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巴]
周日一早,赵兰被拖箱子的声音惊醒,她偏头看师姐还睡得香,自己悄悄起来看。没想到王梨马上醒了,眼睛都没睁开就去帮赵兰拿拐杖,“不急,多睡会儿。”她赤脚踩在地板上,忽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声音。
“卯生?”王梨开门,看到卯生后惊讶住。平日里精神挺拔的孩子,眼睛肿了一大圈,苍白的脸上显得两个黑眼圈更为硕大。和卯生也就一周没见,她却像穿越了几年的风沙一样疲惫的旅人。
卯生在外面宾馆住了两天,几乎没吃没喝什么,今天去搬家前才勉强吃了早饭。见到师傅,卯生艰难地笑,“师傅,吵醒你了?”声音也不像平常清洌,用凤翔的话说,浑浊得像洗脚水。
将最后两袋东西拿到书房,卯生说她先去休息下,剩下王梨和赵兰面色深沉地看着彼此。
“吵架了?”赵兰问。
王梨想了想,“像是分手。”这事儿她有经验,吵架、痛哭、自暴自弃不吃不喝,等人把身体折腾得有气无力,搬家就是最后的流程。
从没听过小两口吵过架的老两口想不明白,前几天还见卯生开开心心地说给小印做了麻辣香锅,今天怎么就分锅了?
卯生进屋后基本没动静,赵兰猜想女儿在睡觉,“像几天没合眼,人不人鬼不鬼的。”她心疼地在卯生门外贴耳听动静,又不敢置信地小声问师姐,“不会吧?真分了?就是吵架吧?”
王梨拉师妹去洗漱,两人面对面刷了一嘴泡沫,赵兰还在想卯生的事。随即她漱口,“那我去问问小印。”手臂被师姐一把拉住,王梨忙不迭地“唔唔”,漱完口后她认真看着师妹,“你再想想?”
她彻底摸透了赵兰的脾气,对于赵兰想做而自己认为不妥的事,王梨不会斩钉截铁地说“不行”,而是委婉地提醒她多想想。赵兰吃这套,叹了口气,“算了,说了不管的。”
说不管就不管,赵兰还是做了满满一桌子菜等着卯生吃。结果这孩子一觉睡到下午三点还没起床,赵兰看师姐,那意思是“我想去敲门”。王梨则走到阳台打电话请了个假,再拉着赵兰的手,“咱们出去走走。”
出了家门就敢大声说了,赵兰说我卯生是绝对不会提分手的,一定是小印踹了她。
王梨坐在小公园的长椅上看着师妹笑,“护犊子。”小印她见过,对卯生细心又小心。卯生可能没感受到那份谨慎,可王梨眼毒。她的猜想和赵兰相反,觉得是卯生和俞任还在牵扯伤了小印的心。
局外人算三角账看起来容易,但算平很难。王梨说我请假留下来并不是为了卯生,看她这情形我去劝也是无从说起。我是想多陪陪你,怕你晚上失眠。
赵兰的心暖了下,她悄悄抓过师姐的手藏在两人腿间,“你就哄我,还是为了卯生。以前怎么不见你请假多陪陪我?”她心里的苦涩滋味又浓了些,“师姐,你知道我当时反对卯生和俞任,也是怕这样。这样的关系没有法律的约束和保障,说分就分了。”
“你还以为有本结婚证就能过好日子?往往法律保障的可不仅仅是想过好日子的人,还有不想好好过日子的,多了去呢。”王梨让赵兰再沉住气,多点耐心,“她这孩子还没到崩得住的年纪,心里正较着劲儿,过几天就会哭出来了。”
卯生早就大哭小哭十几场。印秀提分开一段日子,她还问那是多久?等看到印秀眼睛里的决绝,她懵住了,“你要分手?”
