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那是最糟糕的时代;那是蒙昧的年月;那是疑虑重重的时期;那是黑暗笼罩的季节;那是令人绝望的冬天;我们面前一无所有;我们都在直下地狱……
漫无边际的黑夜之中,没有星光,也没有月光,除了黑暗本身之外一无所有。
楚青山站在黑暗中茫然四顾,不知自己从何而来,又为何来此。
正当他不知所措时,一个女人的声音飘然传入耳中。
“黑暗在光中照耀,而光却不能理解它。”
声音传自远方,飘飘荡荡,可当传入楚青山耳中时,又像极了耳边的呢喃,楚青山甚至有一种错觉,错觉他已经感受到了女人在他耳边说话时发出的轻微吐息。
冰冷而凄凉,如一个死去多时的亡魂。
“你是谁?”楚青山问道。
声音中似乎有一种魔力,如恶魔诱惑的低语,在冥冥之中吸引着他,拉扯着他,让他忍不住想要接近。
“黑暗在光中照耀,而光却不能理解它。”女人没有回答他,而是又一次重复起先前的低语。语调孤寂而沧桑,在亘古不变的黑夜之中悠悠回荡,却不显分毫突兀,仿佛它本身就是这黑夜的一部分。
他一向不是一个禁得起诱惑的人,当声音第三次响起时,他就朝着声音而去了。
走在无光的黑夜之中,眼前看不见丝毫道路,可声音就这么牵引着他,时而左转,时而右转,走得驾轻就熟,如一条熟悉回家之路的瞎眼老狗。
也不知走了多久,也许只是顷刻,又也许已过了许久,在这纯粹的黑暗之中,时间也失去了它本应拥有的意义。
这时,楚青山目光的尽头终于出现了一缕光芒,微弱的淡蓝色光芒,如一团飘荡着的鬼火。
这里便是声音的源头。
楚青山于是来到近前,暗淡的光芒下,映出了一个女人的身影。女人是一个近乎透明虚影,她穿着的水蓝色长裙正发出淡淡、的光芒,光芒的源头正是女人的长裙。
她一头青丝如瀑,直垂至腰间,双眉斜飞入鬓,凤眼樱唇,一张脸长得清丽绝俗,英姿飒爽。
“被永夜选中的人。”女人道,“你终于来了。”
在淡蓝色的光芒映衬之下,她原本惨白的脸上更多了一丝诡异,如一个来自地狱的冤魂。
楚青山凝视着女人,一向胆小的他,面对如此诡异情景,心中却没有丝毫恐惧。与此相反,当他站在女人面前时,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来自于灵魂的安宁,如同漂泊的游子终于回到故土一般的安宁。
“你说的是我?”楚青山问。
“除了你,还有谁?”女人轻轻一笑,如仲春时节,百花齐绽,将一只洁如冰雪的手伸向楚青山,“继承吾之遗志,让黑暗笼罩光明。”
“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你将学会世间最强的夜之咒术,并成为世界的新王。”
“坏处呢?”
“失败了,你就会死。”
“我拒绝!”楚青山当机立断。
女人对楚青山的话没有丝毫诧异,她早已知道了楚青山的选择。
她说:“你是被夜鬼之神预言选中的人,你的命运早已注定,一切因果从世界诞生之初,便铭刻在永恒之轮上,你唯一的路便是接受,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楚青山闻言瞿然一惊,夜鬼之神是深藏于地下的夜鬼一族的无上神明,也是夜之咒术师们所信仰的唯一真神,更是天下正道最所憎恨的邪魔外道。相传,夜鬼之神拥有超越因果轮回,洞察过去与未来的能力,他所留下的预言,从不会落空。
“夜鬼之神的预言说了什么?”楚青山强压着震惊问道。
“世界的尽头,希望的终点。当阳坠落之时,天劫将屠灭苍生,当黎明不再降临,唯有黑夜永恒。”
“你是说……”楚青山有些不可置信,“我是被预言选中,化解天劫,拯救众生于危难的人?”
“不,你便是劫。”
“什么?”楚青山大惊,正要继续问下去时,胸口却猛地一痛。
他惊坐而起。
天色微明,有风声与鸡鸣入耳,他正坐在自己床上。
事如春梦了无痕。
原来方才一切不过是一场幻梦,只是梦中的真实感,让他的心绪难以平息。
我便是劫……
“楚青山!”一声震耳欲聋的叫声传入他的耳中,震得他双耳嗡嗡作响。
他揉着还有些疼痛的胸口,向声音看去,那里是一个尚未收回拳头的女人。
女人身高九尺有余,皮肤黝黑,肩宽体壮,正握着拳头的一条手臂上袖子高高挽起,膀子上虬结着的腱子肉如一座座参天山脉,高耸林立,纵横交错。一头长发猩红如火,一根根又粗又硬的发丝编成一根手腕粗的麻花,绕三圈扎在颈中,辫梢如蝎子的尾针一般,非但不向下垂,反而高高翘起。一张漆黑的马脸上两只铜铃般的虎眼凶神恶煞,威风凛凛,靥不涂而墨,唇不点自黑,当真如在世阎罗,立地太岁一般。
楚青山一见女人,只惊得从床上一蹿而起,也顾不得胸前疼痛,忙陪笑道:“是武二姑奶奶呀,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这女人名叫武嚼铁,乃是低疏县第二大家族武家的二小姐,江湖上还有一个诨号,唤做赤发黑龙。
此女十岁出道,凭着一身横练功夫,加上背后又有整个武家撑腰,在低疏县纵横六载,罕逢敌手。
这武嚼铁自觉武功修为在低疏县已无敌手,便自创了一个低疏无敌帮,拉拢了黑白两道二十四条威名赫赫的好汉,做她无敌帮二十四大护法金刚,而她自己则做起无敌帮帮主,号称低疏无敌,在县中横行霸道,无人敢言,是低疏县最大的恶霸。
武嚼铁嘻嘻一笑,说道:“白老三,我问你个事。”
“姑奶奶想问什么?”楚青山忙道。
“你……想不想娶我?”武嚼铁说着,两只铜铃般的虎眼闪烁着光芒,直勾勾盯着楚青山。
“啥?”楚青山一听此言,犹如一盆冷水浇在头顶,霎时间手脚冰凉,全身发麻,一个不留神竟从床上滚了下来,连滚带爬扑腾了半天才勉强起身,颤声问道:“姑奶奶何出此言?”
