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惜今真正投在李玉华门下, 李玉华待她的态度立刻不同, 以往穆惜今就常替李玉华往大户人家铺那白家布的销路, 凡有分润提成, 李玉华从不亏待。
现在,李玉华到慈恩宫给蓝太后请安也带上她。
与晋国公夫人在慈恩宫敬陪末座时不同,李玉华挽着穆惜今的手介绍给蓝太后知道, “皇祖母还记不记得惜今?”
“这我能忘, 晋国公家的四姑娘,”眼睛往穆惜今头上的鹊登梅钗子上一看,笑道, “我记得这钗是那回跟她娘进宫时给她的, 内务司奉上来的新巧花样, 果然适合女孩子带。”
穆惜今起身又对蓝太后福了福, 李玉华笑,“我与她娘晋国公夫人一向要好, 阿今比我小两岁,我们也很谈得来,这次去北疆,阿今跟我同去, 跟我做个伴,也去见见外头世界。”
蓝太后何等样的政治敏锐, 当下对穆惜今另眼相待,赞道,“上次我看这丫头就不同寻常闺秀, 是个好姑娘。”与穆惜今道,“你娘跟你婶子就像亲姐妹一般,以后在叔婶这里,就跟自己家一样。有事只管跟他们说,凡事,只有你好,或只有他们好,都不算好,必是两相都好,才算好,才是长久的好。”
穆惜今咀嚼着蓝太后后头这话,心下大为敬服,立刻道,“是。娘娘的教导,我都记在心里,一世都不能忘!”
蓝太后慢慢的问她平时可读什么书,在家都做哪些事务,心里慢慢满意,晋国公府不算富裕,晋国公夫人也不是有大才干的,但教养儿女很用心,是给女儿请过女先生教导的。穆惜今自己也爱读书,跟外头秀才比不了,但读过经史、写诗填词也来得,要说才女有点牵强,却也管家理账都使得。
关键是自己知道上进,天生的野心勃勃,还不怕吃苦,主动自愿跟李玉华去北疆谋前程。真是块好材料,蓝太后就喜欢这种对自己人生有所主张的女孩子。
蓝太后看李玉华,好眼光。
穆惜今会成为一个很有用处的姑娘。
有用处。
这朴实的三个字是蓝太后对于一个人很高的赞美。
有用的人。
才有价值。
有价值的人,才不是废物。
接下来就是李玉华同蓝太后商量着把织布作坊捐给慈恩会的事,蓝太后想了一下,“你们往北疆去,按例有二十万两的就藩银子。可北疆不比关内,二十万银子能做的太有限了。这几年,怕你也没存下多少家底,这作坊不如由我暂且照管。”
李玉华道,“皇祖母疼我,我说捐给慈恩会是真心的。此去北疆,再回帝都就不知是何时。织布作坊去年刚建了些房舍,今年又招了织工,一年的流水约是五十万左右,净利也有二十几万。没有我们就藩,家业还要皇祖母帮忙看着的理。何况,我这也有私心,织布作坊一直是严琳照管,您依旧把作坊的事交给她,每年作坊的出息做善事,也是我的心。再有,作坊里也有三五百号人,多是女眷妇人,女人在这世道求生艰难,有这么个地方做工,就是她们赖以为生的生计。至于到北疆的花销,皇祖母只管放心,我总有些私房。刚成亲时,常叫三哥找您或父皇借钱,是怕他不知道生计艰难,我也有私心,得让他知道我的辛苦。其实我们府没差过钱,再者,有我在,到哪儿都能跟三哥把日子过好。”
蓝太后直笑,爽快应下,“你既心里有数,这作坊我就接下了。”与穆惜今道,“这过日子就跟你三婶子学,再错不了。你看看你三叔叫她管的,除了一门心思当差,全没半点奢侈嗜好。”
李玉华笑,“这主要是皇祖母教导的好,倘是那样败家性情,我再有本事也是本性难移。三哥本来就好,一等一的男儿。”
蓝太后中午留她二人一道用膳,待李玉华告辞时,蓝太后赏穆惜今两匣子好首饰,让她以后有空只管跟李玉华进宫来说话,心下想着,以后待晋国公夫人还要更亲近些才好。
蓝太后还是私下给了李玉华一笔不小数目的私房,让她拿着花用。李玉华还收到了楚世子妃的厚礼,这位与蓝太后同辈的世子妃,在帝都宗室很受尊敬,这次来既有李玉华夫妇要就藩的看望,也私下有事相托。
