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路旁矮山上的一个天然溶洞里,不时响起低沉的咳嗽声。
咳嗽声突然停了下来,溶洞内的女子感觉到了周围许多人的靠近。
她下意识的以为调戏她的狗贼追过来了,提着剑在洞口隐藏身形观察起来。
阳光照在了洞口女子的脸上,她的容貌和行刺顾怀的女子非常相似,但姿色更胜三分--同样是一瀑黑发点朱唇,眼如秋水眉似远山,但她的气质完全不同于她妹妹,如果说她妹妹是轻灵灵动,她就是柔情绰态、娴淑文静,哪怕此刻脸上满是警惕,也透出一股婉约的味道。
几个人从山道上行来,她看到了她的妹妹柳莹被束着双手,和一个不认识的年轻人并肩走着。
她以为自己的妹妹被胁迫了,握紧了手中的剑,无视掉胸口的剧痛,提起一口真气准备直扑那个为首的年轻人。
几个侍卫打扮的人脚步很松弛,不像练家子,刚刚听到的声音显示山洞周围应该还有十几个人,她观察着周围的地形,已经做好了抓住年轻人救出自己妹妹的计划。
谁料妹妹注意到了她,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她当机立断:
动手!
“你们姐妹为什么都这么冲动?”又受了虚惊一场的顾怀走进山洞,没好气的开口。
从妹妹那知道了事情来龙去脉的柳清脸都烧红了,声音轻灵:“让公子受惊了...小女子以为公子胁迫了自家妹妹,这才含怒出手,还好妹妹止住了我。”
顾怀回想起之前那一幕,山洞中的柳清如同白虹贯日般激射而出,声势惊人,两旁的枯草甚至都被柳清带起的劲风压倒,那一剑的威势简直让人不敢相信出自眼前这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子之手。
看了看旁边带血的纱布,顾怀已经相信了之前柳莹的说法,绳子也早就解开了,明白之前的刺杀是误会,但还是有些怨念:“你们江湖儿女都是这么动不动就打生打死的么...柳莹要是再喊慢点,我就成了姑娘你的剑下亡魂了。”
他能不怨念吗?踌躇满志往京城出发,却差点在这个小地方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是两次。
柳清越发羞愧:“还请公子恕罪,小女子知错了。”
柳莹还没来得及告诉她眼前这货是个藩王...不然柳清怕是更加不安。
顾怀看着山洞的简陋,皱皱眉头:“姑娘你不是受伤了吗?就住在这个地方?”
柳清神色黯然:“想必柳莹已经告诉公子了...前些天小女子和妹妹路经双江县,在酒楼时取了面纱用餐,就碰见了岷州卫总兵的大公子,先是言语轻薄于小女子,而后又带兵尾随小女子到客栈想用强,正好妹妹出去办事,小女子就孤身突围和妹妹汇合,实在是不敢入城,只能在此处养伤。”
柳莹在一边插嘴:“我姐姐可厉害了,那可是足足四五十卫兵呢!我姐姐临走前还给了那狗贼一剑,这几天县城才戒严了。”
顾怀翻了个白眼:“柳清姑娘是厉害,某些人也不差,下午不还差点一剑取了我这个狗贼的性命?”
柳莹顿时臊的满脸通红。
顾怀又转头面向柳清:“姑娘受伤可严重?可需要去在下船上请个医生医治一下?”
柳清红着脸:“公子不必担心小女子,只是皮外伤而已,就是伤口...倒是不好请医生看的,小女子敷点自带的金疮药,再将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在下还会走一段水路到覆水入黄河的璧门渡口,那里也出了双江县范围了;姑娘如果不嫌弃,可以搭在下的船出双江,到时再绕路去凉州即可。”
柳清有些迟疑,她是个温婉性子,不太愿意麻烦别人,柳莹是知道顾怀身份的,倒是大大方方一拍手:“那就这么定了!”
于是柳莹扶起柳清,三人带着侍卫朝着来路返回码头。
顾怀不知道的事,半刻钟前,码头上涌进一大批甲士,将码头上的力夫们呵斥着赶向两边,一个肩膀上站着一只鹰,士子打扮的年轻人大摇大摆走进码头,旁边跟着个点头哈腰力夫打扮的男人。
“蒙着面纱,身段苗条,提着把剑?你确定你没看错?”
