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他的袖子遮掩着看不到,这会儿被挽起来之后,众人才看到,他的胳膊上也起了梅花印记。
因着这印记还浅淡,所以瞧着甚至还有些好看。然而在场的人都目睹了接二连三的人死亡,现下看到的时候,没有人觉得会好看,甚至都纷纷打了个寒颤。
就连医术最高明的师父都中招了,这说明什么?
这病是真的会传染的!
顾九见状,也不由得蹙起了眉头,道:"连累先生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又神情肃穆的给钱宇再次行了礼。
如他这样的风骨,却在这样的高龄被连累,顾九心中敬佩的同时,又生出几分喟叹来。
见状,钱宇却是忙的摆手笑道:"夫人不必如此,这都是老朽应当做的,现下最重要的。是查清楚这些病症的来源才是。只是老朽无能,竟然查不出这病症到底是什么。"
听得他这话,顾九则是沉声问道:"先生放心,此事朝廷不会不管的--敢问您,方才闹事的那些人,都是没有症状的么?"
见顾九询问,那钱宇将这里的情形说了一遍,正色道:"不错,现下染病的已然被单独分开来了。这十多个人都是无碍的,如今闹着要离开,也是怕染上病,只是老朽担心他们会不会是潜在病症,所以并不敢将人放走,是以才有了方才那一幕。"
其实认真说起来,钱宇十分能理解他们的态度,只是如今不让他们走,也是为了他们的安全着想。
钱宇这话一出,他的徒弟却是哼了一声道:"师父您将他们的安全放在心上。人家可不领情,瞧瞧方才,若不是官府来人了,怕是都要闹翻天了。"
今日这事儿说起来实在是憋屈,他们做了一辈子的大夫了,向来都是受人尊重的,谁知一朝闹了灾患,反倒是被这些人指着鼻子骂。
简直是憋屈至极!
见状,钱宇却是沉声道:"既是为大夫。便要恪守本分,为师当年是怎么教你的?"
那人闻言,顿时便偃旗息鼓,只是神情里到底是有些愤愤。
顾九则是温声道:"先生放心,今日您的委屈,必然不会白受的。"
钱宇都是六七十岁的人了,让一个小姑娘安慰算怎么回事儿?因此他当下便摆手笑道:"无妨,这些还不算什么。不过老朽倒的确有一句忠告要说,您虽为官府亲眷,可到底是女子,身体相较于男人更容易染上病。眼下我们还没弄清楚这病症的缘由是什么,您在这里呆着多有不便,还是请早些回去吧。"
虽说顾九方才说过她也曾学医,可钱宇并不将此时放在心上,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且不说学的精通与否,单说她这如花的岁数,总不好叫她真的在男人堆儿里待着吧?
传出去也不像话!
然而顾九却是早就打定了主意,眼下听得他这话,只是弯唇笑道:"多谢先生好意,只是如今,咱们还是早些将这疑难杂症解决了为上。"
她说到这里,又问道:"先前病人的病例,以及所用的药物,可否给我看一眼?"
见她真的要管此事,且一副十分专业的模样,那钱宇只得叹了口气,道:"罢了,您且稍等。"
他说完这话,吩咐人将一应东西都给拿了过来,递给了顾九。
这些时日跟着庄子期学医术,顾九如今虽说不是完全精通,可一般的方子却是看的懂的。
至少现在,她一看这张药方,便明了了过来:"先生这是用鼠疫的方子看诊的,可有什么根据不错?"
她这话一出,周围的人眼光顿时变了不少。
起先见她过来,众人只当这是个添乱的,纵然生的不错,可也掩盖不了她是个女子、且年岁不大的事实。
谁知她根本没有看别的,单靠着这一张药方,就知道了所诊治的病症,至少说明她是有两把刷子的。
钱宇也有些讶然,这会儿才信了顾九是真的会医术,且收起了先前的念头。他倒是没有轻视顾九。只是那会儿听她叙说,只当这人家里请的普通大夫,让自家女儿学一些防身的本事罢了。
可现在见顾九只一眼就看出了药方的作用,方才重新想到,怕是这小姑娘从医之人,医术十分高明,且教授她也非常上心。
因为寻常人,鲜少会学习这些的。
"不错,老夫先前瞧着他那症状,有三四样与鼠疫相似,这才用了这药。只是,那人却死了。"
且死的十分迅速。
钱宇心中有些自责,在他看来,那人的死,是因为自己这个做大夫的失职。
若不是他开错了药,兴许那人还能多活几日。
听得他描述的症状,顾九也不由得跟着微微蹙起了眉头。
寻常人瞧见这样的症状,第一反应大概都是会这样诊治。
且她看了药方,按理说即便是用错了药,也不应当会这么快死。
除非,这药跟他症状是相冲的。
顾九念及此,却在骤然想起一件事儿来,沉吟了一番,道:"先前的病人在哪里,我去看看。"
说来也巧了,庄子期前些时日才教了她关于时疫的各种方子及分辨,现下想起来这些,她却是突然想到师父说的那些症状来。
而现在,她需要去现场核实一下。
听得她这话,钱宇第一反应是要阻止她:"这不妥吧?"
