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上元节,天气依旧寒冷,积雪未融。
坐落在摘星山北麓的秀清庵,过午后没多久便难以寻觅阳光踪迹。
冷风骤起,吹熄了孟娴眸中最后一丝光亮,她的心如坠冰窟,身体在瞬间的僵硬之后,猛然反应过来,看着面前的马车,满面惊惧,转身就跑!
姚远勒住马缰停下,转头看到一个瘦弱的小尼姑站在马车旁边,愣了一下,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劲……
原本站在大门内侧,竖着耳朵偷听孟娴跟“苏默”对话的老尼姑,在听到姚远口中的“陆哲”时,一脸疑惑,探头出来,就见车帘突然扬起,一只闪烁着寒光的铁手如闪电般伸出,抓住了孟娴的肩膀!
老尼姑神色惊骇,随之一声惨叫过后,孟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晃动的车帘后!随之消失的,还有戛然而止的尖叫!
下一刻,老尼姑对上了一双倏然沉下的眸子,脸色一白,转身就要跑!
是陆哲的侍卫。不需要陆哲吩咐,侍卫一个箭步越过一脸懵逼的姚远,冲向那老尼姑,在她发出呼喊之前,一掌将她劈晕,拖出了秀清庵大门外,然后快速关上了秀清庵的木门!
姚远骑在马背上,目瞪口呆地看了看昏迷的老尼姑,视线转向马车,“你……你们在干嘛?”
陆哲的侍卫示意姚远下马,将他拉到一边,然后低声跟他解释了一下当下的情况。其实有些内情侍卫并不清楚,姚远听完依旧有点迷惑,因为苏默就是蓝羽公子这件事他并不知情,但很快就想到了,也反应过来陆哲到底在做什么。
姚远抬手抽了自己一巴掌,“我就不该来!”
马车里,孟娴被陆哲踩在脚下,而君灵馨被吓了一大跳,裹着毯子往角落里缩了一下之后,再看向孟娴的眼神,就变成了厌恶……
君灵馨今日得知孟娴出家,是真心觉得抱歉,也是真心想来当面向孟娴道歉的。因此陆哲一开始谎称他是苏默,骗孟娴出来,君灵馨不能理解,甚至非常反感,以为陆哲又要害孟娴,鼓起勇气表示反对,但当然没用,陆哲没有解释,只说她不懂。
但陆哲有句话,君灵馨听进去了。他说,如果他今日做的事元秋知道,只会赞成。这让君灵馨半信半疑,但打算看看陆哲到底要做什么,或许真是她太笨不明白。
而当孟娴在马车外面温柔又深情地对着陆哲用声音假装出来的“苏默”叫“蓝羽”的时候,君灵馨也终于意识到一件事,苏默竟然是传闻中的蓝羽公子!孟娴真正痴恋的人原来是苏默!
虽然曾经的君灵馨也是苏默狂热的追求者,因为苏默做了很多蠢事,甚至一手毁了自己原本好好的人生,但此一时彼一时。
如今的君灵馨,有勇气反对陆哲的时候,说的话是“若是让元秋知道……”她下意识地提元秋,是因为她从心底里认可了元秋的实力,元秋是她眼中容家的主事之人。曾经她们势如水火,但如今的君灵馨对元秋只有敬佩和感恩。若非元秋的宽容,君灵馨知道她不可能有现在的好日子,更别提君灵馨生大儿子的时候元秋专门去给她接生,后面又做了很多安排,她怀二胎,每次陆哲带她去容家,元秋都会亲自给她号脉。
因此,在君灵馨心中,哪怕面对陆哲,她是会下意识维护元秋的。
也因此,当君灵馨发现孟娴竟然觊觎苏默的时候,震惊之余,便觉得孟娴实在是太可笑,不要脸!
苏默都成亲了,他跟元秋天生一对,孟娴哪里来的自信,竟然敢跟元秋抢男人?如今的重点不是陆哲欺骗孟娴他是苏默,而是孟娴以为苏默来找她,就巴巴地跑出来相见,还在那里说些不知所谓的话,简直恶心!元秋先前对孟娴那么好,还救过孟娴的命,帮过孟家那么多次,孟娴这样做简直是丧良心!亏她还以为孟娴是真的因为过去受到的伤害看破红尘皈依佛门!却原来根本就是装的!
