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秋后退一步,就被苏默圈在了怀中。
她神色疲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没事,就是有点累。”
医院里有个专门给元秋和君灵月休息的房间,苏默抱着元秋过去,将她放在软塌上,命人送来温水,蹙着眉头,拿了帕子,将元秋染了血污的手细细擦拭干净。
“秋儿觉得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师父过来看看?”苏默握住元秋的手,神色紧张。
元秋微微摇头闭上眼睛,另外一只手贴在孕肚上,轻声说,“我心里有数,没事的,让我睡一会儿。”
太久没有经历这种跟死神拼速度的时刻了。元秋用了全力,甚至一度忘记她挺着大肚子这件事,等终于把能做的都做完了,松懈下来,身心疲惫,到底怀着身孕精力不比从前。
苏默给元秋盖上一张薄毯,他就坐在旁边,握着元秋的手,眉头紧蹙,放轻呼吸,并未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就听元秋呼吸均匀,睡着了。
苏默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眸中是满满的爱怜,还有骄傲。他一直都知道,元秋有多么出色。他当然不会责备元秋为了救冯家的一个奴才不顾惜自己的身体,因为他们心灵相通,从来都不认为人命有高低贵贱之分。
鬼道人说,担了神医之名,好像就欠了天下人,不救就是错。这是在吐槽谢寅和元秋,这话本身并没有太大的错,只是价值观不同。见死不救从来不等于杀人。元秋不欠谁的,她今日哪怕不救,被人苛责,她也不会在意。而之所以要救,也不是为了那神医美名。
柳仲按照元秋交代的给冯家那侍卫处理完伤口,便连忙过来看元秋。
苏默听到脚步声靠近,小心翼翼地放开元秋的手,起身过去打开门,让柳仲进来。
“丫头没事吧?”柳仲皱眉问。
苏默摇头,“还是请师父给秋儿把个脉。”不然他还是有点不放心。虽然元秋医术高明,且给数人接过生,但毕竟是她第一次怀孕。
柳仲点头,上前来,就站在床边,俯身给元秋号脉。
转头,见苏默神情紧张,柳仲摇摇头,低声说,“没事,就是累着了,孩子好好的。让她睡吧,等醒了你们回家去,这里有我。”
苏默松了一口气,“好。师父也去休息一下吧。”
从元秋过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时辰了,柳仲是一早来的,现在走路都是飘忽的,也累得狠了。
柳仲摆摆手,“我过去守着。”
过了一会儿,容岚和君灵月来了。
听柳仲说了情况,容岚心疼元秋,同时也骄傲自己的宝贝女儿如此出色。因为柳仲说,他本以为绝对救不回来了,但元秋出手,不出意外的话冯家侍卫的命是保住了。
柳仲神色憔悴,但提起元秋的高明医术,眸光一下子就亮了。正如当初他气恼樊骜没有把元秋带回来的时候说的,这般利害的神医,便是让柳仲拜元秋为师,他也乐意。
从一开始,柳仲就看出元秋的医术跟他,跟这世上的大夫都有很大不同,他问过元秋是谁教的,元秋并没有明说,柳仲只能认为在他之前,元秋的师父是个神秘的医术大能。
这会儿已经是下晌了,苏默和元秋午膳都没顾得上吃。
容岚看过元秋后,让君灵月留下帮忙,她回家去给元秋做些好吃的,交代苏默等元秋醒了再回去。
好久没有这么累,元秋这一觉睡得很沉,她做了个梦。
梦中元秋又回到了原来的那个世界,回到了她本来很熟悉,如今却让她觉得不习惯的真正故乡。
她在街上走,却没有人看到她。她回到曾经的家里,伸手去推门,却穿门而过,这才意识到,自己只是个虚无的魂魄。
元秋慌了。她在想自己会不会是死了,抑或是要再穿越回去?不带这么玩儿的吧?她要回家,回苏默身边,还有他们未出世的孩子,她绝对不能留在早已永别了的那个世界,她已经不属于那里了。
梦中元秋仓皇地游荡,想找到办法回去,却始终没有任何机会。她越来越急,越来越怕……
