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顾清漪不经意间翻到易安居士的《一剪梅》,一时怔愣,恍惚听到有人在叫她,抬头一看,却是徐嬷嬷。
“嬷嬷,怎么了?”
徐嬷嬷递给她一张请柬,“王妃,这是端王府的请柬,约您明日去府中赏花。”
“这赏花宴可有什么名堂?”
顾清漪翻看着帖子,有些疑惑地挑了挑眉头。这阵子她抱病养胎,不太重要的帖子都是彭德喜和徐嬷嬷处理,若是重要的便送往秦王的外书房,这还是她第一次收到请柬。
“王妃有所不知,端亲王世子至今尚未婚配,这次的赏花宴请了不少名门贵女和青年才俊,怕是借赏花宴之名,给世子相看世子妃呢。”徐嬷嬷说道,“端王府毕竟不同寻常,奴婢便自作主张给您送来了。”
“嬷嬷知我。”顾清漪赞许地点了点头,“大婚当日,端王妃对我多有照顾,如今端王府宴请,说什么也要给面子的。嬷嬷你吩咐下去,让人准备明日出门吧。”
她如今已经坐稳胎,出去赴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徐嬷嬷迟疑未去,顾清漪挑了挑眉头,“嬷嬷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徐嬷嬷小心翼翼地瞧了她一眼,“王妃,您明日赴宴一事,需不需要和王爷禀告一声?”
顾清漪淡淡地摇了摇头,“王爷事务繁忙,不必去打扰他了。”
“是,奴婢知道了,奴婢先行告退。”
屋子陡然寂静下来,顾清漪却怎么也看不下书了,索性歪在榻上睡过去,半睡半醒之间似乎看到了秦王,她霍然惊醒,周围空荡荡的,哪有什么人影。
不过是梦罢了。
如此到了第二日。
虽然是端王府赏花宴,但也是顾清漪第一次以秦王妃的身份露面,她说什么也要盛装打扮一番。
丫鬟们替她换上一袭天青色齐胸襦裙,芙蕖半开,荷叶连连,在前襟堆叠起玲珑的弧度,外罩是天青色的纱衣,玉带封腰,碧青色的绦带垂坠着一块羊脂玉压住裙裾,轻裘博带,端的一番翩翩欲仙的姿态。秋日寒凉,又为了遮掩小腹的弧度,徐嬷嬷又给她添了一张白色斗篷,更衬得她眉目如画,清艳脱俗。
顾清漪打量了一番铜镜中的自己,两靥的苍白被胭脂晕染了薄红,眉如远黛,红唇两点,再也没有失礼之处,才把手搁在含冬手心,轻声道,“启程吧。”
端王府与秦王府相隔两条街。
远远便能感受到喧嚣热闹的气息,这是久病在床的顾清漪许久未曾领略到的鲜活,她不由精神一振,眉宇间也多了几分精神气。
秦王府的车架在端王府大门停下,车厢里跳下两名容貌清秀的丫鬟,紧接着就有一只纤细白皙的玉手伸出,玉手的主人被两名丫鬟小心翼翼地搀扶而下,待她抬头时,众人才看清她的模样——清雅端方,艳而不俗,体态纤细如杨柳,气度雍容如牡丹,不是闻名京城的秦王妃,又是哪个?
“原是秦王妃,难怪劳动端王妃的贴身嬷嬷亲自迎接呢。”
“谁说不是呢,秦王妃一贯低调,不喜交际,没想到这次能够出席端王妃的赏花宴。”
“哪里是低调,秦王妃身体不好,一直在养病,才推掉应酬罢了,现在看来是身体大好了。”
……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顾清漪恍然未闻,自顾坐上翠幄轻绸车,一刻钟后,隐隐约约听到一片莺歌燕语,便知已经到了地点。
果然,她才掀开车帘子出来,双手就被握紧温热的掌心内,端王妃脸上挂着热情亲切的笑,“侄媳妇,我可算等着你了。昨儿个收到你的回信,可把我激动坏了,都说秦王妃低调不爱交际,这不,还是被我给请来了。”
顾清漪抿唇一笑,“叔王妃折煞我了,尽管叫我名字便是。我喜欢热闹还来不及,哪能低调不爱交际呢。只是身体不争气,不慎染了风寒,断断续续的,近日才堪堪痊愈。还要感谢叔王妃惦念着我,叫我出来玩耍呢。”
“确实是清减了不少,好孩子,你受苦了。”端王妃打量了一番,见她确实是大病初愈的模样,心中更是熨帖,连忙拉着她的手入席,笑道,“能把你邀请出来,我可算是挣了大面子。今儿个说什么也要好好照顾你,免得你怕了我,下次不愿理我了。”
端王妃性格亲和幽默,顾清漪被她逗得连连发笑,眉眼间熠熠生辉,姿容与气度丝毫不逊于在座的夫人小姐,惹得众人或明或暗地注目打量,在心底对传闻中的秦王妃暗暗评估,不一而足。
顾清漪来得不算早,该来的人差不多已经来齐,端王妃一一给她介绍在座众人,顾清漪的尤其注意那几个出身不凡的姑娘,若不出意外的,端王府的世子妃就是出自她们之中了。
玉安郡主也在,她今日穿着一身大红色一群,如蔷薇花般娇艳刺人,顾清漪才刚坐下,她就阴阳怪气地嗤笑道,“我还当秦王妃要在京中社交圈子销声匿迹了,原来还会出来,真是稀奇的很呢。”
浓浓的火药味让席间的欢声笑语骤然凝固,各家的妇人小姐连忙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没听到玉安郡主的挑衅之言一般——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这两位都不是她们能够招惹得起的人物。
什么样的人物会在社交圈子销声匿迹?尽管参考张氏母女便知。玉安郡主一句话就讽刺了顾清漪娘家,还把她给带上,不得不说很是尖酸了。
顾清漪脸上的笑容未变,温声说道,“事实上,我也惊讶得很。听闻郡主与勇毅候世子的婚期将近,没想到还能在宴会上看到你,果然是清闲得很呢。”
大婚之前,未出阁的少女一般都在家中备嫁,像玉安郡主这般大张旗鼓地出来参加宴会的,还真是少见。
玉安郡主被反将一军,顿时气得面红耳赤,若不是听闻秦王妃会来,她又何至于违逆母亲的命令跑出来?