自从有了孩子,人生有了重新开始的机会,下定决心要好好做人,珍惜如今拥有的一切,感恩帮她护她的人的君灵馨,当下就是这么想的。她对孟娴的愧疚和同情,在听到孟娴对着“苏默”深情呼唤“蓝羽”的时候,就荡然无存了。
陆哲看了君灵馨一眼,本来是想再次提醒她闭嘴,不要乱动,不要说话,但当陆哲看到君灵馨的眼神,他冷笑一声,突然觉得这女人也不算太蠢。
而后,陆哲便没再管君灵馨,他脚踩着孟娴的脸,孟娴颤抖着,发不出任何声音。
陆哲俯身,靠近孟娴,声音低沉阴暗,“又见面了,孟四小姐。你知道的,如今我改邪归正了,不然我要找你麻烦,会选择今夜潜入秀清庵掐死你,或者把你掳走,卖进最下等的勾栏院,而不是这样,好声好气地跟你说话。”
君灵馨嘴角微抽:……陆哲到底对“好声好气”有什么误解?
“你应该庆幸,你有一个好的家族,不管你犯了什么错,你祖母,你爹娘,你兄姐到底是希望你能活着的,更应该庆幸,他们一直以来跟我那表妹关系都不错,能说得上话,也应该庆幸,你自己,只是个无用的废物,掀不起什么风浪。”陆哲阴恻恻地说,“怕你听不懂,我方才说那些,只是想告诉你,乖乖交代,你或许还能拥有一次活命的机会,还能继续当孟家小姐,过好日子,虽然我觉得你根本不配。”
陆哲说着,他的铁手覆在了孟娴的光头上,冰冷的手指动了一下,孟娴眸光惊恐,身子颤抖得更厉害了。
“你若是不说,我现在杀了你,只需伪装成你上吊自尽的模样,除掉所有知情的人,你家里人会难过片刻,但根本不会怀疑,因为你已经告诉他们,你生无可恋,所以才出家的,那么,你自杀也合情合理,不是吗?”陆哲冷笑。
陆哲的铁手在孟娴头顶游走,下移,覆到了她的眼睛上,那恐怖的触感,瞬间击溃了孟娴的精神,她神情呆滞,泪流满面,面上半分血色都没了。
“告诉我,是谁?”陆哲再次模仿苏默的声音,在孟娴耳边低声问。而他的脚已经挪开,孟娴却再也发不出一声尖叫了,她已经被吓破胆了。
突然听到苏默的声音,让孟娴有种在梦境和现实中游离的幻觉,她眸光痴痴,喃喃地说,“我师父……玄思……”
玄思……陆哲记得,陆家旁支有一个犯错的夫人被送来秀清庵出家,法号叫玄净,那玄思,定是秀清庵中的某个尼姑。
陆哲放开孟娴,一掌把她劈晕过去,车帘一晃,他已经站在了外面。
“哎……那个……”姚远神色不自然地凑上来,“怎么……”
陆哲并没有因为姚远坏事跟他算账,“你来得正好,看好马车,不要让人靠近!”
姚远神色一正,“没问题!你去哪儿?”
陆哲大步朝着被侍卫打晕的老尼姑走过去,“你闭嘴!”
姚远:……是的,元秋才鄙视过他的实力远不如陆哲,如今他要自己承认,他的脑子跟陆哲比也差得太远,还是闭嘴吧……
姚远默默地走到马车旁边,叫了一声,“嫂子?”君灵馨应该在里面吧?
过了一会儿,君灵馨才反应过来,应了一声。她怕孟娴醒过来乱叫,用自己的帕子塞上了孟娴的嘴,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被打晕没多久,又被陆哲狠狠一巴掌抽醒过来的老尼姑整个人都是懵的,目光惊恐地看着陆哲。
陆哲揪着她的衣领,“安分点儿,不然送你去见阎王!现在立刻带我去找玄思!”
老尼姑愣了一下,然后不住地点头。
陆哲拽着老尼姑,纵身越过秀清庵的围墙,顺着老尼姑手指的方向,几个腾跃不见了人影。
秀清庵中平静如昔,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陆哲按照老尼姑的指引,落在了秀清庵中一个清幽的院子里。
房门紧闭,陆哲甩开老尼姑,她瑟缩着摔在地上不敢动,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陆哲到门口,没有听到任何动静,抬手敲门。
结果等了片刻,里面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陆哲神色微变,一脚踹开面前的房门,却见房中空无一人,玄思根本没在里面!