“苏默!”元秋惊呼一声,从睡梦中醒来,出了满头的冷汗。
苏默吓得脸都白了,抱住元秋,连声说,“我在,我在这儿……”
元秋抓着苏默的衣襟,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又将手贴在上面,温热的皮肤让她飘飘忽忽的心一下子落到了实处,再看周围的环境,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做噩梦了?”苏默轻抚着元秋的头发,在她额头吻了一下,“没事,我一直都在。”
“是做了个噩梦,去了一个没有你,也没有孩子的地方。”元秋舒了一口气。
“不会的,我和宝宝都在。”苏默拉着元秋的手,贴在她的孕肚上,似是孩子有所感应,正好动了一下,元秋一瞬间眼睛都泛了红。
苏默听容岚说过,女人怀着身孕的时候情绪波动容易很大,但他还是头一回见元秋这样。
“我好饿。”元秋靠在苏默怀中说。
“我也是。娘来过,说回家给我们做好吃的,现在回去吧。”苏默想元秋应该很想回到熟悉的家里面。
元秋点头,“好。”
出了门,元秋要再去看一眼冯家那个侍卫。
情况还算乐观。得益于元秋前些日子潜心研究九转丹,在制药方面的实力突飞猛进,做了不少让鬼道人不想夸也实在说不出一点不好的药来,今日正好用上了。
以元秋如今的实力,若是回到去年苏默生命垂危的时候,哪怕因为药材限制做不出鬼道人的那种九转丹,也有办法救下苏默了。
容元枫也过来了,君灵月让柳仲跟着苏默和元秋一起回容家去休息,她在这边看着。该怎么做都已经跟柳仲问清楚了。
“小妹,你们快回去吧。若是有什么不对,我立刻回去通知你们。”容元枫正色道。
“也好,辛苦大嫂。”元秋点头。
中间樊骜和柳清荷来过,又被柳仲赶回去了,因为他们带着柳皓康过来的,柳仲说医院里太乱,不让孩子在这儿。
柳仲跟着元秋和苏默去了容家,让随从回柳家说一声,他今夜就住容家那边了。
容岚已经做好了晚膳在家中等着,见元秋回来,确定她没事,才放下心来。
元秋喝着美味的汤,感觉整个人都暖起来了。
冯金宝除了伤心过度之外,身体并没有大碍。得知元秋亲自出手,已经救下了他家的侍卫,感激涕零。
“要不是我姐姐,人肯定是早就没了,柳老爷子都救不回来。”段云鹤放下给冯金宝的晚膳,摆好碗筷,见他靠坐在床上没动,皱眉道,“你莫不是等着我去喂你?”
冯金宝回神,叹了一口气,下床走过来,“再见到容三公主,我得给她磕个头。”
那个侍卫叫冯朝,是跟冯金宝一起长大的家奴,只是这次没有带着一起出门来。他真的是拼了自己的命来找冯金宝报信,不只是为了让冯金宝知道家中出事,更重要的是让冯金宝小心,不要回去,不然也逃不过。
而除了冯金宝出门带的几个随从之外,冯朝是他仅剩的家人了。
“倒也不必,我姐姐菩萨心肠,不在乎那个。”段云鹤把盛好的汤递给冯金宝,“这个是我干娘亲手炖的汤,你尝尝。”
冯金宝手一抖,差点把碗给扔出去……段云鹤的干娘,东明国皇帝亲手给他炖汤?他受到了惊吓。
段云鹤把勺子放进冯金宝的碗里,“不要想太多,是给姐姐和姐夫炖的,有剩的,我就端过来了。”
即便如此,冯金宝依旧觉得他何德何能,喝第一口汤的时候,都诚惶诚恐的。
段云鹤强调这是容岚做的,其实并不是想表达冯金宝不配,只是想转移一下冯金宝的注意力,让他不要一直沉溺在悲伤之中。他还活着,总归要往前看。
喝了一碗汤,冯金宝又看向段云鹤面前还没动的那碗。
段云鹤很大方地递过来,“也给你!”
冯金宝喝着喝着,眼圈儿又红了。
段云鹤叹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冯金宝哽咽着说,“虽然我娘很少下厨,炖的汤也不好喝,但我还是……”失去了之后,才知道痛彻心扉的感觉,才发现有那么多遗憾。他曾经把他娘专门给他炖的汤倒在花盆里,假装喝完了。如今想喝,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等放下筷子,冯金宝发誓一般说到,“我一定要把谢镜辞千刀万剐,让他不得好死!”
