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七(1 / 1)

沈扶月话音未落,那移动缓慢的花苞猛然破水而出,冲向一旁专心操纵着孔雀的秦祁。

血莲。

传闻修罗道遍地鲜血,惨死与阿修罗手中的冤魂无处可去,化成朵朵红莲。

传闻红莲生长之处,神佛难渡。

那是唯一一个可以弑神之物,就连沈扶月也不会去贸然沾惹这些东西。

时间仿佛在这拉成细长的一线,沈扶月眼睁睁的看到那开的艳丽异常的花在秦祁心口绽开。

“女娲居然在这里养了一个小孩……喂,你是女娲的私生子吗?”

“一株花苗而已,生气干嘛?我赔你就是了!”

“小丫头,这里太冷了,养不活花的,跟我去至高天去看看吧,那里四季如春哦。”

“小姑娘,再见。”

白驹匆匆过,过去的时光就是指中的沙,少年说话时的姿态她已然不记得,反正那些被引起来的喜也好怒也罢,和他相比都太过轻了。

只有即将失去的感觉,撕心裂肺,刻骨铭心。

一如眼前。

沈扶月扑到秦祁身边,却只来得及接住他倒下的身躯:“阿祁!”

血莲找到新的宿主,汲取着新鲜的血液慢慢绽开一朵又一朵大大小小的莲。

“广华!”沈扶月侧头看他,眼角血丝映衬的双目通红。

广华站在血池的那一侧,笑得张狂:“沈扶月,你心疼了是吗?别着急,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鹤归!”沈扶月手成爪,鹤归闻召而来,随着一抹红如流星一般冲出去。可她还没到血池之侧,便被人拦了回去。

那人额纹金光闪烁。

沈扶月怔然,然后失声而笑,笑的一滴血泪落在鬓里。

沈扶月撑着剑想站起来,袖口却被人攥住,她低眸,忙擦去眼角红痕:“阿祁,我在。”

秦祁忽然笑了,抬手捏了捏她的脸:“百年都不见你哭。”

沈扶月强扯出一点笑:“女娲说我是上神,不能悲喜都流于色。”

秦祁咳笑起来,忽然道:“孔雀也碎了。”

“没事,天不绝人之路,我能补回来的,我能的。”沈扶月不敢去碰那些花,只能半撑起秦祁上半身,连尾音都是抖着的:“九天碧落,一把兵刃罢了,我寻给你。”

正这时,有漫不经心的一声传来:“长生。”

沈扶月的袖袋一直放在秦祁身上,此时哪里猛然窜出一簇暗火,翻腾跳跃,燃烧在朵朵红莲之中。

“真是感人异常呢。”广华脱去帽兜,那皮肤白的异常,他慢悠悠的抬手:“可惜了,若当初你老老实实被长生同化,说不定也不会有今日。”

沈扶月目眦欲裂,拧头看向广华,双目之下的泪若血。广华猛然捏住她的下巴:“知道我被迫去死的时候心里想的什么吗?”

“我也想让你带着这种恨意去死。”

滑腻冰凉如蛇的指贴上下巴,沈扶月下意识的垂眸,如蝶翼的睫压成一线,乖巧,却又像是掩藏着什么。

忽而沈扶月便笑了,清冷惯了的人此刻如一只终于能送一口气的木偶,笑得木然却又有一种释然。

“不过一个牵线傀儡,连主子都不知道是谁就敢弑神——”沈扶月说着,缓慢抬眸。

原本清冷的黑眸此刻像是燃着烈火。

“你那可笑的堕魔不过是自以为是的残忍罢了,真正的魔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啊——”红眸一瞬不眨,她身上也像是泼下来了一碗烈火:“明白了吗?所谓神明不过是场笑话罢了,阿祁。”

下一瞬,绣着金玉团凤的长衣迎风展开,如完成了一场王的加冕。

白瓷一样的少女额上神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略带畸形的角。

天边被一层又一层浓厚的乌云笼罩,几只乌鸦盘旋在其中,像是古书上记载的末日。

沈云念最先反应过来,单手持剑,直往沈扶月脸上刺:“魔!”