老尼姑见陆哲怒气冲冲地过来,连忙语无伦次地说,“她……她就住在这里……我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而陆哲不知道的是,当他带着老尼姑找来玄思这边的时候,玄思避开秀清庵其他人的视线,去了孟娴那里,想叮嘱孟娴一些事。
发现孟娴不在房中,玄思当即觉得不对劲,因为很显然孟娴并不是到后山去看风景了。床上有一件华丽的蓝色裙子,地上扔着一件脏了的灰色僧袍,衣柜的门开着,桌上散落着一个包袱,毛笔掉在地上……
玄思立刻意识到不对劲,快速离开了孟娴的院子,碰上一个小尼姑,就问是否看到静宁。
小尼姑说,她远远地看到孟娴出去了。
玄思跟小尼姑擦肩而过,面色倏然阴沉,走出几步后,运起轻功,眨眼功夫不见了人影。
马车里,君灵馨注意到孟娴的身下透出一抹蓝色,她把那东西拿起来,发现是一枚蓝色羽毛形状的发饰。她印象中,曾经孟娴头上总是戴着这样一个发饰。
君灵馨看着昏迷的孟娴,狼狈、憔悴,甚至堪称丑陋,完全找不到曾经那个孟家四小姐美丽娴雅的影子。
君灵馨握着那个发饰,心中突然有些后怕。因为她从孟娴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她不敢想象,如果她继续执迷不悟的话,会不会沦落到跟孟娴一样的下场?会不会比孟娴更加凄惨?
这样想着,君灵馨再次确定一件事,她真的很幸运。而在这一刻,她甚至开始觉得,陆哲挺好的,至少如今对她,对孩子都很好。至于过去……谁没有过去呢?她自己不光彩的过去,若是换个男人,早就无法忍受了吧?
君灵馨叹了一口气,看着孟娴,轻声说了一句,“你看上谁不好,偏偏是苏默。喜欢他的人,除了元秋,都不会有好下场的。你真傻,根本不知道那蓝羽公子的心有多冷……”
姚远听到马车里有动静,转头正要问君灵馨是不是有什么事,一道寒光从他头顶划过,射进了拉车的其中一匹马眼中!
马嘶鸣着高高扬起前蹄,拉着马车剧烈摇晃起来,朝着山下冲去!
“王妃!”侍卫神色大变,高喊着冲过来。
姚远面色一凝,纵身跳上马车,想要控制住惊马,但已经不可能。而可以预见的是,接下来马车很可能会倾覆坠落,而怀着身孕的君灵馨不死也伤,孩子更是保不住。
姚远听到君灵馨的惊呼声,不再管惊马,转身冲进车里,抱住君灵馨,立刻跳了出来!
姚远刚刚落地,两匹马已经拽着歪倒的马车,偏离了山道,滚落下去……
此刻姚远背对着秀清庵,尚未转身,闷哼一声,感觉有什么东西没入了他的后背,是暗器!
好在姚远脑子清醒,意识到当下最重要的是保护君灵馨,而不是去跟放暗器的人打斗。因为不清楚陆哲那边什么情况,他管不了别的,绝不能让君灵馨出事!
于是,姚远头也没回,抱着君灵馨冲向了不远处被积雪覆盖的密林之中,避免再被暗器伤到。
而直到此刻,玄思才从秀清庵中飞出,被陆哲的侍卫拔剑挡住。
玄思轻蔑一笑,不过几招,陆哲的侍卫就受了重伤。
就在玄思将侍卫的剑夺走,正要插入他的喉咙的时候,身后袭来一道刚猛的掌风!
玄思眸光一缩,侧身避开,看向了陆哲。
“人呢?”陆哲听到了马的嘶鸣声,出来没看到马车,眉头狠狠地拧了起来。
侍卫捂着伤口爬起来,连连后退,“姚公子救了王妃。”
陆哲闻言,眉头一松,给侍卫打了个眼色,握紧手中的剑,看向玄思,眸光冰寒,“找死!”
侍卫捂着胸口,明白陆哲是让他回容家报信,跌跌撞撞地跑向姚远骑来的马,艰难地爬上去,朝着山下冲去。
玄思冷笑,“东明国的残废王爷,你坏了本夫人的好事,就把命留下吧!”
