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伊莎贝拉坐在桌前,正在上交今天的饲育日志。按照上级下达的命令来得太快,让伊莎贝拉也有些措手不及,本来,按照三个人的年龄大小,最早被出货的是雷才对,诺曼是这件孤儿院里成绩最好的孩子,作为最美味的大脑,他应该在孤儿院中生活到满十二岁。没想到明天一早就要被出货了。
忽而,走廊上响起了脚步声,有人敲了敲门。伊莎贝拉按了按太阳穴,说:“请进。”
杰克打开门,走了进来:“这么晚还不睡吗?”
“您不必敲门的。”
“这样的深夜,走进女士的房间已经很失礼了,如果再不敲门,倒像是要做什么禽兽行径。”杰克耸了耸肩,这样晚了,他还穿着整齐的黑色礼服。
“您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杰克笑着摆了摆手,眼睛微微眯起,金色的眼瞳仿佛鬼火燃烧:“我听说了一件趣事,特地来找你问问——雷是你的亲生儿子吗?”
伊莎贝拉愣了好一会儿,最后低下头去,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紫色的眼睛。像是卸下了重担一样,她曾经坚强得像铁壁,此刻却展现出了母亲的柔弱,像沾着晨露的百合花:“这种致命的秘密,还是暴露了呢……我早就猜到有今天,食用儿童只有这种命运,不论爬的多高,有多聪明,做得有多好,最后都逃不过被鬼吃掉。”
“有兴趣聊聊你的故事吗?”
“我没有什么故事,只是曾经有个喜欢的男孩,他出货了,我以为他还活着,责备他为什么不给我写信,然后我想去外面找他,登上高墙才发现另一面是悬崖,我们是被豢养的笼中鸟。”伊莎贝拉一边说着,一边缝补衣物,“没有任何办法,我只能回到农场,继续在梦幻岛里生活。为了活下去,我成为了饲育监,生下了雷。就是这样。”
“你爱他们,对吧?”
“在这种地方,爱和不爱,有什么区别?”
都结束了。伊莎贝拉心想。
按照农场的规定,为了消除隐患,食用儿童一旦发现真相,不论他们的品质有多好,饲育监都要将他们立即出货。伊莎贝拉没能遵守规则,她是个有污点的饲育监,最后的命运只有跟她的孩子们一起被出货。
伊莎贝拉看得很清楚,在这种地狱般的地方,从来没有所谓的“饲育监”,只有“鬼”和“食用儿童”。饲育监身处在食用人类的延长线上,只不过是食物的另一种叫法。一班四十多个饲育监候选人里,有将近一半的人会在高压下精神崩溃,意识涣散并尝试自杀,剩下的人大多触犯规则而被淘汰,能成为“sister”的只有一个人,从十二岁到三十二岁,她已经见多了被端上餐桌的同僚,她从来不觉得自己能逃脱这种命运。结局迟早会来,不过或早或晚,就算拼尽全力,只不过是多活了一年、几个月,甚至几天而已。
但是,现在,这一切都结束了。
闭上眼睛,伊莎贝拉想起的,是不久前艾玛的话语,她说,不可能用母亲看着心爱的孩子被吃掉而不愤怒。是的,她很愤怒,每一次将孩子交给鬼的时候她都很愤怒,但是愤怒没有任何用处。这就是大人和孩子的不同,孩子们还怀揣着爱和梦想,大人的世界只有蝇营狗苟。
杰克扶了扶礼帽,依然是那副笑容:“想不想救你的孩子?”
“嗯?”
“别误会,我是说诺曼,不是雷。你想不想救诺曼?不让他被鬼吃掉,起码安静健康地在农场里长到十二岁?”
“我想还是不想不重要,我左右不了诺曼的生死。”
“我只问你想还是不想?”
伊莎贝拉沉默片刻:“想。”
“这不就行了。”杰克做了个手势,“把上面下达的通知单给我。”
伊莎贝拉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从口袋里掏出叠好的通知单,递给杰克。杰克连展开细看的兴趣都没有,很随意地扯着纸张,将那张纸撕成两半,然后又叠起来,再撕一次。最后,他将那四张参差不齐的纸片丢给伊莎贝拉,对她说:“明天,去对鬼说,‘杰克·拉托里先生不同意这次出货,献给祂的祭品是和平的基石’。他们会理解的。”
伊莎贝拉捧着那堆废纸,愣了一会儿,才喃喃地说:“您到底是谁……”
拉托里家族不可能有命令鬼的能力。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伊莎贝拉,你生了个好儿子,他救了你们所有人。即使你是不合格的母亲,他也想救你。”杰克背对着她,笔挺的黑色礼服让他看上去像一只燕子,“别害怕,你以后都不会生活在鬼的阴影下,gracefield农场会被出货的只有雷一个人。”
两个月的时间转眼过去。
“马上就要出货了,感觉怎么样?”杰克坐在长桌尽头,端着一杯花茶,晃荡着两条修长的腿。
按照规定,雷被出货的日子应该是他的生日,但他向总部打了申请报告,提前一天出货。现在是清晨,早上六点十五分,孩子们在温暖的床上沉睡,孤儿院中几声寥落的鸟鸣。还有一天就满十二岁的雷穿上了整齐的小礼服,带上圆形阔檐礼帽,看上去像个年幼的贵族孩子。见他不答,杰克了无意趣地摇了摇头:“不跟你的同伴们告别?”
“要是想的话,就不至于提前一天走了。”雷提起角落里的皮箱说道。
“不要我帮你拎箱子吗?”
