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西辽国齐天城,众目睽睽之下,青阳王姬暽被苏默当头浇了一壶茶。
那坐在轮椅上,面色苍白消瘦的病弱之人,原本也是齐天城乃至西辽国赫赫有名的美男子。即便如今年过四十,姬暽依旧气质清隽脱俗……当然,在没有苏默在场的情况下。
因为任何男人,跟苏默出现在同一个场合里,都只会被衬托得黯然失色。
跟苏默相比,说姬暽又老又丑,不算过分,如今又被当众浇得不可谓不狼狈。
见者皆惊。
东明和西辽多年为敌,如今的东明皇族容氏和西辽皇族姬氏,更是不共戴天的仇家。苏默出身南诏皇族,却是当今东明皇帝容岚的女婿,他跟姬暽碰面,若是一派和谐,那才怪异。
但,毕竟是皇族,毕竟这是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一上来就这么针锋相对地挑事儿,真的好吗?
难不成苏默就是来齐天城给容岚报仇的?也太明目张胆了吧!即便很多人都记得,曾有传闻说苏默就是青冥楼楼主青夙,依旧觉得他过于嚣张。毕竟,这是西辽国的皇都。
姬暽收回看向苏默的视线,从袖中拿出一块淡青色的帕子,拭去脸上的茶水,而后将帕子叠得方方正正,握在手中,微微偏头,吩咐身后的老者,“没事,进去吧。”
那老者就是青阳王府的管家,这些年一直追随姬暽左右的人,阿伟说,都叫他许伯,不知全名。
围观群众看到姬暽竟然不气不恼,便议论纷纷。说的都是这个青阳王当年如何才华出众,这些年在青阳城如何爱民如子云云。
对姬暽的赞誉之声,不绝于耳。其中夹杂着骂苏默的,说他美则美矣,却是个心狠手辣的杀手头子,这些年不知道杀过多少人,曾经还伪装成废柴,太虚伪了!
西辽国百姓对于容岚的评价一向是两极分化。
明理的人至少会说一句,容岚当年出走都是被逼到了绝路。
但更多的人,不管是相信了姬氏皇族散播的谣言,抑或是天真地以为没有容岚的话两国就不会有战火,十分厌恶容岚,认为她就是背叛西辽国,引起两国战争的罪魁祸首。因此,对于苏默,也是恨屋及乌。
苏默听着杂乱的声音,面色依旧平静,沏了一壶新茶,等着姬暽。
许伯抬着轮椅,将姬暽送上二楼,停在了靠近里侧的一个雅间门外。
姬暽抬手敲了一下门,就听到里面传出清冷的男声,“青阳王,请。”
门开了,目之所及,只苏默独自一人坐在窗边。房中茶香袅袅,他将冒着热气的茶壶盖上,转头,看向了姬暽。
许伯推着姬暽走过去,看着苏默的目光十分不善,但苏默并不在意。
搬开苏默对面的椅子,许伯将姬暽的轮椅推过去,后退两步,站定。
“初次见面,我是姬暽。”姬暽先开口,话音刚落,就咳嗽了起来。
许伯上前给姬暽顺气,姬暽却摆摆手,“你出去候着。”
许伯皱眉,没有动,看着苏默的眼神带着戒备。
苏默笑意淡淡,并不言语,只认真地将沏好的茶水斟了两杯,其中一杯放在姬暽面前。
许伯冷哼,“你方才不是说,西辽的茶很难喝吗?”
苏默点头,“的确,但这壶茶,是我从东明带来的,我娘亲手所制。”
姬暽看着面前清亮的茶汤,神色微怔。
许伯拧眉,还想说什么,却见姬暽蹙眉,“出去。”
许伯冷冷地看了苏默一眼,转身离开,从外面把门关上了。
姬暽端起面前的茶杯,却见苏默似笑非笑,“你不怕我给你下毒?”
