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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4 章 第 54 章(1 / 1)

[欧巴]

本以为印小嫦办事拖拉,但很快她就去跑了手续,拉着还在店里忙活的女儿去公证处。一路上嘴巴说个不停,无非就是她填材料申报跑了多少个来回。一张张表格在她嘴里成了千斤重,她又埋怨印秀把事儿抛给她一个人,“你就顾着自己赚钱。”

印秀则问清了相关费用后心里有了数,契税所得税公证费用这些得她来出,工作以来赚的钱都要搭进去一小半。印小嫦则注意到女儿的新款手机,眼睛亮了下后又转为冷瞥,“不就卖个地板吗?用这么好的手机干什么,又不是去钓男人。钓男人也得舍得在脸上穿上,瞧你那土酸样儿。”

为了房子印秀不和她顶嘴,也不能说这手机是浩哥送的,否则印小嫦会像水蛭一样盯住这件事。

公证完毕后才走出办事厅大门,印小嫦手心向上理所应当,“房子是给你的,但是你工作这么久拢共才给我几百块钱,这说不过去吧?传到三纺厂人家怎么看我?”

三纺厂早处于停产状态,没有过去生产线的凝聚,还有家长里短的粘合。谁家的某某又出轨了,谁家的儿子进去了,还有谁谁谁家的女儿找了个有钱大款……三纺人一边扛着生活喘气,一边听着人家的事儿下饭。

“风水轮流转,老吴家那个疯婆子得了乳腺癌。”印小嫦还记着那位上门和她撕咬打骂的前挡车工,“我家却要装修,叫他们瞧瞧谁过的才是日子。”

三纺厂职工同意分流或买断的条款之一,就是统一办理福利分房的产权证,这种事印小嫦最积极。证到手没多久她就慷慨地赠与印秀,所以印秀在办完公证手续后还在犯嘀咕,“她就这么希望装修?”

也许是在那个油光满面的土包工头住老破小只拿一千块受足了气,印小嫦浑浑噩噩到快四十岁才想起打造自己的窝。

“把装修金给我吧。”印小嫦说,“我现在也不要你养,但是装修的钱你得拿。装修公司我也找好了,明天就去签合同交定金。”印小嫦再对印秀拿区区一万块嗤之以鼻,“出去干这么久拢共才攒了万把块钱,说出去不怕丢人?”

“我们公司就是搞装修的,材料方面也会给我优惠,为什么不找自己熟悉的公司?”印秀算了下,如果拿员工折扣,她家那小房子的装潢费用能节省至少三成。

印小嫦眉毛一斜,脸上厚重的粉末似乎快裂开,“我有朋友给我优惠,不比你那公司少。再说他欠我人情,我就得找回来。你想欠你们公司人情?”

想到浩哥送的那部手机,印秀还是同意了,但是她说第二天她要一起去现场签约。话音落下,手被母亲狠狠打了下,“让你给钱就给钱,想赖账?行,行,也别过户了。我自己出钱自己装自己住。你他妈跟我算计到这个份上,我白养了你。”她今天说话算相当文明,除了骂几句印秀没出息,或者骂几句不知道是谁的妈,没再提那些污秽的诸如“卖”或者“操”之类的字眼,许是她自己近来营生不顺,多了几分设身处地的将心比心。

印秀犹豫了下,最终同意了。

一万块听起来不少,拿在手里就一叠,而印秀银行卡的余额也就剩下区区五十二块钱。印小嫦等在柜台前时还伸头看了眼,看到那数字后她“嘁”了声。她是三纺厂数千职工中最优秀的表演艺术家之一,尤其在外人面前,面对印秀时,她的表演基因就无师自通地全部觉醒。一个表情、一声语气就能充分体现出她对于印秀的鄙夷,那副恨铁不成钢的眼态更彰显出她作为一个母亲的痛心。

印秀手指捏着钱,最后时刻还在犹豫,印小嫦也伸手去拿,母女俩的手指在那一小叠人民币上较劲。

“妈,什么时候开始装修?”印秀一块钱钢镚掰成两个铜五毛来花,她真的舍不得。

“签好了,把图画出来给咱们看看,都满意了三天内准开工。”印小嫦的指甲卡着钱,“装好听说要放一段时间才能住人。”

“那个还早,装好了就不着急。”印秀没松手,她想从母亲眼中看到更多的内容,只要一个暖意的眼色,或者一个诚恳的由衷的欣慰。

“这房子的小厅要隔出个房间,你回家住。饭厅就在厨房里摆上桌子就行。”印小嫦语气好了不少。

印秀的手松开,那叠泡着她心酸苦累的人民币落进了母亲的钱包里,印秀看了眼,除了自己的那叠,印小嫦的钱包只有十块二十块的小钞。

“装好了。”印秀提醒她。

“我没你那么蠢,五十块钱都装不住。”印小嫦骂的是印秀中考前交的报名费,她明明记得那五十块她珍视小心地藏进了书里,将书放在书包最里侧。可是到了学校发现还是丢了,担心了三天,在老师催促得发火时才向印小嫦说了实话,换来她半个月不时地发怒和抽打。

“得了,你上班去吧,明天签好合同我给你打电话。”印小嫦又看她手中的手机,拿出自己的诺基亚8210,“要不咱们换一下用几天?我好歹要去见人,拿个旧手机说不过去。”

印秀想着手机能用就行,和母亲就换了卡。

送走了印小嫦,印秀带着余额五十二块的银行卡重新踏上去店里的路。她所有生活的希望、人生摆脱逼仄苦厄的密码就在店里那一排排地板样品上。印秀看着旧手机,重新翻开卯生给她的短信。

她几天都没等来卯生的电话,只有一条信息,“我和俞任提了分手,她看起来不太好。我也想安静几天,咱们再联系,好吗?”

