸣狐和孔雀,侧脸线条硬如刀锋。只不过那一身变得深深浅浅绀色衣物,还是暴露了他已经受伤的事实。

他到底不是千万年前的天帝,实力只不过半神之境。

这只场上第三只罗刹看着那一身绀色,身如电手如刀。

秦祁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位不速之客,但他表情未变,甚至还有些轻松。世人道他一剑能杀神护天下,可是他却连自己最想护的人却以魔物身份独身而去。

如今死局已定,他却觉得应当如此。

千百年前就该如此。

但他还是稳稳拿着手中杀器,身上灵力压得魔物不敢上前造次。

可是第三只罗刹毕竟已然是罗刹,她身如电,却只是和秦祁擦肩而过,去势如刀的手一下就逼退两只咄咄逼人的罗刹攻势。

这是……自相残杀?

罗刹非人,但是比起那些低等魔物,好歹还隐约有个人形,只不过罗刹们的人形都有畸形的地方。比如多只手,多个头,偏偏第三只没有任何畸形,只有额前有一只尖细的角。

先前两只罗刹似乎很忌惮她的样子,不约而同的应下了手。

有一只罗刹开口,声音阴沉:“大人此欲何为?”

哦豁,罗刹居然会说话。

沈扶月看不上这些东西,只是抬手,掌心有什么细白的粉末随风落下。

两只罗刹自然懂。

他们也有自己的顶头上司,不过那个顶头上司本体被压在大封印里动弹不得。就算是最近大封印松动,她也只能送出一缕神识来。

神识附着的,就是魔界极为珍贵的一块神骨白玉。

这意思很明显,他们用来拖住我的顶头上司没打过我,如果他们执意要杀,就把他们全捏成骨灰扬了。

开口说话的罗刹退后半步,沉默。另一只罗刹倒是丝毫不怕,他多出来的一只头颅舔着手臂上的血迹,另一只低声道:“上神大人既然已经不是神了,还护着这群蝼蚁做什么。他们又不会感激你,他们只想杀了你。”

秦祁灵气一滞,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只罗刹的背影。

那只罗刹终于开口,声音一点也听不出来是沈扶月原先那清冷如撞玉的声:“我要的不是感激,而是——逆者皆杀。”

那声音嘶哑粗粝,带着阴冷和傲然:“不论人还是魔。”

沈扶月为魔也为的高傲,像是一个带着光环的王,是生杀予夺也好,是落魄退位也好,她自有自的坚守。

两头罗刹沉默一会,却笑:“大人须得明白,不顺时者皆会亡于时。”

“那就让你的时来杀我。”沈扶月周身魔气如有实质,将周围的空气都染上浓重的黑紫色:“我倒想看看,上至九天瑶池,下到魔界九渊,谁敢逆我。”

杀胚就是杀胚,话还没说完一身杀气就露于锋芒。

话不投机,可是现在的情形是就算不来碰一碰也能知道谁的拳头是真的硬。

别说他俩了,那位不出来,就是十二罗刹加起来都不一定够她解杀兴的。

两只罗刹都觉得此次要无功而返之时,天空却漫开黑云,有极为恼怒的声音自地底传来:“沈扶月!”

“我定杀你!”灵山,后半夜。

风吹星河皱,竹叶飒飒,有两只鼬鼠打闹着跑了个没影。后山的禁制拦不住来客,两只鼬鼠撞在她的脚侧,也不怕人,抬着手便朝她要吃的。

她倒是没想到这两个家伙竟然那么大胆,看这肥硕的样子,估计是有人饲养的。

她想了想,一伸手,掌心就多了一捧榛果。两只鼬鼠吃的津津有味,也不再铁心当拦路虎了。

月光清幽,这人走在绰绰的竹影下,转身就看到那头站着一个人。倒是眼熟,上次遥遥一眼,一瞥惊鸿。

她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忽然想到了什么:“你不会便是秦祁?”

话音未落,她便落入到一个干燥的怀抱。浅淡的香忽然浓了起来,一时间她竟然忘了把人推走。

圈住自己的手臂越收越紧,她甚至能感受到头顶那人的呼吸。

“沈扶月,你果然没死。”

她一顿,竟然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浅淡的灵力绕在指尖,不过绕了两圈,又消失了。

罢了,探寻别人记忆的事未免也太过跌份了。

“秦祁。”她挣开,退后半步,看着眼前的人。少年如刀如剑,只是眉眼里藏着深深地疲倦。

相顾无言,她不知道那个沈扶月是个什么样的人,自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秦祁便任由她站着沉默,终于注意到了她身上刺眼的红色。

还记得他曾经设想过沈扶月若是一身正红是否会艳杀天下锦绣花,如今得一见,却是讽刺至极。

秦祁冷静了半晌,冷道:“你是谁?”