姬暽微微摇头,“你不会。”
苏默举杯,“初次见面,我是容元秋的丈夫。”
姬暽闻言,缓缓地笑了,似乎是觉得苏默的自称很有趣,对着苏默举了下杯子,浅啜了两口茶。
“这茶如何?”苏默问。
姬暽并未放下茶杯,双手握着,转头看向下面的街道,神色怅惘,“是容岚喜欢的茶,不过味道似乎变了些。”
“因为加了我们家中自种的两种草药。”苏默说。
“原来如此。”姬暽点头,又喝了两口,才把茶杯放下,“你出门专门带着茶叶?”
“难不成你以为是娘让我带来请你喝的?”苏默轻嗤,“你想多了。是我喝不惯西辽的水,更喝不惯西辽的茶,所以娘给我收拾的行李里面带了一罐茶叶。”
“呵呵,容岚真疼你们。”姬暽微笑,“你很幸运。”
“但某人,并没有那么幸运。”苏默意有所指。
姬暽闻言轻叹,“你见过陆哲了吧?阿元的事,我真的很抱歉。”
苏默冷哼,“姬暽,如果你不能给我一个合理解释的话,就不只是将一壶茶浇到你头上那么简单,到时候,我把你煮了,剁碎喂狗。”
姬暽苦笑,“是,我知道你心中有气,容岚定也气我,你们恼怒是应该的,当年我没有告诉容岚阿元还活着的事,是我的错。”
“不必在我面前惺惺作态,我不想听废话。”苏默冷冷地说。
姬暽垂眸,看着杯中轻轻晃动的茶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容岚应该跟你说过,我当年爱慕她,却因为她是我皇兄的未婚妻,有缘无分……”
“姬暽,要点脸。”苏默冷哼,“我娘说了,从未对你有过男女之情,想都没想过要跟你在一起。你一厢情愿,什么有缘?有什么缘?”
姬暽面容苦涩,“是我一厢情愿……不怕你笑话,我曾经真的想过,如果容岚跟姬旭没有婚约的话,我们是有希望在一起的。”
“你们无缘无分。继续说。”苏默打断姬暽。
姬暽再次叹气,“容家的变故,我就不讲了,那件事发生得太突然,我能力有限,什么都改变不了。但我当时总感觉奇怪,虽然我认为容岚并不喜欢姬旭,但姬旭是真喜欢容岚的,我不信他会把容岚杀了。姬旭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容岚藏起来,也放松了警惕。我找到容岚之后,便把她救出去了。”
苏默眸光微眯,“为何不提容元风?”
“你觉得不对是吗?我救容岚的时候,按理来说,容元风已经死了,我却没有提到他。”姬暽神色平静下来,“因为,那个时候我也以为,容元风死了。”
“什么意思?”苏默冷声问。
“在容家的浩劫之中,容元风活了下来,但他不是我救的。我也不可能未卜先知,预测到容家出事,专门去救一个孩子。”姬暽说。
苏默蹙眉,就听姬暽接着说,“救容元风的,是容岚的师兄容昊,他也是容岚父亲的义子,自小在容家长大。”
“但当年并未传出容家除了我娘之外,有其他人逃跑。”苏默说。
“的确,因为容昊在出事的前两年,爱上一个江湖女子,离开了容家。”姬暽说,“但出事的时候,容昊正好带着他的妻子回齐天城探亲,跟容家老爷子有过秘密接触。”
“事发突然,容老爷子知道容家躲不过这场灾祸,只求容昊带走容元风,给容家留下一个血脉。”
“但如你所言,若是容岚的侄儿不见了,定会有人追查,他们哪儿都去不了。就连姬旭想要将容岚藏起来,都做了十分周密的安排,避免被人发现。”
“容昊为了报答容家的养育之恩,为了救下容元风,生生捂死了他才刚满一岁的儿子,让他的儿子代替容元风,骗过了所有人,给了容元风一条真正的活路。这就是后来没有人追查的原因,否则他们躲不开追杀的。”
听到这里,苏默拧眉,直觉是不信。但转念,苏默又不得不承认,这种事情,虽然残忍,但未必不可能。人跟人不一样,苏默见过太多他无法理解的人和事。
“你是不是觉得容昊是个疯子?”姬暽看到苏默的神色变化,苦笑,“当我得知那件事的时候,也觉得不可思议,觉得他是个疯子。可谁又能责备他呢?他只是做了自己认为值得的事。”
“这就是当年我救下容岚,却没有告诉她容元风还活着的原因,因为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我想留下容岚,我可以为了她做任何事,包括与整个姬氏皇族为敌……”姬暽自嘲一笑,“可她拒绝了我,执意要走。我后来无数次地后悔,当初为何没有再执着地挽留她,为什么要为了自己那一点可笑的自尊心,带来一辈子的遗憾?可有时候,就是一念之间的决定,改变了一切。”