顾九是官家夫人,若是在他们这里出了什么事儿,谁能担待得起?
"无妨。"
顾九神情坚定,放柔了声音道:"先生信我便是。"
她不会将自己陷入无端的危险之中,敢过去,也是知道自己服用的那些药物的威力。
有庄子期给的各色药物做护身符,她才敢这样大胆的。
见顾九信誓旦旦的模样,钱宇好一会儿才点头道:"夫人请吧。"
……
只是众人没有想到,顾九不过去看了一会儿病人,又拿纸趣÷阁写了些什么东西出来,再抬起头的时候,神情里满是亮光:"这个病,我能治。"
顾九这话一出,众人顿时神情各异。
有一个大夫已然忍不住,先质疑问道:"我说夫人,这额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情。不能信口开河!"
这位夫人年纪轻轻的,瞧着就不像是太靠谱的人,这会儿到了这里看病人还不到盏茶时间呢,居然就敢笃定的说自己能治?
要知道,就连他们师父,也都是为此愁了好久,还没有想到解决办法呢。
相较于徒弟们的反应,那钱宇却是有些迟疑的问道:"夫人,您当真可以看得出来这是什么病?"
闻言,顾九则是郑重的点头道:"能。"
方才听得那大夫描述的时候,她已经有些怀疑了,这会儿见到真人身上的症状,她完全确定了。
这不是病,而是毒。
"此乃异邦之毒,名为无间,以中毒者的血液为传染源,起初乃是畏寒畏冷。毒性随血液而走,既霸道又烈,至多三五日,便药石无灵。不过,这毒却也并非全然没救,至少,有解法。"
而且最巧合的是,先前庄子期曾经给她讲过这个解法。
"什么无间,我们连听都没听说过。"
听得那些大夫的质疑,顾九则是淡淡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说起来,她之所以确信是无间,还有一个强有力的佐证。
方才她询问了一圈,也确认过了,所有染上这个毒的人,无一例外都接触过中毒人的血液。
而没有接触过血液的人,则是完全没事儿。
钱宇闻言,沉声问道:"那,敢问夫人,此毒怎么解?"
不想他这话一出。却见顾九顿了顿,道:"抱歉,老先生,恕我不能将这方子告知。此乃秘密,望您体谅。"
这法子,当初庄子期告诉她的时候,曾经跟她提过一句,此乃异邦的机密,只是他机缘巧合下才知道的。
若是顾九就这么贸然的将解法给说出去。万一给庄子期添麻烦该如何是好。
谁知她这话一出,就见那些人顿时有些不满,道:"你这么故弄玄虚,谁知道是真是假?"
到底是涉及到性命安危的人,他们又是大夫,对她口中所说闻所未闻,眼下自然是不肯相信她的。
就连那些的病的灾民们,也有人跟着虚弱道:"我们……我们想活着,夫人,您这法子若是靠谱,便是说出来又怎么样?"
虽说钱宇治死了人,可是相较于眼前这个年轻妇人,他们还是更愿意相信前者的。
那人的话一说口,顿时引来许多人的附和:"是啊,您既然这么有把握,那就说说到底是什么解毒的法子,可别是拿我们练手吧?"
这些灾民里面,先前也有看了热闹的。一面觉得这女人厉害。一面又觉得她胡闹。
如今说这话的时候,也不知出自真心的多,还是单纯裹乱的多。
见这局面一时又要乱起来,反倒是钱宇先开了口:"大家稍安勿躁。夫人,既然您有方法诊治,那便尽管去开方子,老朽愿意先试药。"
不同于这些徒弟和灾民们,钱宇莫名觉得,顾九是可靠的。
更何况,他年岁已然大了,便是真的因为这药出了差错,也好过是用在别人身上不是?
见状,他的徒弟们连忙想阻拦,却见钱宇摆了摆手,笑道:"夫人,你尽管放心去做吧。"
得了钱宇这话,顾九深吸一口气,行礼道:"多谢先生信任。您放心,我一定将您治好。"
……
保和堂便是药铺,顾九也无需去别的地方抓药。
她应承了钱宇之后,自己便直接去按着庄子期所说的药方来做配比。
仰仗着先前庄子期的严苛,现下顾九每一个学下来的东西,都深刻的刻在记忆里,全然不曾出差错。
待得将药方配好之后,顾九又端去给钱宇。
只是相较于对方的坦然,她却是有些迟疑:"先生,您真要喝么?"