“大人!小人绝对没看错,那女子虽然蒙着面纱,但看身段一定是个大美人!他们就上了那艘船。”力夫指向顾怀的船。
年轻人哈哈大笑:“好!只要是那娘们,赏赐少不了你的,但你给本少爷记住了,但凡不是,本少爷剐了你的皮!”
他一挥手,一群甲士围住了那艘船的入口,和留在船上的任万彬还有几个从船上下来的侍卫对峙了起来。
“哟,还敢反抗?少爷喜欢,给少爷我杀上去,把那娘们给抓出来。”
甲士轰然称喏,年轻人捂着肩膀上半个月前被刺伤的地方,阴阴的笑了起来...
“什么?没有女人,只有船夫和几个男人?”年轻人看着半跪在自己面前的甲士,又转头看了看那个力夫。
力夫扑通一声跪下:“大人明鉴,小人怎敢欺瞒大人?小人亲眼看见他们上了那艘船,在场许多人都看到了!他们...他们一定是出去了,一定还会回来的!大人千万要相信小人啊!”
年轻人看着身材健壮起起落落和几个甲士交着手的任万彬,还有那些被甲士们击倒捆缚的侍卫,摸了摸下巴:“谅你也没胆子说谎...那本公子就在这儿等着,那个谁,扔把火,把这船给本公子烧了。”
他转身准备走进酒铺,刚才瞥了一眼那个看热闹的小酒娘还有些姿色,正好可以用来打发打发时间。
一道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听说你要烧了孤的船?”
年轻人转过头:“孤?”
顾怀从驿道上走入码头,腰侧除了骊龙佩外的两块玉玦碰撞出琳琅的声音,随着他在死寂的码头上缓步前行,有节奏的调动了此刻码头上在场的人的心跳,任万彬和那几个甲士也停下了手。
“你信不信,哪怕你爹岷州总兵杨公宜到了这儿,孤让他烧了这艘船,他也不敢烧?”
年轻人先是看了看跟在顾怀身后的柳莹柳清姐妹,再看了看顾怀:“你是不是脑袋有些问题?”
顾怀走到了年轻人身前,超出年轻人一个头的他低头看着这个人:“你不信孤是藩王?”
年轻人看了看顾怀腰间挂着的骊龙佩,他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但他见过这个东西--在二皇子身上。
在那个他和他爹之前生活的地方。
他知道这块玉佩代表什么--北魏仅有的两位藩王,他还临摹过这块玉佩的图案,在他还是二皇子朋友的时候。
既然不是齐王二皇子,那就是凉州的那个废物了。
他咧开嘴:“藩王仪仗呢?藩王卫队呢?这些都没有,你敢在本少爷面前称孤?”
顾怀抬头看了看船前举着火把停住的甲士,再看了看这个对柳清不死心的纨绔,一巴掌扇在了他的左脸:“杨少虹,你爹花了二十多年才爬到这个位置。”
他又在右脸补了一巴掌:“没有官职带兵袭击藩王行在,你今天烧了孤的船,信不信孤让你全家上刑场?”
鹰扑腾着飞起来,杨少虹保持着那个被打得趔趄的姿势,只是死死的盯着顾怀,然后从小声低笑到狂笑了起来:“呵呵哈哈哈...你怕了,顾怀,你怕了,怕我今天火并了你?拿你藩王身份来压我?拿律法来吓唬我?老子还能带上几十个甲士,一个藩王就带着这么几个废物?”
他缓缓直起腰,收敛笑意:“顾怀,你真可怜。”
顾怀沉默了会儿:“看来你还真是只疯狗。”
他提起脚步与杨少虹擦身而过,走向了船,几个甲士也放开了被捆缚的侍卫,侍卫们一个个面红耳热的跟在后面,顾怀又对着船口抱着拳的任万彬点点头。
杨少虹看着顾怀的背影,几次想举起手,最后还是放下,鹰稳稳的落在肩膀上。
顾怀站在船头,面无表情的淡淡开口:“开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