“但或许重来一次,同样的情况,我还是会放她走吧。她不想留在这个伤心地,也不想利用我,说到底,是为我好。毕竟,即便我当时信誓旦旦,但说实话,要跟整个姬氏皇族为敌,我一个病弱的皇子,真的能做到吗?哪怕,我其实是青绝的秘密徒弟,这一点你应该早就猜到了。”
“我只是希望容岚给我一个机会,但她没有那样做,我尊重她的选择,不敢挽留,也是怕她真留下,我做不到,若是失败,反倒害了她,也对不起她给我的信任。至少离得远远的,可以安全些。”
“青绝收我为徒,我是没有拒绝的余地的。对此你应该可以感同身受,我想我们的遭遇差不多。我唯一感激青绝将我收做徒弟的事情,就是当容岚出事的时候,我暗中学的武功,总算是有了一点价值。”
“后来,姬旭将我流放到青阳城,其实也是我主动提的,因为容岚走了,我对齐天城也再无眷恋,只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选青阳城,是因为足够远,那边也是西辽气候最暖和的地方,适合养病。我这病是娘胎里带来的,治不好。因此哪怕青绝曾经认为我很有天赋,对我‘寄予厚望’,后来也厌烦了我这个不求上进的病秧子,不再理会我。”
“我再次见到容昊,是在青阳城了。是他主动找我的,因为儿子的死,他的妻子疯了,要杀掉容元风。容昊为了保护那孩子,被他的妻子重伤。容昊怎么可能不心疼自己的儿子呢?可有些事,做了,就再也无法回头。他那个时候并不知道容岚活着去了东明国,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去找我求助,因为他早就知道我对容岚的心思,我们也是很多年的知交好友。”
“容昊将容元风托付给我,我当时并未告诉他容岚的事,因为多一个人知道,容岚就多一分危险,她那时尚未在东明国站稳脚跟。”
“容昊不让我管他,他自己离开,去寻找失踪的妻子,说等找到后,把人安顿好,就回来接孩子。可后来,我再也没有见到他,不知他是否尚在人世。”
“我不是没想过通知容岚,但我先要保护好那个孩子。他是不能养在青阳王府的,我将他送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藏好,交给稳妥的下人照顾。
等做完这一切,我写好了给容岚的书信,正要派人送出去的时候,得知容岚要跟东明国的沐振轩成亲了……”
姬暽连连叹气,“我知道,容岚多么想报仇。我也知道,如果我告诉容岚,容元风活着,她一定会为了这个孩子放弃原本想做的一切。我应该怎么做?当年我犹豫再三,终究是烧掉了那封信。我希望容岚可以做她想做的事,过她想过的人生,我可以替她照顾好容元风,将这个苦命的孩子养大,给他一个安稳的人生。”
“原本一切都好,直到青绝发现了容元风。我把那孩子养在了跟青阳城一山之隔的柏木城,不放心把他完全交给下人照顾,所以经常暗中过去看他。却没想到,几年后的某一天,会在柏木城撞见青绝。”
“青绝想要知道那孩子是谁,我若是不交代,以青绝唯我独尊的性格,我跟孩子都要死。无奈之下,我只能如实相告。”
“青绝得知之后很兴奋,是那种又发现一个好苗子的兴奋。因为他最喜欢这种出身好,却处境糟糕的徒弟,这在他眼中,有着无限可以激发的仇恨和欲望,这就是他看重的潜力。”
“我知道,事情糟了,可后面的事,也由不得我了。容元风成了青绝的爱徒,青绝将容元风的身世告诉他,将容家人的冤屈和凄惨的下场,都深深刻在了那个孩子脑中,那个时候,他才六岁。”
“我不知道能做什么,我想必须杀掉青绝,但我有心无力。”
“在青绝的徒弟里面,你我都是异类,并没有被他同化。但想要让一个六岁的孩子,摆脱青绝的影响,几乎不可能。”
“我无数次地教导容元风,仇恨不是人生的全部,但与此同时,青绝也无数次地告诉他,想要堂堂正正地活着,就要杀光仇人,杀光压在上面的人。”
“甚至,青绝一直在告诉容元风,容岚当年独自逃走,去了东明国后嫁给沐振轩,后来相夫教子,是贪图安逸享乐,只顾自己,早已忘记了西辽容家的血海深仇。”
“一开始,我一遍一遍地跟容元风解释,不是那样的。容岚嫁给沐振轩,是因为那是她在东明国立足的条件,是君兆麟要求的,她不得不低头,否则一个人势单力薄,什么都做不了。但后来,容岚有了孩子之后,不再上战场,连我都觉得她已经放弃仇恨了,又如何能说服那个从小就被人灌输了天大仇恨的孩子呢?”
