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昏暗,季琛幽幽转醒，一手按着头起身，耳边传来轻声啜泣,他闻声看过去：“卓姑娘？”
他对她印象不深，只知道是三公主的伴读，刚刚来的路上看到卓家马车遇歹人，他让自己的一护卫去帮忙，后来好像……
他揉了下头,有点疼,似乎被人打了？
他脸刷的一下白了，没空去管卓茹,连忙看向四周,一片昏暗，连个窗户都没,只有一扇门跟顶部小窗。
他跑到门边,尝试着开门,果不其然,已经被锁,季琛打了个颤,太子他们还在等他,皇上现在怀疑太子对皇位有企图，已经圈禁东宫,能四处活动的只有他。
而皇后娘家的谢将军已经开始密谋造反,如果他去晚的话,不是太子丧命就是已经造反，如果真造反到时候就是万民唾骂！
季琛一拳砸在门上，沉重坚实的梨花木门纹丝不动,昔日握笔的手砸出血迹来，明明由他代替太子去让僧人筑皇上的像，再缩小原本民众给太子建造石像的规格，一切就能归到父子亲情，一国明治昌盛的景象。
“季公子，你的手。”后头女儿家娇软的声音响起，季琛没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双手就着黑暗一处处摸着墙壁，墙面粗糙，屋内留下的破椅蜘蛛网遍结，这是个年久失修的屋子可能性很大。
季琛慢慢摸索，后面卓茹不解的跟着，就见季琛忽然蹲下身，然后身躯僵硬。
季琛脸更白了，明明他摸到了洞口边缘，可实际却已经被封住了。
“季公子，你没事吧？这里是哪，茹儿好怕。”后面，温热躯体靠过来。
季琛一把推开她，垂在两侧的手紧紧捏了下：“卓姑娘，自重！”
卓茹踉跄了两步，差点倒地，震惊的看向向来温柔的季琛：“季……季公子，茹儿只是害怕……”
卓茹眼眶含泪，她今年也不过是十二岁，虽说是爹爹的要求，她也对他有意，但就这么放下尊严去靠近他，还被那样说，她还是会羞耻的。
季琛捏着的拳头咔咔作响：“害怕？这不是卓家设计的吗？你会怕？”
卓茹身躯轻颤了下，连着声音都带着丝颤抖：“季……季公子，你什么意思？”
“屋内家具制作粗糙，可见是原屋主家境不富裕，不富裕的人怎么可能用得起梨花木门？”
“还有，墙壁明明缝隙极多，却被人从外补上，卓姑娘不打算解释下吗？”
卓茹看着这些的季琛，连退几步，直摇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季琛咬了咬唇，不再理她，继续摸索墙壁，试图找到他们遗漏的地方，摸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胃饿到快抽筋，依旧没有任何线索。
他看了眼卓茹，已经饿到蜷缩在地。
就算这样，他依旧不信，与她无关。季琛看了眼那些破旧家具，拖起一件，就往大门砸去。
卓茹躺在地上，此时此刻，她总算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这么久了，居然都没人来送水送饭，她有种有人真的打算将他们困死在这，心头正恐慌着，想着季琛没准待就会想明白与她无关时，突然一阵巨大撞击声传来。
她惊恐扭头，就见季琛站在大门前，不断拿着椅子去撞那扇门，门纹丝不动，椅子没两下就散架。
季琛轻咬了下，扭头又去拖另一张椅子，卓茹吓到了，连忙开口：“万一惊到绑匪了，怎么办？”
季琛视线冷淡的瞥过卓茹：“就算惊到了，也不会怎样！”
卓茹慌了：“我真的不知道！”
季琛没理她，继续砸，“砰砰”响声响了许久许久，直到屋内所有能拿来砸的全变成了废墟。
