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南宫灵身上。
南宫灵心里一突,落下汗来。
任慈病故之事江湖广为人知,他此刻活着出现在这里,只能证明一件事,便是如今以孝心闻名的丐帮新任帮主南宫灵,另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而任慈和扎木合等人同时“死而复生”,这背后的牵扯就有些微妙了。
南宫灵紧张攥紧了拳,无比被动。且不说任慈没死这事,秋灵素明明应该被他软禁在后山,他早将秋灵素的住所透露给了好色的白玉魔,怎么还会……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看向了扎木合四人。
对了,不错,他们四个没死,定会去解救秋灵素!
难怪楚留香捞到他们四个的“尸体”之后就不见了踪影,原来是随他们去救人了!
南宫灵心中既愤怒又忐忑,既不安又不解,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任慈是他亲眼看着火化的,为什么还能活着。
秋灵素缓缓道:“我夫抱恙多年,丐帮上下皆以为他是在帮中隐居静养,可其实我们是被南宫灵这歹毒心肠的‘孝子’给软禁了。南宫灵看似无微不至的照顾任慈饮食起居,实则借此在他饮食中下毒,令他手脚瘫软,如同废人……我本以为,任慈毕竟对他有养育之恩,他再冷血也不会对任慈下死手,却没想到……”
她说到此处,已颤抖至几乎说不出话来。
秋灵素平复心情,看向洛飞羽:“若非洛少侠冒死在任慈头七那晚偷天换日,抢救下了他的性命,只怕如今世上已没有任慈,也没有任夫人了。”
南宫灵的眼睛眯了起来。
洛少侠?她不是长孙红?
不、不对……她若不是长孙红,哥怎么可能会察觉不出来。
是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救了任慈,让那些本来永远都说不出话的死人,重新回到了这世上。
她背叛了他们!!
南宫灵几乎想现在立刻就冲上去掐死洛飞羽。
可是他没有。任慈还活着令他微妙地感到了一丝如释重负,但这并不妨碍他现在视洛飞羽为仇敌。他之所以没有冲动,是因为无花。
任慈只知道他的事情,却不知道他还有兄长,他们或许认为这一切都是他干的,没有人知道无花和他的关系,只要他把所有的罪孽扛下来,他哥就还能活着。
秋灵素用她温柔优雅的语声一层层撕下南宫灵伪善的面具,将他掩藏极深的身世和狠毒通通暴露在世人面前。
众人完全没有想到这一遭会吃到如此一个牵扯二十年前秘辛的惊天大瓜,看向南宫灵的眼神全都变了。
秋灵素微微仰首,目中含泪:“任慈视他如亲子,纵然明知南宫灵害了他,仍不肯伤害南宫灵分毫,总觉他对不起南宫灵。可是他已将南宫灵抚养成人,还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呢!他不忍心要南宫灵死,我却无法原谅,我一定要当众揭穿南宫灵的真面目,叫他身败名裂,叫他为他的所为付出代价!”
她身边的任慈长长叹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仿佛苍老又疲惫。
秋灵素年轻时就是风华绝代的天下第一美人,她虽然罩着面纱,那风骨与气质也是无与伦比的美丽,在场的人被她话语所感染,个个义愤填膺起来,只目光都已能将南宫灵生吞活剥了。
“任夫人受苦了!我等今日聚集在此,本就是为清剿武林恶徒,南宫灵这等卑鄙歹毒的白眼狼,大伙定不会让他逍遥法外!”
“这么说来,这一切的幕后主使,就是南宫灵了!可是我还是不明白,秀姑娘是如何得知他要谋害任老帮主?”
秋灵素看向无花道:“当初他为了监视我们,就住在我和任慈隔壁。他给任慈下毒的前一夜,有一个神秘人来同他密谈,我记得那个人的声音。第二天凌晨那神秘人就走了,南宫灵便端来那碗下了毒的参汤——”
“不错,这一切都是我做的!任慈杀害我父亲,我为父报仇有什么不对!”南宫灵高声打断了她,绝不让她再多说一个字,“那人是听命于我的喽啰手下,我从他手里拿到天一神水后,未免走露风声,早已将他做掉了!”
秋灵素淡淡笑道:“你怕我泄露他的身份,因为他是你的兄弟,你不想让他跟你一起身败名裂!”