印秀说“都好。”

这是她从小在生活中提炼的艺术要素,在印小嫦的打骂下,她渐渐认识到人家向她征求意见时的“好不好”只是一个语气助词,她的答案不重要。

所以卯生说,“等我和俞任说清楚,好不好?”

印秀说“都好。”说清楚了也好,说不清楚也好。她都在被动等待这个结果。印秀敢按着紫头发的卯生在巷口亲,敢在破旅馆里欺负卯生的嘴唇,自己还是个新手就敢在大街上对卯生进行深度教学,更敢深夜溜进卯生的被窝,但她不敢说,“白卯生,你既然都分手了,赶紧到我面前。”

她还是像母亲印小嫦,不同的是印小嫦对很多男人行为放-荡,她只想对着卯生放-荡。

而且她的沉默是被印小嫦训成的,嘴巴说话渐渐钝了,在动作上就会义无反顾。

卯生说清楚了,但是她心情肯定不好,那就安静几天再联系。几天不行,十天半月几个月也可以。都好。

印秀回店里后更加努力,店长拿到那五千块后对她的态度转了个大弯,甚至客气地给她倒杯热茶,“天儿冷,暖和下。”人也是最简单的动物,钱就是最佳饲料。它能让印小嫦那张尖刻的脏话嘴说出一两句温情话,能让横鼻子竖眼的店长待自己如姐妹。

于浩哥而言,钱也是他的饲料。他给印秀买衣服、买手机,出差补助之外还悄悄塞一笔津贴,说现金方便。印秀懂,因为这可以逃过他那个作为财务的妻子的双眼。

印秀从这儿得到饲料,再撒向别处。她身边“咯咯叽叽”的“哄哄哧哧”的各类动物就活起来、贴心起来。

可印秀就格外怀念起卯生,无论天阴天晴,春夏秋冬,卯生一直就是她心头的白日。

印秀今天运气不错,下班前十五分钟还成了一单,是个别墅。店长还是夹不住酸气漏出一丝,“真好啊小印,你这半天顶咱们一周了。”

印秀笑着,“运气好。下周天下班,我请客,说好的烧烤啊。”哪怕卡里还有五十二,有了这周末的业务抽成垫底她也有底气了。

印秀身上还有一百多块钱,在城中村外买了份七块钱的盒饭带上,菜是炒豆芽、鸡蛋西红柿和两块鸡架。颜色糊得发黑,印秀知道油肯定不好,还是津津有味地吃完了。她看着城中村对面的鳞次栉比灯火辉煌,心里想的是那里会有多少单业务?

她提着包走在油污遍地的小路上,终于踏上城中村的主干道。开棋牌室的王孝礼家的大黄狗又在乱叫,理发店內的毛信霞专注地给客人刮胡子掏耳朵。那个穿着很漂亮的小女孩宿海甩着辫子坐在店门口咬着笔,看到印秀时她咧开嘴笑,漏出掉了一颗的大门牙。

联通店的袁惠方此时在厨房忙活晚饭,盘着一条腿的小袁柳在老板椅上直起身体认真地写字,苹果脸都没抬起,小嘴儿还在念叨着什么。

印秀站在路上听着看着,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和这片生活了快两年的地方道别。她有房子了,写自己的姓名,装修得会崭新明亮。她还会有属于自己的房间,她可能会和印小嫦在一个屋檐下吵架,但她能自己做饭、还有个不需要排队的卫生间。

如果卯生来找自己,她就带她进自己的小房间。她会住在自己的房内,卖上万平方的地板,再赚一套房。这样卯生来找自己时就不用顾及母亲了。

印秀想着想着,眼神渐渐憧憬起来。她说“都好”,不代表她心里没有想法。还是很想念卯生,印秀又打开手机短信看了卯生的信息。

“等我和俞任说清楚”。这句话的含义是什么?印秀急切地想要安稳的答案。说“都好”的印秀想要听到“做我女朋友”这样炙热的邀请。印秀看着手机嘴角挑起,她拨了卯生电话。

那头“嘟嘟”才两声,卯生带着鼻音接了,“印秀。”她说自己回了省城,毕竟戏校的课不能落太多。但是因为母亲还留在柏州,这周末她会回来。

“我会请周一一天假,”卯生的情绪说到这里时才高了些,“我……我告诉俞任了。”

“我知道。”印秀听到卯生的声音就很开心。

“不,不仅仅是那件事。”卯生挠着头发,“是说,我……我喜欢上了你。”

印秀脚下仿佛踩了棉花糖,她听到心脏裂出甜浆的声音,“嗯。”社会化的印姐听到了近乎允诺的话,已经放下了浮躁的急迫,她说“哦”。

旧人哭新人笑,卡在两人间不能自如行走的卯生不新不旧,亦哭亦笑。

“对不起,我知道这样不对,我也想俞任,可我好想你啊印秀。”卯生真没出息,印秀想。

“没出息。”印秀笑。她靠着墙倚住发软到肩膀的身体继续听,又责骂了自己一句,“都很没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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