她恨恨地盯着顾清漪的面容,刚要反唇相讥,就被端王妃按住肩膀,对方警告地看了她一眼,“玉安,你需尊称秦王妃一声表嫂,这就是你对待尊长的礼仪?”
被长辈指责的玉安郡主顿时面红耳赤,以她的性子,受此折辱肯定是要离席而去的,但她只是神色几变,依旧坐在席中未曾动弹,倒是奇怪了。
端王妃她几番考虑筛选,万万没有料到玉安郡主和秦王妃有过节,若是事先知道,她万万不会放玉安郡主进来。不过现在说什么也迟了,见顾清漪没有生气,才稍稍松了口气。
端王妃脸上重新挂上笑脸,席间重新恢复一片欢声笑语,仿佛方才的争执从未发生过一般,粉饰太平的本事,是所有人的社交本能。
顾清漪未曾把玉安郡主放在心上,一边留心夫人小姐们谈论的新鲜话题,一边打量周围的环境,因是赏花宴,酒席摆设在端王府的花园,花园的布局摆设颇有南方风韵,精致幽深,别有洞天。
整座花园被环抱在长长的抄手游廊里,四方天地之内,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假山亭台随处可见,距离宴席最近的,是一座两层高的飞檐亭台,勾心斗角,绿瓦红墙,亭亭玉立。亭台里头有人影绰绰,偶尔有高声喧哗而来,想来应该是端王世子等男客,从他们的角度,应该能够看到席间的女客,这样的安排不可谓不尽心。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视线落在身上,但顾清漪抬头望去,却没能看清人影,只好作罢,权当是自己多心。有那怀疑的功夫,还不如多欣赏几眼花园中姿态各异的秋菊。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在百花开败的时节,秋菊尽占天下,能被摆入王府花园的菊花自是名品,目之所及,有花色碧绿如玉、花径直达一尺的绿牡丹;有茂开似瀑布、飘然若柳絮的十丈珠帘;有花瓣尖绿、尾端粉紫的绿衣红裳……
这些名菊花姿各异,风情不一,细细品赏,各得滋味。顾清漪最喜欢的当属其中的西湖柳月,浅黄色的花瓣色彩纯正,花瓣正抱,微露花心,中部往外的花瓣则是旋转开放,仿佛丝丝柳岸和皓月当空的西湖之水,清澈澄明,令人神驰。
端王妃即便在考察各家小姐的品貌性情,也在时时注意顾清漪的动静,见她的视线黏在西湖柳月上,笑问道,“清漪喜欢这一株菊花?回头宴会结束,我让人给你送去王府。”
顾清漪一时赧然,“无功不受禄,怎好贪图叔王妃的好东西。”
“不过是一株花罢了,能被你看上是它的福气。”端王妃见她依旧不好意思,便道,“那这样吧,诸位小姐打算咏菊赋诗,就请你给她们誊写诗章如何?当然,那株西湖柳月就当你的润笔费了。你可别嫌少,多了我可支付不起。”
顾清漪知道她是好意,便不再拒绝,“诸位小姐若是不嫌弃我字迹丑陋,那我就献丑了。”
有秦王妃代为执笔抄诗,简直是意外之喜,在座的闺阁少女们俱是受宠若惊,连道不敢和劳烦,这副阿谀奉承的模样惹得玉安郡主连翻白眼,不轻不重地冷笑了几声,惹得她们面红耳赤,倒是消停了下来。
不说玉安郡主,就是顾清漪也有些吃不消她们的巴结追捧。若说那些夫人小姐们的奉承可以解释为阶级地位的压制,那端王妃过于热络的态度就显得有问题了,毕竟是长辈,实在没必要这般讨好她。
是的,讨好,端王妃对她的态度几近讨好了。她并不觉得自己魅力无敌,唯一能够解释的,她们讨好的不是她,而是她所代表的身份。
秦王所代表的权势和地位,比她想象中还要煊赫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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