“哪来这么多问题?”武嚼铁失去了耐性,催促道,“我就问你想不想娶我!”
“这个……这个……”楚青山慌慌张看着武嚼铁,早已没了主意。
“这个什么?姑奶奶肯下嫁给你,你还敢犹豫?”武嚼铁眉毛一竖,蒲扇大的巴掌在床面一拍,登时就把一张紫檀大床拍成齑粉,连一块木头渣也不剩。
楚青山只吓得面如土色,两根加在一起也及不上武嚼铁一条手臂粗的小腿索索抖个不休,把头摇成个拨浪鼓,连声道:“不敢,不敢。”
“那今天就来我家提亲吧。”武嚼铁仰天长笑,一挥衣袖,出门而去。
楚青山看着武嚼铁背影,心中思忖,若是娶了她,自己这辈子就算是毁在她手里了,只怕到时不出三天,自己就要被她折磨致死。
当即大叫一声,“姑奶奶留步!”急忙冲出门外,一个纵跃扑在武嚼铁身下,双手紧紧抱住武嚼铁小腿,声泪俱下道,“姑奶奶!您也知道我一直是把您当成我亲姑奶奶看待的,不,就是我亲姑奶奶也没您这么亲,我对您有的尽是一腔钦仰之情,怎敢有半分爱慕之意?我怎么能娶您?”
武嚼铁只听得眉花眼笑,连连点头道:“说得在理,说得在理。”拍了拍楚青山肩膀,“不过往后日子还长着呢,你总会日久生情的。”
楚青山抬起头,仰望着武嚼铁如一座小山般的身躯。
“日,日不动……”
“日不动也得日!不是,也得娶!”武嚼铁立时色变,双目圆睁,一股戾气如有实质般自双眼中迸射出来,吓得楚青山又是一颤。
“可是您也知道……”楚青山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心道,“我这里天生就有病,连全先生都说此病无药可医,注定活不过二十五岁。”
在楚青山出生那天,家中帮闲的清客全先生就诊断出他心脏有先天不足,一生体弱多病不能修行不说,还注定活不过二十五岁。
“我都打算好了。”武嚼铁得意说道,“这不是还有十年呢么,咱们先做它个十年快活夫妻,到时候等你死了,我再改嫁别人就是。我听说县东头潘家的大公子潘老王,生得那叫一个英俊风流,虽说比你还差了点,但怎么也算得上是咱县的第二美男,我都打算好了,你死了之后我就嫁给他。”
楚青山一愣,全没想到武嚼铁连这一步也已算好,忙道:“姑奶奶,依我说您现在就嫁那潘老王吧,你再不嫁,只怕他就要娶别人啦。”
“他敢!”武嚼铁大嘴一撇,大拇指指着自己,“姑奶奶我不开口,他敢娶谁?谁敢嫁他?”
“谁也不敢……”楚青山嗫嚅道。
“那你还不赶紧来娶我?”
“我……”楚青山眼见劝说无望,索性一狠心,硬起头皮,咬牙说道,“你就算得到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
“我只要你的人,不要你的心。”武嚼铁冷笑。自她出生起,一向是唯我独尊,从没又一个人敢忤逆她半分,她也因此养成了一副我老大,天老二,地老三的脾性。对她而言,她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她想要楚青山,那楚青山就一定得是她的,至于楚青山心中愿或不愿,对她爱是不爱,全没有半分关系。
楚青山闻言,情知无幸,索性耍起无赖,就地一坐,双手叉腰,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那也不娶,说什么都不娶!”
武嚼铁面色倏变,恶狠狠地道:“能耐大了,敢跟我叫板了?信不信我这就一拳打死你?”
楚青山听了,气往上冲,心想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与其做个缩头王八,娶她之后被她生生折磨致死,倒不如狠狠心,拼着被她打死,至少死的光明磊落,还能少受些零碎苦头。当即把头一伸,骂道:“有本事的现在就打死我,小爷我躲一下是你孙子!”忽想起平日里叫惯了武嚼铁姑奶奶,辈分上早就当了孙子,忙又改口道,“不对,重孙子!”
武嚼铁大怒,把铁锤般的拳头一举。
“你以为我当真不敢?”
楚青山方才虽说得硬气,谁知话一出口,心中便已后悔,内心更是怕极,伸出去的头连动也不敢动一下,哪里还敢再硬撑。可若是他开口求饶,武嚼铁到时能饶了他,可那时免不得就要娶了这母夜叉,那是生不如死的事,更是万万不能干的。
武嚼铁此人固然狠辣,但对楚青山倒也有几分情意,因此也是迟迟不愿动手。但她虽然也想收手,可自己这无敌帮主赤发黑龙若就此饶过楚青山这么大逆不道的行径,那也算是颜面扫地,以后再无面目见人了。
因此,二人就这般不进不退,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一时竟都僵在原地。
这时,楚青山再一次惊坐而起,原来又是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