她一愣,下意识浅笑:“我——”

话音未落,便有风来。一阵风当然无法让这两位大佬注意,只是风里夹杂着的气息属实让人不太安心。

秦祁回身:“怎么会……?”

她看秦祁的注意力转走了,当即抬脚要走,无声息的迈开一步,却发现手腕上多了一只手。

身后的秦祁道:“跟我走。”

她无奈,心里却生出一点点的想法来。不过碍于灵力受制,只好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回论道居,巡山的弟子看到秦祁拉着一个人,一时间竟然非常感动:摇光长老闷了自己那么久,终于有人能开解他了。

但是两人走近了一看,一群弟子看到她的模样顿时傻眼了。倒是那个红衣女子,眉眼笑的轻柔。

这群弟子鹌鹑一样,你点点我我拽拽你,憋了半天才憋出一个:“大师姐好。”

倒是秦祁皱着眉道:“乱喊什么?警戒去。”

论道居里除了天权和天机不在,其他的竟然都在。沈扶月踏进殿中就注意到了那个白绸遮眼的道士,心下讶异。

论道居里也是一阵沉默,还是天璇慢慢摇摇头。沈扶月便笑,浅淡的光华流转在她的周围。

天枢更老了一些,浑浊的眼却也十分威严,慢慢道:“你是……”

红衣的姑娘便摊开手,有一点流转着的光消失在她的掌纹中:“沈扶月。”

确实,灵力的气息和沈扶月相同。

秦祁便笃定道:“你不是她。”

姑娘也干脆,扫视了一眼四周,收手便笑。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她和沈扶月一定有关系,月似乎想到了这一层:“我知道你们在找谁。他已经死了。”

秦祁没说话,但脸色已经冷了下去。倒是天璇开口,把话题扯开道:“摇光,刚刚收到消息,说斩风门那里出现一只罗刹——”

“一只罗刹而已,他们斩风门这都要我们派人去?”秦祁事事都要先占个嘴风,但是怎么说程以也是他的发小,他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若他真想拒绝,话都不会说,直接转身就走了。

天璇多知道他这个师弟啊,自动把他的话当成答应,当即道:“那行,你连夜赶过去,正好还能凑上一场夜巡。”

倒是月觉得挺有趣,歪着头看着他们,看完了,觉得这地方应该也没自己的事了,转身就想走。

然后手腕上又多了一只手:“你和我一起去。”

她垂眸,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两人僵持着,忽然,她猛然抬手,掌中灵力翻涌如刀。无名的风萦绕在她的身侧,将她柔顺的发丝鼓起。

那一瞬间,冷冽如她,像极了当年一人一刀在战场上无人敢当的模样。

可是……

她竟然是对着秦祁下杀手!

所有人都极为震惊,只有秦祁一动不动,侧眸定定的看着她。

与其说是笃定,不如说是求死。

她似乎明白了这一点,可是她依然没打算留手,那如刀的灵力触碰到他,却在下一瞬化成风。

一道虚影出现,白衣猎猎,清冷如月,凶名在外的神如今却是显出一种保护的姿态。

月一愣,瞳孔猛然放大。眼前之人,和自己一模一样。不,不能这么说。应该说,这个人就是自己。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还有这一招,一时间,他们目光都锁定在那飘然的白影之上。

直到那影子化成一缕月光,最先反应过来的秦祁转身去抓那一抹云烟。

我情愿死在你手,可你不能再次从我的身边消失。那些需要独自消化的孤独和自责,太过熬人,如今她还想再次消失——不行,这太过残忍。

刹那风止月消,秦祁隐约听见背后似乎是轻叹的一声:“阿祁。”

秦祁猛然转身,却看到那一身红衣的人猛然推开自己,肆虐的灵力就在下一瞬间爆发。

说是灵气,却有巨大的魔气在里面。可若说沈扶月是魔物,她却没有半分魔的样子。

秦祁见识过她的灵力,所以并不惊讶,只是逆着灵力而上,然后慢慢握住她的手,道:“我一直都在。”

沈扶月一直在寻找他,从昆仑山女娲把她交给自己开始。所有人都说这位上神不知人情冷暖,可唯一让她从天道追随到这里的,只有他了。

沈扶月听见了他的声音,下意识握紧他的手,慢慢清理那些没有封印过的,她原本的记忆。

有关秦祁,有关女娲,有关那一个辉煌的世界。沈扶月眨着眼,落下了一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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