她只是听庄子期说过这事儿,虽说顾九知道自家师父从来不打诳语,敢说出来,就必然是对的。
可是万一呢,万一这方子不对,那她岂不是也成了帮凶?
顾九才想到这里,却见钱宇已然端起来那一碗药,一饮而尽。
此时钱宇的房间外围了一圈的人,见他将药喝了之后,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担心。
这个女人,他们总觉得不靠谱,可自家师父怎么就相信她了呢!
正在此时,只听得外面有飞快的脚步声响起,旋即便听得有人道:"官府来人啦!"
那是小药童的声音,顾九认得。
官府来人,也必然是白无渊回来了。
顾九念及此,因起身道:"先生您先好好儿歇着,若有什么事情再来叫我。"
得了她这话,钱宇顿时便笑着点头应了。
顾九见状,则是跟他告了别,自己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待得顾九走了之后,就见那些大夫们一窝蜂的跑了进来,一面七嘴八舌的怪罪道:"师父,您怎么能听她的呢,若是她的药不管用怎么办?"
又有人跟着哽咽道:"是啊,徒儿们还指望着您长命百岁呢。这女人一看就是不靠谱的,您不能因为她是官家人就对她百般忍让啊。"
这些徒弟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唯有钱宇的表情十分的淡定。
甚至可以说是淡定的过头了。
"为师心里自有打算。"
说这话的时候,钱宇的神情里还有几分叹息。
他心知自己现在说什么,都会被徒弟们误解为自己是怕了权势,才做出的牺牲。
可只有他自己清楚,那分明不是牺牲,而是信任。
先前那个鼠疫的方子,不同于市面上的那些药方。而是庄家特有的方子。
而顾九能一眼认出来,也只能说明一件事。她,或者她的师父,怕是跟庄家关系密切。
否则她怎么会一眼就看出来那个鼠疫方子呢?
毕竟,那可是庄家自己调配出来的,市面上可没几个人知道。
便是冲着这一条,钱宇便觉得,顾九的话可信。
见自家师父如此的顽固,那些大夫们一时不知该如何劝慰。只是等到出来之后。却是都下定了决心,若是钱宇没事儿还好,若是有事儿,他们说什么都得让顾九给一个交代!
顾九却不知这些人的想法,她此时已然到了门口,一面问道:"东西可是都到齐了?"
知道这是无间之毒,顾九的心里反倒是放心了许多。
一个是因为她能治,另外一个便是知道这毒虽然有传染性,可是只要不碰到对方的血液。那就好办多了。
所以这会儿让人进来的时候,顾九也特意嘱咐先清了场。
"回夫人,这是您要的所有东西,都在这里了。另外,白大人就在门外等着,说要来接您回府衙呢。"
知道顾九跟着来了这里之后,白无渊第一反应便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要让是让秦峥知道,他前脚刚走,后脚自己媳妇就去了药铺,且还是为人去诊治传染病去了,怕是得气得将一干相干人员都给剁了吧?
秦峥是如何的宠妻狂魔,这一路白无渊可都是看着呢,所以现下第一反应是按着顾九说的准备东西,第二反应便是要将这位祖宗给带回去。
谁知听得衙役们的这话,顾九却是摇头笑道:"你回去转告白大人,就说我过几日再回去,让他去忙别的事情,这个病我有把握。"
白无渊的行动力快,现下已经将她所需要的东西都给凑齐了。只待这房间各处都收拾妥当,再加上调配好的药物,这个毒控制起来十分轻松。
然而顾九说的简单,却架不住白无渊压根不信。
他不但不信,还在听到下属的话之后,眉心都跟着跳了跳。
这些事儿,是她一个姑娘该做的么!
"秦夫人。"
听得白无渊声音的时候,顾九正打算回房间熬药去了,回头一看,见他竟然自己进来了,不由得失笑道:"白大人,您可还有别的事儿么?"
闻言,白无渊则是拧眉道:"只一件事,请秦夫人随下官回府衙吧,这里不是您该待的地方。"
这话一出,顾九却是无奈的笑了:"白大人无需担心,我这人向来惜命,且不爱逞强。我既然留下来,是因为真的能治。"
起初过来是为了安抚人,可来了发现这病庄子期跟她讲过,且她能够帮忙,那便断断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了。
她这话说的笃定,反倒是让白无渊也有些迟疑了,问道:"你当真能治?"
见顾九点头,白无渊却又拧眉道:"既然秦夫人能治,那其他人也可以,如何也不该让您一个女子出头,夫人还是跟我回去吧。"
他已经听下属们说了,如今因为这事儿已经死了人,这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邓县的大夫们不少,便是实在不行,从京城借人,也比用顾九强。
毕竟,她的夫君可是大名鼎鼎的秦阎王!
顾九知道他的顾虑是什么,想了想,因摇了摇头,商量道:"我知大人不肯信我,给我三天时间如何,我一定会向您证明,我能治好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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