可她不过只走了两步,便主动停下了脚步,额角有一滴冷汗滑落。她的身前出现了无数黑色的丝线,那线就像是撕裂空间而成,让人由心底产生一股畏惧之感。

沈云念冷然:“青丘狐的弦杀。”

“弦杀?不过是个善意的提醒罢了。”沈扶月抬手捏了捏自己额上新长的角,似乎被什么逗笑了,道:“你们也不想死于魔气攻心吧。”

话音刚落,偏偏有人不信邪,一朵血莲从沈扶月身后如流星冲来,目标正是她的后心口。正当要碰到的那一瞬,血莲忽然如坠入了深渊,消失不见。

凭空消失,一点痕迹都没有。

沈扶月也没有回头,只是略略屈了屈指。

一直被沈扶月忽然大起来的威严压住的广华却凌空而起,如被什么扼住了咽喉一样。

“广华,我倒想看看,你能死而复生几次。”沈扶月轻声说完,手指一错,只听微弱的骨折声起。

广华枯瘦的手反射性的抬了一下,然后在沈扶月腕上留下了一道极深的指甲痕。

沈扶月丝毫不在意,反手把人丢了出去。满池的血莲在这一瞬间染上了浓重的黑,然后枯萎成灰。

“沈……”

沈扶月回身,看到秦祁正半倚在墙角,一双好看的眸半睁半合着,唇色白的让人发慌,看沈扶月望过来,勉强抬起了眸:“你……堕魔?”

沈扶月敛眸笑了,迈步走到他身侧,到底是没说什么,只是伸指渡过去灵力。

但是那力量被拒之门外了。

沈扶月指尖一顿,直接点上他额心的命宫之上,灵力还未翻涌,就听那人轻声道:“我听说魔气强行入体会死人。”

沈扶月像是被烫了一样,猛然收回手。可是那手又在半空之中被另一双冷到极致的手截住。

“我不想让你死。”沈扶月看着那只手,道:“就算死,也不能死在区区一个广华之手,他不配。”

秦祁没说话,沈扶月去看他的眸,却发现那里面蕴藏了太多感情。沈扶月心口一凝,抬手抚上他脸。

沈扶月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她不该说自己是为了救他而堕魔。秦祁啊,六界之尊啊,怎么能背上这样的罪孽呢。

所以她笑:“你说得对,典籍里不会记载我那么弱的上神。当初女娲把我从魔界带出来,又强行给我压了神格,不是为了让我当天下第一的。”

“她不过是借着神明二字,好让魔界名正言顺的失去一个主心骨罢了。”沈扶月朝前跨一步,把秦祁拦在身后。虽然沈无越带着面巾,瞧不清她的容貌,可是沈扶月依然能从那一双眸里感觉到怪异。

“何方鼠辈,藏头露尾。”

沈无越弯眸:“鼠辈?我可是来救你的。”

她这一笑,沈扶月便发现端倪:“自己困于七情六欲,还妄想救别人脱离苦海?”

沈扶月一双慧眼,嘴又狠辣,几乎是碾着人的痛点过。沈无越脸色当场冷下来,道:“高贵的上神大人,半截枯死的扶桑木可救不了你。”

两个女子隔着枯焦的黑土对望,沈扶月知她这是在嘲讽讥笑,黑眸清凌凌,道:“知道的倒是不少,你是何人?”

沈无越忽然明白了症结所在,此人无情无义,所有克制也是别人种给她的。这是枷锁,也是矜傲。

而对自己而言,白驹过隙之后的世界,除却这位故人之外全都面目全非。可如今,却连此人也要问一句,你是何人?

沈无越眸光扫过两人,嗤笑一声:“无名之人,该死之人……”

沈扶月面色一凛,刹那想去自己千百年前看破的因果:“我见过你。”

沈无越抬眼,气压极低。

“我已知晓你的来意。”沈扶月自然不会怕她:“我只与你说一句话。求仁得仁,我心甘情愿。”

沈无越哼一声,看了一眼秦祁,却没挑破,嗤笑疑惑:“你怎么还那么天真?”

说着,她懒散看着沈扶月:“我等着看呢。”

沈扶月看她走远,忽然抬手拔掉发上的木钗,甩手一掷,那木拆竟然有了破竹之势。沈无越侧眸抬手捏住,木钗失去灵力支撑,变回一截枯木。

“我希望人魔一事,和你无关。”

沈扶月声音遥遥从身后追来,她笑:“有关——你当又如何?”

这人笑的放肆,惹人烦心。一直沉默的秦祁皱着眉目送她走远,才道:“你知道她是谁?”