“不用,里面没有贵重的东西。反正什么也带不出去。”
“你的朋友们,还认为我们的交易已经终止了,拼命地想逃出去。一个月前,我看见他们登上了高墙。然后,冬和吉尔达在储存食物,制作绳子。他们这么努力,这样真的好吗?”杰克一边说着,一边从椅子上跳下来,握住了雷的手。这两个月来,雷跟他待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长,甚至超过了他的同伴们,他将自己孤立在众人之外,提前一天出货的消息甚至没有都告诉伊莎贝拉,所以没有一个人来送行。
“墙壁外面是悬崖,就算再怎么训练,也有失败的风险。我仍然不能认同把所有孩子们带走的想法,但如果真的想要做到,就只有跟你走这一个办法。”雷握了握他的手,“只要你信守承诺。”
杰克笑了笑,牵着他的手走出孤儿院的门。已经是深秋了,在摇摆的枯叶和裹挟着花香的微风中,雷抬起头,他的眼睛中倒映着杰克的影子:“杰克你……是鬼吧?”
“为什么这么说?”
“这种时候还有否认的必要吗?”雷反问,“你的英语发音是百年前才用的,有些词汇已经被抛弃在故纸堆里了,诺曼在你房间里找到的信,是别人写给你的,而不是你的报告。你吃古老的菜肴,礼服也是维多利亚时代的制式,如果你不是突然穿越过来的,那么你就是个活了几百年的老古董。你模仿的是数个世纪以前的人类,而且从来没有改进过。我们不可能有这么长的寿命,所以你是鬼——而且是王公贵族级别的鬼!所以你才能权力打回诺曼的出货命令,甚至连女王都不敢驳你的面子。”
杰克笑着点了根烟,叹息一声:“聪明的孩子,你猜对了,我确实是鬼。”
在雷的注视下,他微微张开嘴,身体仿佛变成了橡皮泥,能够随意的变形和拉长,他将整个下颌像蛇一样吐出去,牙床上遍布着参差交错的锋利牙齿,简直像是吃人鱼的牙一样。但是下一个瞬间,下颌的形状变了回去,他重新做回了人类,谁也看不出那张平和正常的英国人的脸下藏着鬼的灵魂。
“我偶尔会到农场里来,只是想看你们而已。我对他们提出了跟你一样的选择题,也不是没有人看穿我的身份,但是几乎无一例外的,这些孩子们都选择了牺牲自己。他们的表情跟你一样,悲伤、愧疚、不甘心,又很骄傲。我喜欢他们的表情,人类会为了活下去而把别人踩死,也会为了别人能活而牺牲自己,卑劣的、贪婪地、不吃廉耻的,和高贵的、刚强的……都是人类。”
雷没有回答他,杰克也不再说话,他们两人并肩走进出货的大门,铁质的栅栏已经高高升起,通道内停着一辆运货的车,绿色的帆布垂下来,看不清货箱里的清净。周遭安静无比,没有任何人声,只有呼啸而过的冷风,杰克略带疑惑地环顾四周:“人呢?”
他放开雷的手,掀起货车后箱上笼罩的帆布,一股夹杂着隐约的血腥味的潮湿气息迎面而来,在头顶漏下的几缕苍白的晨光中,他看见了一张脸。一张白皙的、女人的脸。伊莎贝拉就坐在车厢上,帆布一经撩起,两人几乎是脸贴着脸,呼吸就缠在一处。
为什么伊莎贝拉会在这里?!
杰克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伊莎贝拉就猛地伸出手臂,抓住杰克的脖子。睡也不会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如果脱下衣服,杰克就会发现,在黑白二色的围裙下,伊莎贝拉的手臂肌肉厚实的吓人。这是他疏忽了,体术和体育锻炼是饲育监的课程之一,久经训练的她们甚至能战胜专业的摔跤手。
伊莎贝拉死死卡住他的脖子,用力气压住他皮下的血管,他感到头脑一阵阵的发昏,错觉自己正在被一条蟒蛇吞食,蟒蛇将他拖到车厢上,身旁隐藏的诺曼、艾玛和冬都扑了上来,手里拿着做好的绳子,死死捆住他的手脚。脖子上的手臂松脱了,他因为发黑而极其有限的视野中,雷打开了手提箱,从中取出一盒铁罐头似的东西,他拧开盖子,把杰克从头浇到了脚,这时他华丽繁复的礼服就成了沉重的累赘,雷还谨慎的用好几个罐头给他浇了个透心凉,以保证昂贵的布料全部洗饱了液体。
杰克甩了甩湿透的头发,他被捆好了丢在火车的后备箱上,像一盘被浇上沙拉的牛排:“你们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鼻腔里满是标志性的汽油味,丢在他脚边的罐头的包装上,画了个燃烧的蜡烛,毫无疑问,这是火油。雷这十二年来偷偷积攒的东西种类繁多,数量不少。
“杰克先生,你还是太小看我们了,两个月的时间,我们能做的事远超你的想象。你身上的事火油,就算是鬼也扛不住火烧吧?更何况这辆车的suv油箱里,还有超过75升汽油,这足够把你一键火葬,烧得连骨头不不剩下。”雷对他亮了亮手里的打火机,“不过你确实说得很对,为了他人牺牲自己是种崇高的精神,但是我无论如何,就算自焚而死,都不愿意端在盘子里被鬼吃掉。所以很抱歉。我们得用你去威胁那些鬼,可能要委屈你一段时间了。”onclick=hu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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