“那个孩子慢慢长大,拼了命地练武,满脑子都是仇恨,甚至,连容岚都恨。我一直天真地以为,他会听我的,因为他把我当做父亲,对我十分尊重,只要我在,对他总归是一种约束。而且,青绝活着,容元风是不可能做自己想做的事的。”
“但四年前,你把青绝杀了。”
“当然,我不是责备你。那个老魔头死了,对你我,都是好事。起初我认为,那对容元风也是好事,否则早晚他会被青绝摆布,成为青绝的傀儡。”
“那之后,容元风果然变了些,不再总是阴郁的模样,很少在我面前提容家和容岚,甚至愿意跟着我学琴,学书画。”
“我很高兴,甚至一度以为,那个聪明的孩子当初之所以表现得被仇恨侵蚀了心智,只是为了让青绝满意,讨青绝高兴而已,并不是真的。”
“我得空便去柏木城看他,他每月十五会来青阳城看我,我总会在青阳城一家小酒馆订一壶酒,让小二送到王府,等着容元风过来对饮几杯。那酒很烈,我身体不好,不能多喝,但那孩子却很喜欢。”
姬暽说到这里,面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就这样,过了三年多平静的日子,也是我那么多年最舒心的日子。我甚至以为,我做到了自己曾经在心中默默对容岚立下的誓言,将那孩子抚养长大,让他做个正直善良的好人,过得平安无忧。”
“直到去年秋天……”姬暽面上笑意转淡,微叹一声,“我发现,容元风跟青绝的女儿走到了一起。”
“我是早就认识青魅的,因为离得近,也算看着那个姑娘长大,知道她是什么个性。我认为他们不合适,非常不合适,因为那姑娘阴狠毒辣,不是什么良善性子。我希望阿元找个好姑娘成家,青阳城里有个医女,叫白兰,曾经跟着她师父到王府去为我看诊,我见过几回,想撮合她跟阿元。”
“起初我也不知道那白姑娘自小定了亲,跟阿元提起,他却动了怒,觉得我是在羞辱他,认为他只配娶一个出身低贱的民女。”
“当时听到阿元的话,我久久无法回神,因为我不知道他怎么能说出如此无理的话来?在我眼中,性格骄纵的青魅,是远远不如白兰姑娘的。可不管我怎么解释,阿元都不听。”
“后来得知白姑娘定了亲,我没再提起此事。又见青魅很喜欢阿元的样子,我想着,她应该可以为了阿元做出改变,那样也好吧。毕竟,她也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生做青绝的女儿,不是她的错。”
“某一日,阿元突然说,他要为了容家复仇。我其实早就预感到,这一天早晚会到来的,我终究拦不住他,也抹除不掉青绝留在他身上的阴影。再加上,还有青魅那个野心勃勃的女人在她身边,青魅手下有许多实力强劲的高手,可以供他差遣。”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再说什么都没用了。毕竟,有仇报仇,也算天经地义,从私心里,我也希望姬氏皇族某些人为当年犯下的大错付出代价。因此,我便想着,让他去吧。或许杀掉了那些仇人,他就释怀了,也是好事。”
“而且,我还在想,等他把仇人解决了,我就带他到东明国去找容岚相认,给容岚一个惊喜。”
“可我万万没想到,他会乱来……”
姬暽沉声说了许久,又捂着胸口,侧过身子,咳嗽起来。
苏默始终面色平静地听着,见状给姬暽添了新茶,“喝点水,不急,你慢慢讲。”
姬暽端起茶杯,慢慢地喝掉半杯茶,舒了一口气。
“起风了。”苏默说着,起身把窗户关严,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姬暽一直说话声音都很低,并不会被外人听到。
屏蔽了街市上传来的声音,房中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我来齐天城之前,去过青阳城和柏木城。”苏默说。
姬暽愣住,就见苏默从怀中拿出一支蔷薇花的玉簪来。
“这是?”姬暽神色不解。
“我在青魅房中发现的,还有几幅她的画像,落款是元风。此外还有一本琴谱。”苏默说。
姬暽连连叹气,“容岚喜欢蔷薇花,我在府中也种了些。阿元他自小也极喜欢蔷薇,虽然我并未跟他说过,这是他姑姑最喜欢的花,因为我只要提起容岚,他就会恼怒。这定是阿元送给青魅的,那些画像也是,还有那本琴谱,本是我给阿元的。”