季琛看着总算开始晃动的门，紧咬了下，拿自己的身体撞过去，一下一下的，后面卓茹看得心惊胆战，深怕他就这么把自己撞坏了，偷偷拿起木棍，“砰”的一声，将季琛砸晕。
她看着倒地的季琛，松了口气，蜷缩在他身边，等着人来救。
季琛不知道自己过了多久醒来，扶着头就想起来，但长时间没水没食物又被砸了下，他几乎起不了身。
季琛看着那门，指尖轻颤，他有预感，等这扇门打开时，一切将尘埃落定。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两人觉得自己真的快死了的时候，大门被打开，一大群人涌了进来。
季章找到季琛，连忙扶起他向外走去：“来人！水！”
下人递上水，季章赶忙拿好水壶，小心翼翼的喂着，深怕一下子灌太多，他会受不了，忽然的，季琛不动了，一双眸子呆滞的看向远方，冲天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天。
季章紧咬了下牙，才道：“太子意图弑君，天降大火，东宫叛党悉数剿灭。”
季琛眼前一黑，忽然倒在季章怀中。
“琛儿！”季章急急忙忙的抱起季琛就上了自家马车，赶忙回府。
第二天，几乎满京都知道了，卓家小姐跟季琛同处一室好几日，全部人都以为两家会定亲，结果卓家那位小姐都醒了，依旧没等到季家去国公府定亲。
满京的人开始议论纷纷，怀疑季家根本没打算跟卓家定亲，毕竟，季琛一男子总不可能身体还不如女子强壮吧？
国公府的人气势汹汹的带着不断哭的卓茹来了季家，誓死要给一说法，季琛不负责，那卓茹很有可能真的找不到好人家可以嫁了。
为了以防万一，国公爷顺便把季康及季氏一族有点名望的全请来了，企图逼迫季章同意这门婚事。
季家大堂内，季章铁青着一张脸一言不发，一旁，季家一老者发话：“季章啊，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虽说此事是意外，但季琛坏了人家卓姑娘的名声也是事实，于情于理，季琛都该负责。”
“而且，国公府的嫡女，此婚事，也算是季琛高攀了。”
季章拱手：“但琛儿已有婚约。”
“那姑娘不是来京路上病重去了吗？季琛就算给她守灯三年，也来得及与卓小姐完婚。”
季章拱手的手紧紧的捏了捏，那位姑娘，据他所查，病得过于蹊跷，他怀疑是国公府的人做的，既然如此，他怎么可能给季琛定下这种人家的女儿为妻？
“三叔公，琛儿婚事，他娘故去前交代过了，最好是从她娘家挑人。”
“季章！你这是摆明了看不上我家茹儿是不是！”国公爷“砰”的一声，拍桌而起，一旁卓茹泪眼婆娑，盈盈一拜，“爹，既然是先夫人的遗愿，您也别难为季大人了。茹儿做妾也是可以的。”
季章脸色更不加了，忽然瞥见门口季琛脸色苍白，一手扶着门勉强而入。
“爹，此事听我一言。”季琛拱着手。
国公府看到季琛即使虚弱至此也要来的模样，胸中怒火减了大半，至少他家茹儿眼光的确好，季琛品行的确端正。
卓茹心头动了下，脸颊微红，她以为他还是怪她的，但不原来几天生死与共，还是让他动心了的。
“季公子，你毁我茹儿名声，你爹似乎并不想负责，看样子是要给你找更好的啊。”国公爷阴阳怪气的说着。
季章板着张脸，心头却微慌，他太知道自己儿子的脾气了，肯定会负责的，但卓家并非良配！
季琛朝着国公爷下跪，满屋的人紧紧盯着季琛，季家老一辈的欣慰的点了点头，至少平庸如季章，的确生了个聪慧的儿子，娶了卓茹，就算站错了队，他的仕途也依旧会一路平坦，位极人臣也不是不可能。
季康脸色不佳，原以为没人可以在碍他家的路，偏卓家看上了季琛！
“此事非我爹不愿，是季琛不愿娶卓姑娘！”
此话一出，满堂皆静，卓茹脸刷的一下白了，国公爷更怒：“季琛！”