虽然段云鹤认为已经被苏默和元秋认可的谢镜辞是不可能做出那等丧心病狂的事的,但当下毕竟也没有证据,他要做的是给冯金宝支持。至于调查真相和报仇,是后面的事。
“我姐姐说了,等你家那个侍卫清醒了,问清楚事情的经过,就会派人到西辽国去调查,找谢镜辞的下落。”段云鹤正色道,“本来他也是我姐姐姐夫要找的人,还有他的妹妹和师兄,跟容家原来就有仇怨。如今出了这等事,我们不会坐视不理的。你武功太弱,也不懂毒术,回家太危险了,就留在这边等消息。”
冯金宝摇头,“谢谢……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心。但我还是得回去,不然都没人给我爹娘收尸……”
段云鹤叹气,“你真要回去,我陪你。”
“云鹤……”冯金宝泪眼朦胧地看着段云鹤。不出事的时候,两个人隔着一层,是朋友,但还没到无话不谈的地步。如今段云鹤对冯金宝这么好,冯金宝知道,这是因为段云鹤心地善良。
“别这么看着我,我可不接受以身相许啊。”段云鹤讲了一句有点冷的玩笑话。
本来段云鹤想让冯金宝今夜在容家好好休息,但他执意要去医院守着冯朝,段云鹤便陪他一起过去了。
到那儿见容元枫和君灵月夫妻在看着冯朝,冯金宝再次感叹,这个容氏皇族真的是不一般,他如今见到容家每个人都想跪下给他们磕个响头。他不敢想,若是已经走出很远,没有回来找段云鹤,直接冲回家去,等待他的是什么。
“大哥,大嫂,你们去休息,我跟冯三儿在这里守着,有事就叫你们。”段云鹤说。
“也好。”容元枫拉着君灵月起身,“今夜我们就住在这边,有任何不对立刻过去喊我们。”
等容元枫和君灵月走了,冯金宝坐在床边,看着面色惨白的冯朝,久久不语。
段云鹤坐在旁边打呵欠,后来靠在椅子上睡着了。半夜段嵘来了一趟,给段云鹤盖了个被子又走了。
元秋吃过晚膳,沐浴后就睡下了。
一觉醒来已是天光大亮。
早膳后,鬼道人过来找元秋,得知她又要去医院看冯家那个侍卫,发了两句牢骚,便又让红苓把他送去湖边。因为每天早上容元顺都会带着两个宝宝到湖边去玩儿。想到不久之后就能来到他身边的重孙,鬼道人很期待。
等元秋和苏默到医院的时候,柳仲已经先一步过去了。夜里一切安好,冯朝也没发烧,脉象平稳下来,天亮的时候容元枫就陪着君灵月回家了。
临近正午,冯朝才终于苏醒过来。
段云鹤接到苏默的眼神,把冯金宝拉到他身边坐着,怕他太激动。
“冯家出了什么事,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元秋看着冯朝说。
冯朝神色有些迟疑地看向冯金宝,冯金宝连忙说,“这是救了你的容三公主,也是……是我的朋友,自己人!你知道什么,都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冯朝这才开口,说大半个月之前的一天,冯家来了个贵客,是已故南诏谢老神医的孙子谢镜辞,冯金宝的父亲盛情款待他在家中住下。
就在谢镜辞到冯家的当夜,就出了事。当时他跟冯家主在书房里密谈,冯家主专门屏退了下人,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后半夜,我正在睡觉,听到外面不对劲,跑到主院外面,就见谢镜辞一刀杀了夫人……”冯朝沉声说。
冯金宝已经绷不住情绪,拳头紧紧地握了起来。
“我本来去救三爷,但三爷让我快逃,来找三公子报信,让三公子千万不要回家。”冯朝说。
苏默面色微凝,“你亲眼见到了谢镜辞,他多高?”
冯金宝愣住,冯朝也有点懵,怎么都没想到苏默会问这个,都有些不明所以。
冯朝想了想,本想说比苏默矮一头还多,但是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苏默,便看向冯金宝,“那谢镜辞,比我家三公主矮一头。”
苏默还没说什么,冯金宝狠狠拧眉,“不可能!我认识谢镜辞,他比我高!”但冯金宝的父亲并未见过谢镜辞,因为谢镜辞此前从未去过冯家,冯金宝是跟着他祖父去过谢家几次。五年前,谢镜辞就比冯金宝高了,不可能如今比他矮。
苏默从头到尾都不认为是谢镜辞干的,一个问题,就印证了他心中的猜测。
“是谢凡。”苏默眸光微寒,“他身量不高,擅长易容。”
冯金宝面色难看至极,“谢凡?他为什么要杀我全家?我们跟他无冤无仇!”
“这件事,我们会查清楚的。”苏默说。谢镜辞如今有可能已经被谢凡杀了,也有可能活着,在谢凡手中。至于谢凡为何突然对西辽冯家下毒手,原因不明朗,但必须尽快查清楚。苏默直觉,事情绝对不简单。
“谢凡当初毁掉了谢镜辞给我姐夫的救命解药,差点把我姐夫害死。这就是我之前没跟你说的,关于我们跟谢家的纠葛。”段云鹤对冯金宝说。
“怪不得你说……”冯金宝这下明白了,段云鹤说容家欠谢镜辞人情,并不是容家人识人不清,而是对冯家下毒手的并不是谢镜辞。这件事是冯朝说出来的,冯金宝自己断定的,因为身高不符,这是没可能作假的。
“姐夫你要亲自去西辽走一趟吗?”段云鹤问。
苏默摇头,“我不去,会另做安排。”元秋年底就要生产,除非十万火急的事,苏默是决计不会再离开她身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