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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流躲在暗处,屏息凝神,等待聂禛大梦一场。
她只能看到他的一个睡着的侧颜。
原来准备毁灭世界的大魔头本人,也只是个普通人的样子。
聂禛睡得不安稳,这样的状态,冰流很熟悉,这是噩梦,是梦魇在侵袭。
一个深色皮肤的少女在安静中捕捉到了急促的呼吸声,于是走到了聂禛的身边来。
她没动,也没说话,形单影只地站在那里,望着在做噩梦的人,忽地眼里淌下了泪水来。
她是谁?
聂禛尚未曾娶妻,这样模样的姑娘,难免不让人怀疑。她是聂禛的属下?亦或是情人么?
不知又在梦里体会了什么,聂禛忽地惊醒过来,一滴眼泪自少女的眼睛上滴落,正好落在了他的脸上。
少女开口,“你又做梦了。”
做梦,做梦。聂禛当然知道自己做了梦,每次她都这样说。
这他抬手擦掉了自己脸上那点湿痕,缓缓起身。
他此时背对着冰流,对这那个姑娘说话,声音中带着些许笑意,是难得对她温柔的几次。
“如果这不是你的眼泪,而是天上落下的雨,该多好?”
那样,他也就不用,自幼受那些苦楚,不用现在费心要结这个死局。
“说来也巧,又梦见他,今天就是他的忌日呢。”
冰流握紧了拳。
如果是往常,她会先做好调查,关于这座城、聂禛这个人,还有他身边的一切关系。
但是现在,她没有时间了。
甚至说,现在出手,希望都很是渺茫。
面对一个准备毁灭全天下的人,她实在不确定,究竟什么事能触动他,让他放弃计划。
甚至她也不确定,这个马上就要执行的计划,还有没有收手的余地。
所以她只能将全部的赌注,都押在那不确定的一处。
她疾速闪身,略过聂禛的背影,转而以匕首环住了那个姑娘的脖子,狠狠捏住了她的手臂。
变故来得很快,但聂禛同那个姑娘都是一般冷静的模样,她甚至只是在被扭住胳膊时,轻轻叹了一声。
冰流终于见到了聂禛的正脸,反倒是一惊。
他的一只眼珠,已经变成了浅灰色,连眼睑的毛发已是。这样的情景,冰流曾经了解过,在慈惠皇后的身上。
聂禛的身体在缓慢地异变。
冰流握住刀的手更紧了,但是心却更悬,这是一个已经注定要走上绝路的人。
而聂禛只是静静地望着她,似乎在等她说出诉求。
于是她道:“可以停止吗?”
聂禛眨了眨眼睛,指了指那个少女,“为了她?”
“无论为了谁,可以停止吗?”冰流后衣襟已经被冷汗湿透,她自知不擅长说教,此时也不得不尽力,“一旦堑江改道,不仅是她……”
可是聂禛没等她说完,竟疾速同样掏出了一把匕首,直接戳向了那个被挟持的少女。
冰流赶忙携她一同躲避,却只堪堪避开要害,伴随着尖叫,少女的肋下被捅出了个血窟窿。
聂禛看着匕首上往下滴的鲜血,咯咯笑道:“你应当不知道她是谁,否则也不会想拿她来要挟我。”
冰流慌乱中替她捂住伤口,却也无更多计策可施。
“她叫珂姬,我取的名字。好听吗?”
“不过这个名字几乎只有我知道。在这里,别人都唤她,神女。”
“如今,她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我已经不需要她了。她是该从神,变回成一个人。”聂禛俯下身来,捏住珂姬的下颏,轻轻点了两下,“而我,是不介意一个人会否变成一具尸体的。”
冰流向着他,起了杀意。
就算他本就想死,就算杀了他如今也无济于事,她还是起了杀意。
钟声。
忽然远处传来了钟声。
聂禛被这钟声提醒了似的,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他对冰流道:“这位姑娘,你来的时候真是不巧,我尚有最后一项公务要办,就不奉陪了。”
临行前,他最后俯下身去,手掌覆在珂姬头顶上,一如他第一次念出她的名字。
那时,他告诉她,珂姬,从今天起,你是天降彩石中诞生的神女,你会受到天下人的膜拜。
现在,他告诉她,“别怕,很快,我们会再在一起,迎接新世界。”
冰流放下珂姬,迫切地要追赶上聂禛的步伐。
可大门在他身后紧闭,冰流踹开门后,又是十数个精干的护卫排队等着她。
冰流对待他们已经失去耐心,抬手甩出细钢索,撂倒一片。
黑暗的甬道中,尽头是一点光亮,她再次抬手,钢索缠住了聂禛的腰身,可他回头对她笑笑,已经不打算走了。
冰流走了过去,逐渐适应了眼前的白光,她开始看清外面的景象。
他们站在屠阳城的城门之上,四处都是黄色的沙土,唯有北方稍远处,有一条发亮的光带,光带中间伸过来了一条细小的黑线,接连着这座即将被黄沙掩埋的城池。
那是在阳光下亘古流淌,滋养着万万人的堑江。
那是本该能引水至屠阳的水渠。
城门外的近前,此时恐怕有上百人,整齐划一地着着黑衣,蒙面,背负着硕大的包裹。
城门内,也是一片人潮汹涌。
不知道谁先开始,虔诚地嘶吼。
“城主万岁!”