“原来如此。”苏默眸中闪过一丝了然,“看来,我们没猜错。你可知道容元风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姬暽苦笑,“我一直以为,离得那么近,我时常能看到他,他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直到,他把被削去四肢,变成人彘的姬旭,装在一个坛子里,送到了我面前,得意洋洋地跟我展示他的战利品,说这只是个开始。”
“姬旭就是当年对容家下毒手的罪魁祸首,让他不得好死,生不如死,都是罪有应得,这没甚好说。但我当时看着阿元脸上的笑,却觉得像是不认识他。他可以报仇,如此对待姬旭其实也无可厚非,但我发现,他似乎很享受杀人折磨人的过程。我真的很怕,他会变成第二个青绝。”
“那之后,我很想知道他要做什么,他在做什么,却被他软禁了。在他来齐天城之前,依旧每月十五会去看我,却派人盯着我,不能离开青阳城,也不能给人传信。”
“上月我终于找到一个机会,让许伯传信给了容岚。我行动不便,若是去东明找容岚,半路定会被阿元派人截回来,事关重大,也不敢在信中就将事情讲明。因此,我只能请容岚到青阳城去见我,再告知她所有的事,希望还能在阿元失控之前阻止他。”
“谁知,信刚传出去,阿元就派人将我接回了齐天城。”
“后来的事,陆哲应该告诉你了吧。他想杀了姬氏皇族所有的人,包括无辜的女人孩子。我苦苦相劝,却并没有什么用。反倒是陆哲机敏,故意说让容岚来做这件事更合适,改变了阿元的心意,暂时拖住了他。”
“我知道,过年前后,东明国皇室发生的变故,跟青魅脱不了干系,怕也是阿元指使的,但他们究竟做了什么,我问阿元,他总也不肯说。万幸你们都没出事,不然……唉!”
“事到如今,我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是我的错,或许当年就该早点告诉容岚,阿元还活着,让他们姑侄一起去过安宁日子。一念之差,耽误了这么多年,最终铸成大错。也怪我,如果不是因为我,青绝不会发现阿元,青绝不收他为徒的话,他不会变成今日这样的。”
姬暽满面悔意,眸光微微泛了红,“我是真的无颜再见容岚……阿元他是被青绝那个魔头祸害了,不是他的错,是我没有照顾好他,没能保护好他。事到如今,我只希望你们可以阻止阿元错下去,仇已经报了,该放下了。我相信,容岚跟他相认之后,一定有办法清除他心中的仇恨和执念,容岚是他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不管过去和现在有多少误会,终究可以消解的。”
苏默微叹,“娘看了你的信,猜到表哥兴许还活着,执意要来西辽,被我劝住了。”
“我知道,我就知道,她一定会如此……”姬暽叹气,“她是我平生所见最善良的人,她跟阿元姑侄只要相认,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也希望如此。”苏默点头,“不过,有件事,我还是要问个清楚。”
“你说。”姬暽轻轻颔首。
“你的解释,确实无懈可击。但我之所以劝住我娘,自己过来,是因为私心里,我还在怀疑这个容元风的真假。”苏默说。
姬暽拧眉,“你……这怎么……你的意思是……”
“毕竟,见到你之前,你说的那些事,谁也不知道。你当年刻意瞒着我娘,我不得不怀疑你别有居心。”苏默说。
姬暽闻言苦笑,“是,可以理解,换了我,这么大的事,定也会生出疑心来的。”
“虽然我相信你说的,但我还是要问,容元风身上可有什么特殊的胎记,可以证明他的身份?”苏默看着姬暽问。
姬暽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确实有,毕竟那孩子来到我身边的时候还很小,所以他身上有什么胎记,我自然是知道的。最明显的,脚底有两颗红痣。”
听姬暽详细说了容元风身上的胎记在什么位置,苏默心中微沉!竟跟容岚说的一模一样!