众人齐齐哗然。
南宫灵抽出袖中两柄短剑,疾速朝秋灵素攻了过去,阻止她说出无花的秘密。
可在场这么多人,又岂会让他得逞,薛衣人轻描淡写遥遥将手一抬一送,剑锋就已在谁都没看清的情况下抵住了南宫灵的咽喉。
秋灵素痛快吐言道:“那和你密谈的神秘人,就是这名满天下的妙僧无花!”
“轰——”众人脑中仿佛炸开了一道晴天霹雳。
“任夫人,是不是哪里搞错了,声音多有相似,这……无花大师品行高洁,怎可能是东瀛人的孽种?”
“是啊,无花大师一直都在维护秀姑娘,他若是幕后黑手,定然巴不得秀姑娘为他顶锅,又怎么会出面帮衬呢!”
秋灵素幽幽道:“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个声音。他方才质问薛大侠时,我已确信就是他无疑。”
南宫灵被众人擒住,无法挣脱,双目怒瞪着秋灵素,几近疯狂,全无平日里少年英杰的俊秀风采。
这种情况下,无花居然还笑了出来。
他扭头瞧了一眼洛飞羽,神采温文:“你说这冥冥之中天意的安排,又有谁能猜得透呢?”
洛飞羽微微皱眉,正想说些什么,热血上头的江湖人已经从窃窃私语逐渐发展成热烈讨论,然后迅速达成了一致,坚定站在了秋灵素和任慈这边。
“这无耻的臭和尚骗的我们好苦!亏我们还将他奉做仙神人物,人前人后的夸他!”
“他同他弟弟都是一路货色,东瀛人狼子野心,哪真懂什么礼仪廉耻!”
“就是,佛法读再多有什么用,还不是贼心不改!”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今日趁着大伙儿都在,不如当众裁决了他们,以快人心!”
这提议得到众人积极附和。
楚留香看着这些异口同声的人,在心底怅然叹了口气。
这便是他不愿当众说出真相的缘由,因为江湖人总是不讲道理的,他们的“正义”,和真正的正义,其实不能划等号。
他们自以为站在道德高地占尽道理的时候,往往总在打着正义的旗号做一些超出律法规则之外的事。
杀死一个人,并不是偿清他的罪业的最好办法,何况死亡只能为执行者带来一时的精神快意,却不能为受害者带来任何实质的补偿,甚至有时还会令受害者受到加倍的伤害。
就拿任慈来说,南宫灵为父报仇,无视任慈二十年养育之恩,这暮年英雄真正需要的,其实是被抚慰妥帖那颗被亲手养大的孩子伤透了的心。
任慈本就膝下无子,这绝不是简简单单将南宫灵碎尸万段就能做到的。
南宫灵若死了,任慈只会更痛。他不只是受害者,也是一位父亲。
然而现在这种时候,已没有人愿意听楚留香说话了,他不是苦主,秋灵素和任慈才是当事人,楚留香再如何纠结,也管不着这件事了。
南宫灵听着他们口中叫嚷的“处置”之法,双目赤红道:“这一切都是我谋划的,和他没有关系!他自幼出家,浸淫佛法,又怎会做伤天害理的事!”
可他现在所说的每一个字,都不会再有人信。
南宫灵心中急切,突然大声喝道:“你们若要制裁,那位‘秀姑娘’也不是什么好人!她来到中原前就嫁给了我哥哥,是我哥明媒正娶回来的!偷天一神水、毒杀江湖名宿,所有的事情都有她的参与!若我们十恶不赦,那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茶楼里诡异的安静了一瞬。
今日之局势当真称得上是瞬息万变,众人在经历数次矛头倒戈之后,此刻已经渐渐失去判断能力,不敢轻易再站队了,生怕再来个什么反转。
秋灵素抬头同南宫灵对视,坚定站在洛飞羽这边:“我以性命担保,他不是坏人!”
楚留香也道:“不错,若秀姑娘要助纣为虐,又何必冒着自己送命的危险救下任老帮主他们。”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天星帮中有一声音迟疑道:“可是……她究竟是不是这恶僧的妻子?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洛飞羽身上。
洛飞羽终于有点意识到,无花说心软不是好事是什么意思了。
他低着头,暗暗握紧了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救了他们,难道不足够证明我的清白吗?”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西门千忽道:“你若当真行端坐正,问心无愧,你现在就拔剑杀了那无花和尚,我们自然就相信你是忍辱负重,不肯助纣为虐的好人了。”
洛飞羽大笑起来。
他发现自己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