印秀说可以这么说。不合适就是看不到未来,她要的未来是老公孩子热炕头,不用一个人这样打拼得辛苦。
卯生说你撒谎。你要是想老公孩子早就选这条路了,就不会一个人离开家也咬着牙顶。究竟是什么原因?她想了想,“我可以去别的地方唱戏,赚的比剧院多。”
对面的女孩哭着说不是钱的关系,卯生,你给我留点面子,别问了。你适合更好的人,我不是那个人。
印秀说完后就继续一天的奔波,卯生则留在小家呆了好久,最终追到印秀店外。印秀的表情就变得职业起来,“我在工作,你能别打扰我吗?卯生,我赚点辛苦钱不容易。”她从没用这样严厉陌生的语气对待卯生。
钱钱钱,去你的钱钱钱。卯生扭头就走,白天在剧团糊弄工作,晚上买几瓶啤酒去宾馆糊弄自己。实在糊弄不下去时就拨印秀的电话,那头永远是挂断的声音,印秀将她的号码放进了黑名单。
死了半条心的卯生这才搬回家,下午四时吃这几天的正经第一顿饭,吧啦一口哭出泪两行,再擦泪,又哭两行。外面传来王梨赵兰她们开门的声音,卯生忙擦泪躲回房间。
母亲和师傅扫了眼饭桌心里就有了数,赵兰看卯生吃得还是冷菜,重新帮她热了后送到房门口,“卯生,吃完你剩的饭再睡觉吧。”
“我一会儿……一会儿就去吃。”卯生在里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今天的菜有鱼,她想到了和印秀在小家吃饭时,印秀总会将刺挑了再夹给自己。这么好都是假的?说分就分,一会儿说不是钱的原因,一会儿又说要赚钱。究竟什么原因?
卯生想到了浩哥,她开始认定印秀想和浩哥在一起了。她一直以为谈恋爱是两情相悦,从没想过和男人需要“竞争”,竞争金钱和各种她给不了的东西。
赵兰听女儿哭得声音嘶哑,心里也不好受,她将师姐的话丢耳后,直接进了卯生房间。头发睡得乱糟糟的卯生在抽泣,赵兰眼睛一下子湿了,她抱着女儿的头,“卯生不怕,妈妈和你师傅都在呢。”
卯生终于哭出声,她说小印要和我分手,小印嫌弃我碍着她赚钱,小印是不是觉得我穷配不上她?
赵兰说我们卯生好歹也有三套房子继承,有份正经工作,怎么会穷呢。
卯生哭时嘴角还有饭粒子,王梨替她摘了,见卯生哭得没止住的迹象,她忽然轻声喝止,“别哭了!”
小时候被师傅打板子的记忆还在,卯生果然停住,整个人开始冷静。
“把饭给我吃干净。”王梨丢下这句话就出门,赵兰将碗递到孩子面前,卯生狠狠吸了口气,开始埋头吃饭。
赵兰其实被师姐那声吼也给吓住,她回到客厅,有些担心地看了眼王梨,师姐遮住嘴,“能吃就没事。”赵兰忙点头,有道理,亏待谁也不能亏待肚子。
果然卯生吃完后讪讪地回到客厅,王梨还是那副威严的眼色,“吃饱了?”
“饿……还饿。”
“那自己再去盛一碗,坐下来,慢慢吃。”王梨的声音温柔下来,和赵兰注视着卯生逃荒归来般地风卷残云。
连干三碗饭的卯生打了个饱嗝,师傅又说你去把碗筷收拾了,桌子擦干净,碗洗好。
赵兰就惊奇地看着卯生一样样照做。等卯生将抹布搓好晾上后,又站在师傅面前却不知道说什么。王梨说瞧你现在那样儿,头发油得都挂不住头套,去洗澡换身衣裳。哦,你那房间我们平时都不住的,你要是觉得不干净,自己重新去整理打扫下。
等卯生趴在房间擦地板时,王梨才对赵兰使了个眼色,“瞧见没?你得让她有个目标,动起来,别继续陷进去。”晚上八点时卯生洗澡换了衣服坐在两个妈妈面前,她抓着t恤皱眉,“她死活不说理由。”
那就是卯生被踹了,赵兰坐不住,“她平时有没有和什么人交往很亲密的?”她的引导方式让师姐笑了笑,王梨扶正师妹,看向卯生,“她现在不说,不代表以后不说。”
她能告诉孩子的就是不要自己乱猜,过段时间再去找小印,如果你还喜欢她的话,就再挽回一下。她现在可能遇到什么难处了,这孩子性子比你硬得多,卯生,你就这样哭哭啼啼的,搞不定她的。