“季琛甘愿废手，还卓小姐清白！”季琛继续着。
卓茹身躯微晃，直接昏了过去他宁可自断仕途，也不愿娶她。
国公爷惊到了，谴责的话愣是说不出来，他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
他这是拒婚吗？
他这分明是告诉宫中那位，他誓死也效忠太子！
他这是在找死！
这婚事，是绝对不能成的！
国公爷咬了咬牙，看了眼昏过去的女儿：“那么，你们季家自己来废手？还是我国公府上？”
季琛有此逆反之心，他们是绝对不能再扯关系了。
“琛儿！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快殿试了！”季章慌了。
季琛跪好，伸出手臂，双眸仿佛凉透：“知道。”
季康看了眼国公爷，又跟几位族中长老对视了眼，意见一致，弃车保帅。
季康：“来人，废手。”
季章猛的跪下，磕头：“子不教父之过，季琛还小，不懂事，还望国公爷见谅。您气不过，可废下官的手。”
季章话音刚落，忽然身后“咔嚓”一声，骨头碎裂的声音传来。
季章跌坐在地，僵着脑袋扭头，就见季琛已经一手捂着另一只手倒在地上，本就苍白的面色更白了，还夹着冷汗。
季章呆呆的看着曾经软糯可爱的儿子此刻命悬一线，身边有人起身带动椅子，发出刺耳的声音。
国公爷冷淡的看了眼季琛：“此事就此作罢。”说完，甩袖就走。
一大帮子的人走了。
季氏一族被请来的人也要跟着离开，路过季琛，看着昏死过去的人，摇了摇头，天赋异禀，可得罪皇上，从此没准就废了。
“季章，好好劝劝他吧，从此安生当个官家公子哥。人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秦兰心头疼了下，让人去找大夫，再含泪让下人抬季琛下去。
季章缓缓起身，看着前方离开的人的背影，这就是氏族。
他冷冷着，对他们再也没了敬意：“打的不是你们嫡支的子嗣，毁的也不是嫡支的子嗣！你们说的自然轻松。”
“季章，你在说什么！你这是恨上我们了！”季家那几位年长老人怒了。
“季琛是我们一族希望，天赋甚至超过季琼，你以为我们想吗！”
“但他毁了人国公府嫡出小姐的清白！”
“却又不愿娶人家！”
“你想过我们季氏一族的将来吗！”
“你是想让那些还未入仕，或已经入仕的未来也一块毁吗！”
季章冷笑着：“此事背后真相是什么，你们所有人都比我清楚！”
几人脸色微变。
“琛儿不娶卓茹，顶多得罪国公府，压根就没必要废手！”
“他废手就是在保全所有人！”
“你们呢？说什么家族利益至上，从头至尾根本是嫉妒季琛这一偏支的孩子入太子青眼，没了太子，又转头入了国公府的眼！”
“够了，季章！你在胡说什么？”季康冷眼看着他。
季章嘲讽的看着他们：“如果今天是季琼在这，你们会眼睁睁的看着他废手，看着他命悬一线？”
说到底，不过是他这个不掌实权的三品官入不了他们的眼罢了。
“你知道他真正得罪的是谁吗！”季康瞪着他。
季章嗤笑了下：“之前不知道，但看到国公爷的脸色，我知道了。皇上，对吧？”
季氏一族的人脸色忽然变了下。
季章一手按着额头，想哭又哭不出来，是他没用，是他没有早一点明白这层意思，否则，他就算逼也要逼着季琛娶了卓茹。
但他们都知道季琛不娶卓茹就是得罪皇上，却不告诉他，在季琛废手跟得国公助力间，最后选择让他废手。
这种家族待着还有什么意思？
靠他们庇佑，还不如靠自己。
季氏一族的人离开后，季章在季琛屋前守了一天一夜，然后进宫面圣，没人知道他找皇上谈了什么，但从那以后，季章仿佛就是皇上的一条狗，皇上要做什么，他就二话不说帮他完成，即使自己树敌万千。