楚世子妃是带着儿媳妇一起来的,“这次陛下给殿下拨的五千亲兵,俱是自禁卫军选的人,我家那小子有幸入选,他职司不高,官居五品武节将军。差使上的事我不大担心,他当差这些年,也没见有过什么差错。就是有件事,想厚着脸皮托给娘娘,不知娘娘的意思。”
楚大奶奶也是个伶牙俐齿的爽俐人,李玉华很爽快,“你事儿还没说哪,什么事要特意托付我。要说照看大兄弟,这不用说呀,咱们自不是外人。”
楚大奶奶道,“这自来有规矩,军中不可带女子。我家这小子,刚成亲,他如今也二十五岁了,本就成亲晚,我就想请娘娘看在我这做娘的苦心上,能不能带上我家媳妇,随在娘娘身畔,娘娘倘有个端茶递水的差使,只管使唤。平日里说话谈笑,那孩子也是使得的。”
“没听说你们府上办喜事啊?”李玉华道。楚世子辈份家,又掌宗人府,在宗室中德高望重,他家的喜事,没有不给三皇子府派喜帖的理。
楚大奶奶尴尬的紧,楚世子妃看媳妇一眼,“娘娘不是外人,这也没什么好瞒着的,原是要办,结果庆哥儿叫那狐媚子撺掇着闹了一场,把世子都给气着了。阿瑶是庆哥儿二舅家的闺女,他二舅去的早,阿瑶自小就在我跟前儿长大,实在是个好姑娘。喜酒虽暂且未摆,婚书已结,阿瑶就是我家名正言顺的孙媳。”
楚世子妃家这亲事有欺负弱女之嫌,但说来穆庆是楚世子的嫡长孙,楚世子家是亲王爵,就凭楚世子这把年纪还在帝都居住,还兼宗正之位,一向与皇家关系良好,以后袭爵多半能平级袭爵的。
爵位到穆庆这里,起码是个国公。
听着这位阿瑶姑娘,自幼丧父在姑家长大,姑家以嫡长子相许,不算委屈。前提是穆庆与外室舞女情比金坚在帝都城可不是什么秘密。
不过,既结了亲事,李玉华一口应下,“有婚书我就放心,自来名不正言不顺。叔祖母只管把阿瑶送我这里来,我必把她照顾好。”
楚世子妃与楚家大奶奶千恩万谢,放下礼物,方则离去。
内眷之事就有见不完的人,收不完的礼,李玉华一向能张罗,都觉着有些疲倦。外头男人们那里相较而言反轻省些,如陈简唐墨都有家里操心,杜长史还收到他哥派给他的管事一个,倒也不是旁人,是杜长史自小到大的心腹小厮挽月的爹。
杜长史都说,“叶叔你这把年纪,还要跟我出这趟远差,我心里真是心疼的很。您不用去,有挽月就行了。”
叶管事笑,“属下有幸得二老爷叫声叔,属下其实跟大老爷同龄,身体还成。大老爷把二老爷托付给属下,属下焉能不尽心。挽月一向胡闹,有属下在,他还稳重些。”
杜长史心说,感觉真像多了个奶妈。
可他大哥给他的人,他还不能不要。
杜长史出行的一切事务,都是叶管事料理,连带寻香的媳妇孩子,叶管事都安排的妥妥当当。杜长史都怀疑叶管事是不是看上人家李氏,想说李氏就是名义上的寡妇,其实人家男人还在啊,叶叔你可别表错情啊。
杜长史心里正吐槽,就见前头扰攘,隐约是个熟人。杜长史拍马过去,正赶上朱阅一记大耳光把个略眼熟的年轻公子抽的原地倒退三步,杜长史眼见那公子半边脸如同吹气般肿出五个血红巴掌印,立知要糟。男人等闲是会让着女人一些,但若这女人真不给男人面子,真正有风度的几近于无。
杜长史自马上鹏鸟般跃过,正拦住那年轻公子挥舞起来的手臂,此时也想到这年轻公子的来历,晋王家的世子。杜长史握住晋世子挥起的手臂,“原来是世子兄,这是怎么了,当街要打妇道人家不成。”
晋世子要夺回手臂,杜长史握的钢筋铁铸般动弹不动,晋世子只得恨恨的放下手,摸了摸唇角,见有血,双眼中火星乱蹦,“一介商家女,敢对藩王世子不敬,杜长史不是在刑部当过差,倒是给我说说,这大不敬的罪,应怎么判!”
“放你娘的屁!你大街上敢对良家女眷拉扯不清,我这就要告宗人府,倒要看看宗室藩王是不是就能欺凌民女!”朱阅怒,“我就是出家为尼也绝不会给你做小,我朱家万贯家财,就是捐给朝廷,也绝不会有一个铜板进到你晋王家的私库!”
杜长史望向晋世子,惊,“世子兄现在手头紧?”
晋世子气的脸色煞白,骂杜长史,“你是不是傻,这贱人的话也能信!”