“那要怎么搞定?”卯生问。
“好好生活,好好工作,遇到事儿得把自己活好。吃饱,挺腰,穿最好看的衣裳,唱别人赶不上的戏。”王梨捧起卯生的脸,“你有眼睛啊,那就去观察。有脑子就去思考,有嘴巴自己去说。还有双手的对不对?去做。小印现在可能在哪里有难处?是不是家里出事了?你能帮的、我和你妈妈能帮的都会尽力。或者,你有没有做让小印难过的事儿?有时候我们自己觉得神不知鬼不觉,可是你别小看了有些人的直觉和悟性。”
说白了,感情里要做到坦诚相对真的很难。王梨说完这句果然见卯生神色坚定了起来,她想了下,“师傅,妈,我出去下。”
老两口趴在阳台看着孩子奔向小区大门口,赵兰顿了好久,“师姐,你比我会教孩子。”
“见多识广,感同身受罢了。”王梨说完,腰就被赵兰拧了下。
卯生坐在印秀家装店外的烧烤摊子旁,她看着店里的女孩沉默地算了好一会的账,然后就是不停地接讲电话,脸上露出疲倦的笑容。她这样的辛劳卯生见过多次,卯生也觉得印秀真的如她说过的那样,“习惯了。”
等到九点半时,卯生面前的烧烤一点没动,老板看了她一眼,“不好吃?”
“挺好。”卯生随手捻起一根慢慢咬,看到一辆越野车停在了店门口,喇叭只按了一下,就走出浩哥,他朝着印秀招手。
印秀和店里的同事交代了几句后就要进浩哥的车。浩哥看着印秀笑得很开心,亲自给她开了车门,还特意搀了一把。卯生只能目送他们的后脑勺远去。
为什么都是一双肉眼,师傅说的“看”和自己的“看”就是不同?有些人看人看进骨子,她却还在外围打转。如果她看山还是山,印秀和浩哥之间的确比很久前要亲密。卯生这才觉得自己傻,怎么就这么放心地让印秀跟着浩哥去出差应酬?因为坚信印秀爱着自己。
爱情是什么?它是微波炉和电冰箱的合体吧。前面热得天旋地转,后面就冰得刺骨冷寒。是印秀还存留在自己肩膀上的咬痕吗?还是她塞给自己的银行卡?
卯生忽然觉得,印秀似乎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爱自己,从她不给臭男人但是给自己的青涩的吻上,从她穿着借来的那身谈不上体面的衣服提着保温盒等在柏州戏校门前,还要更早点,从她陪着俞任去袁惠方家,自己借着印秀的小床打个盹起。那时下午三四点的阳光虽然不够浓郁,但是黄灿灿的软软绵绵地铺进房间,卯生睁开眼总能看到印秀坐在那扇老旧窗户旁看着自己微笑,“醒了?”
爱情是一场梦?印秀先醒了,所以她要去找那种有老公孩子的日子?那样才叫踏实吧。大部分人都喜欢踏实稳健的未来。
卯生这才开始咀嚼起她所记得的、印秀说过的话,零零碎碎,“你给我留点面子”,“你适合更好的人”。
她这几天也才意识到,为什么那天夜里的印秀像疯了一样。她早就下定决心道别,而卯生还懵懂无知。
爱情是一场陪伴吗?是人生下一站前的同舟共济,是孤独无助时的互助互帮?
又坐了会,烧烤老板说姑娘你没事吧?
卯生一看,身边站了好几位等座的人,她忙起来结账。手机响了下,她以为是妈妈催她回家,却发现是印秀。
印秀的话让卯生浑身颤抖,“卯生,我刚刚看到你了。以后别来我这边了好吗?咱们分开,各自好好过。”
她边走边哭,问印秀:可我觉得你还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为什么非得这样?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我承认前几天我去见了俞任,但是我们早就分手了,只是去祝贺她考上大学。
那端沉默了很久。
“你很好,和你没关系,和俞任更没关系,是我要和浩哥合伙开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