季章出宫后，就带来了宫中御医，御医给季琛接好了手，但……
“季大人，心病还需心药医，季公子这样，再好的药也没用。”御医摇着头走了。
一旁下人急着道：“大人，怎么办，两天了，不吃不喝就这么坐着。”
“公子伤又还没好。”
季章入季琛屋，人就这么坐在床上，双目无神，像个活死人。
季章接过下人的药，深吸了口气，用力扯着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琛琛，喝药，好不好？”
季琛动了下眼眸，季章见有用，立马再接再厉：“琛琛，乖，我们喝药药，好不？”
一旁下人鸡皮疙瘩起了一地，头一抬，就见一直没什么反应的季琛也被刺激的来了点反应，乖乖张嘴喝药。
下人：“……”
公子都被恶心的受不了了。
季章每喂一口，就掐着自己的公鸭嗓子，来个温柔小意：“我们琛琛真乖，再喝一口，好不好？”
季琛喝了几口后，抿了下唇，用着那只还好的手，一把拿起药，喝了个干净。
季章松了口气，还好喝完了，而且看这反应，似乎有恢复征兆。
“御医的水准就是高。”
下人：“……”
接下来几天，季章天天来哄季琛吃药吃饭。
“琛琛，你多吃点，好不？”季章一旁扯着他袖子，可怜巴巴的望着他。
季琛看着向来刻板的父亲忽然开始撒娇卖萌，心头酸了下，紧抿了下唇，强压下所有自责难过，开始正常吃饭喝药。
于是，满府下人惊喜的发现，自家公子像个正常人，就是冷了点，但没关系，只要像个活人就好！
季章看着冷冰冰的儿子，加大力度撒娇卖萌，逗季琛笑，可惜，恢复正常已经是季琛极限，他实在再也做不到像以前那样了。
一月后，府上来客。
“你是唐元？”季章见鬼般的看着面前一身黑袍披肩，头发散乱，胡子渣渣冒着的男子。
“哎呦，季大人，这是不认识人家了啊？”一只手勾在他肩膀，拍了拍，“我这是来问问，要不要让季琛来青山书院。”
季章懵着，扑鼻酒气而来，他有点怀疑，这个确定还是那个人人敬重的大儒？
“季琛这样，你想护他，想对国公府下手，也难啊，不如，让他来书院？”唐元打着哈欠道。
季章还在考虑，他实在不放心现在的季琛离他太远。
“琛儿去书院。”后面，季琛一身笔挺的站着。
季章轻咬了下牙，点头同意。
一段时间后，季琛从学子成了监院，吕绍被自家爹娘一脚踹过来，火气大着，拉着吕航嚷嚷着：“哥，这什么鬼地方！”
吕航头疼着：“绍绍，讲话小点声。”
吕绍：“我不！你们要是不满的话，就把我赶出去！”
吕航正不知道拿这个弟弟怎么办，只好将他带进季琛屋子。
吕绍不明所以的跟进去，只见桌前一男子正一手喝茶，一手执卷，浑身气质清冽冷漠，他搓着胳膊，正想问这人是谁，桌边男子转头看向他们。
“我去！季琛！”吕绍一蹦三尺高，突然有种风水轮流转的感觉。
季琛抬眸，淡漠着瞥了他一眼：“书院无故喧哗，禁闭七天！”
吕绍：“凭啥！我又没说要入！这破地方我才不待呢！”
季琛一手执着茶杯，深邃眼眸幽黑不见底：“把他钱财全收了，然后扔出书院。”
吕绍打了个哆嗦，这他丫的谁啊！
“走就走！”吕绍耿直了脖子，小腿却打着颤道，然后被两个护卫架着扔了出去。
吕航一旁急着：“季监院，我弟弟从小养尊处优惯了，他吃不了苦的！”
季琛眼眸轻扫了下吕航，薄唇微起，凉凉着：“是吗？听说现在细皮嫩肉的贵公子价钱更高。”
吕航：“？？？”
季琛放下茶杯：“去通知几个人贩子过去劫他。”
吕航：“！！！”
吕绍跑下山，擦了擦额前的汗，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满心欢喜，他从今以后就是自由的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