苏默轻叹一声,“对了,跟娘告诉我的一样。”
“其实我在来之前,很怕你不信我。”姬暽叹气,“阿元那孩子,心真的不坏,他一直惦记着要找容元秋来为我医治。”
“我们家秋儿的医术天下第一,等你去东明,她会为你医治的。”苏默说。
姬暽闻言,面上浮现出一抹温和的笑,“这两年,听说了好多关于她的事,我真的很想见见她呢,不知道是怎样的奇女子,能如此惊才绝艳,征服了你?”
苏默唇角微勾,“会见到的。不过我要先去见见容元风,跟他谈谈。”
姬暽闻言微微皱眉,“也好,你既然来了,是该跟他好好谈谈,不然我也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做出什么事来。对了,沐振轩的那个儿子,他的名字,是巧合吧?”
苏默点头,“是他自己取的,不是娘的意思。”
“我也是这么想的,无奈怎么解释,阿元都不肯听。”姬暽摇头,“你见到阿元,定要好好跟他说。”
“当然。”苏默说着,又给姬暽斟满了茶杯,“娘做的茶,不能浪费了,喝完,我跟你进宫。”
姬暽点头,端起茶杯,慢慢地喝完了那杯茶。
“我们走……”姬暽放下茶杯,正准备去推轮椅,眼皮却沉重地合上,歪倒在了轮椅上,昏迷过去。
“这个茶呢,确实是我娘亲手做的,但不能让你白喝。”
苏默起身,小心翼翼,并未挪动椅子,到了姬暽身旁,将他从轮椅中拽了起来,朝着右侧的墙走去。
右侧墙边放着一扇屏风,苏默一手将屏风提着,无声无息地离开地面,屏风后面是空的,跟隔壁的房间相通。
苏默一行是昨夜到的齐天城,今日出手,自然做好了准备。
这家茶楼的老板,就是苏默的属下之一。打通一堵墙而已,太简单了。
墙那边站着辛夫人,伸手将昏迷不醒的姬暽接了过去。而辛夫人所在的房间,原本是放杂物的,外面落着锁。她敲了一下地板,过了一会儿,就有两个伙计上楼来了。
“我家秋儿的独门迷药,跟我娘的茶,是不是很配?”
苏默坐在桌边,自言自语地说着,他只是想让门外的许伯能听到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
先前两人交谈,为了避免被人听到,一直声音都放得很轻。
门外不止站着姬暽的属下许伯,青雷也杵在外面,两人隐隐约约能听到里面有说话的声音没断过,但听不清楚说的什么。
“姬暽,你的故事编得真是不错,可惜,我一个字都不信。”
“听你说了这么多,只能得到一个结论,你是真的要把一切都推到容元风身上,好让自己清白无辜,全身而退。”
“但你百密一疏,没料到青魅爱你太深,把你们俩的名字一起刻在了姻缘石上面,又正好被我发现了。”
“所以,容元风没有追求过青魅,青魅喜欢的也不是他,青魅甘心被利用,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你。”
“你说你不知道,所以我就没提鬼道人。可鬼道人说他是为了自己的儿子,难不成你要告诉我,你极力想证明是我娘的侄儿的容元风,是鬼道人的儿子?可笑。”
“不过,那个容元风该不会真的是真的吧……”
苏默伪装出房中还有人在交谈的样子,说出口的话,是他正在思考的问题,以及他刚刚听姬暽编故事的时候,心里想着,却没说出来的。
“麻烦两位爷让一下。”伙计路过许伯和青雷身旁,赔笑作揖。
青雷让开路,许伯板着脸,也让开了。他们身后的房间并无异样,依旧能听到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但青雷知道,许伯不知道的事,此时这个房间里,只剩下苏默一个人。
两个伙计打开隔壁杂物间的门,一个人还吐槽了一声,“都是灰!”