“城主万岁!城主万岁!城主万岁!”
聂禛留意她目光的去向,一边向自己的子民们挥手,一边向她介绍道:“他们也在等,等着一声巨响,代表着水渠终于要将水源源不断地引过来。”
“可惜啊……”他说到这里,不说了。
“为什么?”冰流问道。
“姑娘,其实,不止是因为我爹对我积年的虐待。我自幼就在思考,在屠阳城这地方有人烟之前,干旱或有水,又有什么区别呢?”
“人在这地方受苦,都是因为人本身的存在罢了。”
“如果不是当年人们为了权力互相倾轧,挑起战争,屠阳城本就不该存在。修筑一条水渠很难吗?哪怕开一条运河,对于一个体量庞大的中原王朝来说,又算什么?可救世这点不值一提的小事,被拖延至今,没人在意屠阳城中百姓的死活,被在意的,只有欲望、敌视、怀疑与战争。”
聂禛有自己的一套理论,冰流自知自己再说什么,亦无法在短时间内令他醒悟。
于是她不理会他的逻辑,打断道:“水渠已经竣工,你明明有办法,即刻就缓解城中旱情,也要……”
聂禛却道:“水只是解一时之困,我想要救他们,想要彻底解救所有人。”
冰流无以对,只是轻轻摇头,看来,他们二人谁也无法说服谁了。
聂禛亦是如此认为,于是转而面向那些死士,轻轻抬手,那些人皆是一肃,随后,身子前仰,竟从数十米高的城楼跃下。
冰流惊惧万分,手中紧握着钢索,亦被拉扯到了矮墙边缘,她动用了全部力气,将绳索在手腕上卷了数圈,才将聂禛勉强吊在了半空。
而下面那些死士,眼看主人高空坠落,却无半点骚乱。
这个疯子,究竟在干什么?!冰流咬牙切齿,就看到在半空中悬挂着的聂禛此时抬起头来,喘息着,对她露出了最无邪的笑容。
“对不起,但是我必须要向他们下令。”
聂禛自袖中,又取出了那柄已经染血的匕首,毫无犹豫地扎向了自己的心脏,鲜血就这么淋漓地洒了下来,淋在城门上的“屠阳城”三个字上,又混入了沙土。
这人,到了这地步,才是真正的彻底,无药可救了。
亲眼看到聂禛死在自己面前,冰流忽然脱了力,耳朵中仿佛也发出了鸣响。
她送开手来,聂禛终于坠落,跌在泥土里,跌在困住他一生的屠阳城前。
那些死士迅速改换着阵型,随后便纷纷上马,冲向黄沙。城主已死,这就是他对他们所下的最后一道号令。
他死了,再无收回命令的可能,一切都要按照计划进行。拯救一切,抑或毁灭一切。
城主自城墙坠落,城内的百姓一时间也都惊呆了。直到城门外的死士散尽,才有人迟疑着去查看聂禛的身体。
“城主!城主死了!”
“是那个女人,是她杀了我们的城主!”
冰流痴痴立在城楼上,耳内尚在轰鸣。城楼下的民声鼎沸、愤怒的人冲上来的脚步声,她都听到了,却好似没听到。
一切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最先冲上来的那个中年人面目狰狞,拯救他们的城主被这个人杀死,他有理由愤怒,也有理由将拳头挥到她的脸上。
一只带血的手拉住了冰流的,另一只手制止住了那个城民。
“神、神女?”
珂姬的肋下尚在淌血,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但却开始最后一次,以那个虚构的身份,宣告对城中居民的神谕。
她让他们都停下来,回各自家中,静静等候。
待到人潮退去,珂姬才望向冰流,撑着最后一点力气,问道:“他死了,是吗?”
冰流懵然点了点头,眼下的局面,已经是最坏的情况。
珂姬闭上眼睛,轻声道:“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