杜长史神色淡淡的笑两声,“本官传胪出身,我要是傻,你这没功名的是什么?”与晋世子道,“朱姑娘的父亲是陛下明旨嘉奖过的,要是你们撕扯不清,我送你们到宗人府去,让楚世子他老人家给判判。”
“不劳你一介皇子府长史操心!”晋世子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朱阅气得脸色铁青,上前跟杜长史道谢,杜长史看她衣袖似被拉扯过,想也难怪朱阅翻脸,这丫头本就辣辣的。杜长史示意,“上车吧,我送你家去。”
朱阅这事十分气恼,自打去岁出了父孝,来她家说媒的媒人简直能把门槛踏平。朱阅没婚嫁的心,便都婉拒了。
今年自打她小叔中了进士,说门的档次倒是上去了,有许多书香门第也开始打听她,朱阅也没应。麻烦的就是这些豪门宗室,蓝公府的三老爷想娶她做续弦,这事虽有些麻烦,朱阅不愿,估计蓝公府也没大相中她,便过去了。如今不知哪里来的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晋王世子,必要纳她作妾,把朱阅气的不轻。
朱家不愿,倘是明理的,自不会纠缠。这晋王世子不一样,亲自上手拦朱阅的马车还敢动手动脚,嘴里不干不净,终于把朱阅惹火了。
朱阅回家换身衣服,出来跟杜长史说话,杜长史与朱阅认识好几年,杜长史倒是劝她,“你也老大不小,还是说个婆家,等嫁人了,就没这些烦事了。”
朱阅原把晋世子的事压了下去,结果,杜长史提到她的亲事,朱阅不禁心烦,“要是有好的,我早嫁了。这不没好的么!”
杜长史虽然在他哥跟前是死都不肯认输的,但对女孩子一向好性情,心下觉着好笑,问朱阅,“那什么样是好的,你说说看,趁我在帝都,倘有合适的我介绍给你。”
东穆民风一向开放,先时还有王妃改嫁的事,故而对男女之事,大家并不讳言。像穆惜今那种,我就是想跟着三婶子去谋个前程,野心坦诚的说出来都不算啥。再加上朱家商贾之家,也没那么多讲究。
朱阅道,“起码得我看着顺眼吧。”
“啥样的你瞧着顺眼。”杜长史不自觉打量朱家这园子,花草奇石恰到好处,微风起时,有淡淡花香袅袅而来,端起茶盏呷口茶,盏是用久的老瓷,古典雅致。朱家虽是商贾也是几代经商,家资富足,又是皇商,难道会引得些有名无实或是贪鄙之人眼红。
朱阅看杜长史一眼,没说话。
杜长史多么明敏的性子,立刻来了精神,打听,“你真有相中之人?谁啊?我认不认识?倘我认识,我帮你去说说。”然后,他又道,“咱们可不是外人,你时常出入皇子府,是娘娘身边的得力之人,我在殿下身边辅佐,在邺城时,你助我颇多。说来,我长你几岁,你也别害羞,唤我一声兄长也是使得的。”
朱阅心烦,“没什么。说了也白说,我是配不上人家的。”
“我不信,除非皇子贵胄,要不凭阿阅你这相貌人才,只有人配不上你,哪儿有你配不上人的?”杜长史觉着朱阅挺好,虽然不似他大嫂那样贤惠,但也很能干,就是有点辣辣的,也很可爱。
朱阅横他一眼,“你怎么叫我名字啊?”
“咱们都这么熟了,我叫你阅妹妹,你叫我杜哥哥。”杜长史心说,倒跟他家殿下和娘娘似的,一个三哥一个玉华妹妹……呃,杜长史悄悄瞥朱阅一眼,可不能跟这丫头说,不然要吃耳光了。
杜长史还挺爱打听,“到底谁啊?你要当我是你哥,就跟我说说!我也帮你参祥参祥。”
朱阅叹口气,低头喝口茶。
“你真是有心仪的人了?”杜长史问,“到底哪个?我认不认得?快跟我说说。”
朱阅看着杜长史,“你。”
杜长史一双凤眼瞪圆,就见朱阅望着他的双眼,“我心仪的人,是你。”
朱阅起身,风中负手而立,夏风拂过她的额发,露出光洁额头。她道,“原本我非常讨厌那些看不起女子的男人,你时常大放厥词,什么女子就该在家相夫教子之类的屁话,我还在娘娘跟前说过你的坏话。娘娘说你当差很用心,才干出众。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注意到你的,大概是那次你在街上遇刺,挥剑而战的样子英武极了。”
“很奇怪吧。我家商贾出身,我竟敢心仪你这样的人物,听说你退了的那门亲事都是正经官宦人家的小姐。可我就是心仪你,在邺城时,我是听说你留在邺城,才会留下,想或者有什么能帮上你的地方。”朱阅道,“我心仪的人,就是你。”
朱阅眼眶微红,“我怎么会心仪你,天堑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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