很快,两人交战在一起,陆哲明显不敌玄思,被打得连连倒退,玄思神色愈发轻蔑。
另外一边,姚远抱着君灵馨在树林中狂奔到山下,刚刚在平地上站稳,他面色青紫,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感觉头脑昏沉,暗器有毒……
君灵馨惊魂未定地落地,刚站起来,就见姚远一头栽倒在地上。她神色无措,环顾四周,一片荒野,不见有人。
君灵馨拽着姚远的胳膊,艰难地把他拖到了一个避风的地方,她气喘吁吁地靠着一块石头,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只能选择在原地等陆哲来找他们。见姚远情况不好,君灵馨突然想起什么,发现自己的荷包还在身上,连忙从里面拿出一个药瓶,倒出一颗药,塞进了姚远口中。
这是陆哲从元秋那里讨来的宝贝,说让君灵馨随身带着。君灵馨知道陆哲脸皮厚,每次去容家,一见元秋,总要问有没有什么好东西,隔三差五弄点药回去。君灵馨其实不懂她给姚远吃的是什么药,但陆哲交代过,万一遇到意外,不管受伤还是中毒,就吃一颗。
秀清庵外,陆哲已经跟玄思打了几十个回合,他身上添了彩,但伤都不重。
当陆哲再次攻向玄思的时候,玄思面露嘲讽,不躲不闪迎了上来。
原本,按照两人的战局,陆哲是不可能得手的,甚至会被玄思伤到。
但结果是,陆哲眸光一凝,他的剑已经刺穿了玄思右肩!
玄思不可置信地看着陆哲,就见陆哲邪佞一笑,“我那表妹教我的,这招叫做,扮猪吃虎。”
如元秋所言,陆哲作为青绝不为人知的爱徒,他的实力一直是被低估的。如果跟容家人比,年轻一辈,陆哲的实力仅在苏默之下,哪怕他天生少一只手。
好久没有真正的战斗,而陆哲上一次动武,是他主动找苏默比试,当时元秋在观战,陆哲输得很快,因为苏默的实力又精进了。
那次打完之后,元秋给陆哲的建议是,以后若遇到实力不明的对手,先示弱,试探清楚对方的路数,再趁其不备放大招,若能一击即中,伤到敌人要害,胜算会大大增加。如果有高强的武功,再加上精明的战斗策略的话,赢面更大。
这会儿陆哲已经试探过了,玄思的实力很强,但也不过跟他相当,真要从一开始就用全力打,想赢很难,而这并非比武,玄思很可能会在意识到拿不下陆哲的情况下选择逃走,陆哲也很难抓到她,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而当下,陆哲已经赢了。他一步一步让玄思放松警惕,以为很快就可以拿下他,却不知他是装的。
陆哲的剑在玄思右肩旋转了一圈,她惨叫一声,终于意识到不对。
陆哲拔剑,玄思转身就逃!
陆哲站在原地,冷笑连连,语气幽幽,“三,二,……”
在陆哲倒数到“一”的时候,玄思身子一晃,扑倒在地!
陆哲走过去,手中的剑直直地插入了玄思左肩,缓慢地旋转着,冷哼道,“我最讨厌有人叫我残废了,一般对待这种人,我都会让她体验一下什么是真正的残废!哦对了,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狗东西,但我想你大概是冲容家来的,那你该不会连我那表妹是个毒术高手都不知道吧?我这人脸皮厚,每次见到我那表妹,从不空手回去。我的剑上抹了五种毒,你很幸运,是第一个体验的。趁着本王现在好声好气跟你说话,乖乖交代你是谁?从哪儿来?是否被人指使?有什么目的?谁告诉你苏默是蓝羽公子的?否则,我身上还带着我表妹秘制的十种毒,可以陪你慢慢玩儿。”
玄思被陆哲的剑钉在地上,艰难地转头,视线上移,看向陆哲,面上露出一抹诡异的冷笑,“我是谁……我可以告诉你,我是容岚见了都要跪下磕头的人!你再敢伤我,是你在找死!”
陆哲眸光微眯,把他的剑拔出来,“又来一个跟西辽容家有关系的?不过我家表妹说过,如你这样躲在暗地里搞事情的贱人,绝对不可能是容家人!”
陆哲话落,手中的长剑在玄思身上刺穿了第三个窟窿,冷哼,“不必拿我那舅母来吓唬我,你交代之前,我不会让你见到她的。我又不是容家人,你跟容岚有什么纠葛,跟我陆哲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