沈扶月摇头:“此人来历成谜,我参不透她身上的因缘命脉。”

而且,她即便没有开天眼,也能看到这人身上缠绕着的黑气。此人并非魔界之人,可一定去过魔界。

秦祁看着她,直接道:“她和你模样相同。”

沈扶月一下侧头去看他,眉心蹙着,严厉之中又带了一点茫然:“面具还是……”

秦祁摇头。

沈扶月垂眸,正欲说什么,忽然压着声音咳了两声。刚刚被她勉强压制的火焰又有冒头的样子。秦祁被那声音拉回思绪,立刻以掌渡去灵气。

长生被沈扶月镇压过一次,她手段也狠,几乎掐灭这天道送下来的火焰,故而长生一直怕极了她。

可是它曾差点要了秦祁的命,自然不会对他有这种入骨的惧怕,大口吞噬着秦祁送来的开胃菜,甚至有烧到他身上的架势。

沈扶月发觉了它的不安分,单手捏决,接着秦祁的灵力把这火苗禁锢在丹田。

“逼它出来!”

身后秦祁轻声呵斥,沈扶月一顿,目光似乎是闪躲了两分,最后下定了什么决定才伸手,把压在丹田的火逼到掌心。

秦祁这才看到这只存在于传说中不详之火。沈扶月掌心托着它,颜色不似平常的赤色火焰,是暗沉的青色,像是压着巨大风暴的天空。只看着就能让人感受到这火焰是压抑的,活着的。

他看着那暗沉的焰色,想伸手碰一下那跳跃着的火焰。沈扶月眼疾手快的躲过,喊了一声秦祁,他方才如梦初醒。

沈扶月抽出手,咬破指尖,把一点血点在他的额心。深色的红触之立刻消失,却让秦祁觉得灵台一阵清明。

“可破千万幻法……原本可以的。”沈扶月解释完,垂眸看手掌心的火焰:“它流落魔界许久。能逃到人间,找到广华,就证明魔界已经不能再封印它了。”

秦祁挑眉,语调高了两分:“那也不能你来亲自镇着,像什么话?”

而后他又软了话音:“为师……我心疼你。”

自称一变,话里的亲昵便藏也藏不住。

话音还没落,沈扶月轻嘶了一声,掌心的长生抖了抖,白瓷一样的掌心立刻出了一串红痕。

严格来说,长生的温度并没有平常的火焰高,只要不直接接触焰尖,就不会有烫伤主人一说。

明显,沈扶月是被秦祁的话吓到了:“你……咳,我有一颗冰玉鉴,应该能镇住。”

长生似乎听懂了沈扶月的话,立刻不安分的在她手中上下翻腾起来。四周魔气随之翻涌,不同以往,这次来的特别凶。

沈扶月面色一凛,垂眸看手掌里的火焰,灵力勾缠成一个牢笼,又被冲破。长生如同一直龇牙咧嘴的兽,如今确定了沈扶月已经没有倚仗,要来把她拆之入腹了。

秦祁发现不对,一把抓过沈扶月,灵力成一道屏障拦在身前:“这东西怎么回事?”

沈扶月声音如常:“我灵力尽失,它当然想落进下石了。”

秦祁一滞,空出心神来探查她的灵力,果然发现内力绵软,灵力不知所踪。他皱眉看人,想从她眼神里寻找出什么异样的感受,但是那双眸还是清澈如往昔。

“你……”

可是她怎么说也是天之骄子,一下跌为凡夫俗子,真的能做到古井无波?

沈扶月真的做到了,她平静的抬手摘掉耳垂上的耳饰,然后取出袖袋,递给秦祁:“袖袋里有一面铜镜,我在里面放了一点东西,你来,应该可以压住它。”

秦祁依言翻出来那面小巧的铜镜,掐金丝的手柄刻出繁茂的花枝,栩栩如生的雀鸟立在上面,看着便显精致。秦祁注入灵力,却发现使用极为顺畅省力。

假设平常的法器需要分出两成灵力来控制,那么这个便只需要稍稍分神就可。

注入灵力的铜镜漫出浅淡的金光,然后有一声清脆鸟鸣传出,金光化成一只鸟雀,鼓翅而起。

秦祁注意到那鸟只有三只脚。

“这是金乌?!”

“算是。”沈扶月看着那鸟可劲撒欢,道:“大羿射日时,我瞒着羲和姊姊悄悄留下的一缕神魄。”

秦祁极为惊讶:“羿射九日背后站的可是西王母,这你都能留?”

是了,之后西王母还送了长生药给大羿当做嘉赏。

沈扶月没了灵力,神色厌倦又有一些灰败:“我是怎么说也是上神,别说留一缕神魂,就算我不让大羿射日,西王母又不能去昆仑我和打起来。”

正当秦祁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当年挥手就能令天地变色的上神大人时,沈扶月懒散地补道:“她打不过我她丢人,她打得过我,那算是她独身揍天道,丢得是天道的脸面。里外都是不讨好的事,她做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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