两人进去,很快就抬了一口看起来很沉,挂着一把生锈的锁头,表面满是灰土的大箱子出来,然后赔笑从许伯和青雷身旁走过,一人在前,一人在后,满满地把箱子抬下楼去了。
下面打算盘的老掌柜抬眼一看,伸手一指,“这个抬到后院去,把里面的物件儿拿出来洗干净,小心着点儿!”
青雷板着脸,听着房中的声音,心想他家主子这计策可真妙,等许伯之后发现,他的主子被人从他眼皮子底下抬走了,就晚了,哈哈!
房中苏默仍在自言自语,青雷又等了一刻钟,拧眉,捂着肚子跑下楼去了,一副内急憋不住的样子。
许伯轻嗤一声,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又过了一刻钟,许伯突然发现,房中没人说话了。
察觉不对,许伯敲门,“主子,没事吧?”
无人应答。
许伯神色大变,打开房门,只见窗户关着,窗边却只剩下一张空荡荡的轮椅,哪里还有姬暽和苏默的影子?
许伯冲到窗边往下看,下方一切如常,他怒吼了一声,“谁见到我家王爷了?”
下方不远处摆摊的小贩闻声应答,“王爷不是被你推进茶楼了吗?没见出来啊!”
“苏默呢?”许伯狠狠拧眉。
“苏天仙不是也在里面吗?没见出来啊!”另外一个人答。
许伯黑沉着脸!他守着门,苏默和姬暽也没从窗户出去,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转身,许伯就注意到了房中一侧的屏风,因为这是茶楼,也没有其他可藏人的柜子一类。
许伯冲过去,拉开屏风,面前墙上的大洞,让他的脸色跟被雷劈了一样!冲进隔壁杂物间,窗户开着,却也空无一人!
“可恶!”许伯愤怒一掌打出去,灰尘落了他一身,搞得灰头土脸,好不狼狈。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不久之前,这间屋子里抬出去一口箱子!
许伯冲出去,到楼下,发现这家茶楼的掌柜伙计统统都不见了。而今日除了苏默之外,也根本没有招待其他客人!
整个茶楼,只剩下了许伯一个,青雷的内急显然也是装的!
许伯恨得咬牙切齿,找遍了整个茶楼,和附近的地方,问到的人,都说什么都没见到。他只得用最快的速度进宫禀报。
此时,在齐天城另外一个地方,苏默看着被扔在地上依旧昏迷着的姬暽,眸光冰寒。
“这会不会刺激容元风做出更加疯狂的举动?”辛夫人蹙眉,“姬暽说对了他的胎记,那定是真的了。你把姬暽抓过来,未必是好事。”
“鬼道人还不知道在哪儿,是死是活,我依旧认为姬暽是他的儿子,既然有很多疑团,先把他控制住再说。”苏默说。这就是他的计划,把姬暽抓了。
“可容元风,”辛夫人叹气,“竟是真的……”显然,她希望那是个假的。
苏默摇头,“辛姑姑不要这么快下结论。”
辛夫人愣了一下,“你不是说,姬暽知道容元风的胎记吗?”
“我刚刚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如果当初容元风真的被救下了,姬暽见过他,自然就知道他身上的胎记,但这并不代表如今跟疯子一样的那个人就是容元风。万一,真正的容元风被藏起来,或者早就被杀了,这个只是姬暽为了洗清自己,为了反过来牵制我们,控制我娘,处心积虑安排的替身呢?也不无可能。总之,姬暽满口谎言,我是绝对不会轻易相信那个人是娘的侄儿的。”苏默冷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