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外头说方平安回来了,方沐阳摇摇头,带上捧着盒子的碧文,找方平安献宝去了。
刚还没注意,送走押送东西的碧波碧珏,她就发了整整一个下午的呆。实在是今天这三桩事儿凑一块儿,脑袋有点不够用了。
小方姑爷一直没觉得自己是多么聪明一个人,前世如此,今生一样如此。顶多她就是比别人多看了些小说电视剧,宅女米虫一只罢了,哪里有个什么真正的长处?能混到现在,一来是运气好,二来是碰上了李巴鱼他们一帮子人,大家互相扶持着,才走到现在。
可突然之间,先是老方姑爷说要圆房,接着飞来横财一注,然后齐旻发疯来了个琼瑶式的表白,再加上之前舅舅提的回南楚的事儿。这事挨事,事挤事的,居然都挤到了一堆,小方姑爷顿时脑子就不够用了,想了一下午,也只觉得一团乱麻,理不清个头绪。
走到方平安房间,就闻到一股香味儿。方沐阳一眼便瞧见桌上放的糕点,热腾腾的还冒着热气儿,伸手拿了一块就往嘴里丢。方平安刚好换了家常衣服出来,见状便笑道:“中午没吃饭吗?这会儿就饿了?”
“呃……”方沐阳摸摸肚子,笑了笑:“好像是没吃来着,混忘了。”
碧文往后头缩了缩脖子,中午吃饭那会儿,齐旻正好过来,他们都被赶开了,后来又听见六殿下对自家主子说的话,光顾上惊讶去了,竟然忘了吃饭的事儿,害的主子饿肚子。唉,到底专业不对口,这伺候人的活儿做了这么久还是有些不太上手。
方平安便叫碧草:“把那份儿先送到老爷那里,我跟沐阳哥哥说两句话就过去。”
说完又指着糕点向方沐阳邀功:“好吃不?前几天我就想吃来着,可那家新开的铺子生意特别好,今天我可是早早地就去付了银子,人家才给我留的两份呢!”
方沐阳吮着手指就笑了:“好吃,多谢你记挂着我,来,碧文把东西给小姐。”
碧文送上盒子,方平安惊喜地笑道:“你也有东西给我?”可打开盒子就愣住了,回头问道:“这哪儿来的?”
方沐阳塞了一嘴糕点,好容易咽下去了才说:“管哪儿来的,你就说喜欢不喜欢吧!”
漂亮的首饰谁不喜欢?方平安看了又看,还是盖上盖子,摇摇头道:“自然是喜欢的,可这也太贵重了,你要不说清楚,我可真不敢收。昨儿的事,你就忘了?”
方沐阳给碧文使了个眼色,碧文便拉着碧草退下去吩咐厨房备饭,她这才跟方平安悄悄咬耳朵:“这是六皇子刚送过来的,反正东西的来路是清白的,你就放心收下就是。还有些没这几样好的,我都收进库房里了。你什么时候得了空闲,自己再去挑选就是。”
“还有百来根檀木,过几天也送过来,我叫他们直接放到码头上的库房里头。到时候你自己去挑,这嫁妆什么的,也该准备起来了。”
北齐嫁女,虽然没有南楚那么夸张,恨不得倾尽家财给女儿铺陈一份豪华的嫁妆。可基本的东西也还是要的,什么家具、摆设、衣料、玩物等等。总归一句话,嫁妆就是女儿的腰杆子,到了婆家,可以让女儿直着腰毫不畏惧地说:“我可没靠着你们家养活!”
方平安也不是不知事的小姑娘了,听见提起嫁妆,不由红了脸低下头去。
方沐阳说得来劲,顺口盘算起来:“咱们帮里就有好几个手艺出众的木匠,到时我让李大哥打听打听,请那几个师傅给你先把床打出来,其他的倒先不急,到时量了屋子再比着打也就行了。不过这些首饰什么的,我瞧着倒是精致,用料也是挺好的,留着做嫁妆挺好,有面子。还有这支步摇,日常也能带出去,你都及笄了,也没几枝好看些的发簪……”
方平安听着,脸上红潮退去,抬起头静静看着方沐阳说得兴高采烈,眼中渐渐浮上了水汽:“沐阳哥哥,你,你是不是打算不要我们了?”
方沐阳讪笑了两声:“就你心思多,就是随便聊聊,然后瞧着东西不错,先叫你收起来呗!”可到底心里发虚,声音越说越小。
方平安腾地站了起来,看也不乐意再看那些首饰一眼,背对着方沐阳带着鼻音说道:“你就别哄我了。以前也没见你提什么嫁妆、什么家具的,这会儿突然说起这些,不是打算不要我们了是什么意思?我又不是傻子……”
听她说话的声音已经带上了鼻音,方沐阳忙将她拉了一把,转过来一瞧,这丫头可不是又哭上了么?方沐阳没法子了,只得拉她坐下低声劝哄:“你年纪也不小了,我们不过是有这么个名分,可我这个状况,难道还真跟你做一辈子假夫妻不成?就是你肯,我肯,也对不起你死去的娘不是?”
方平安却恨声道:“你少来了!这亲就是我娘让我俩成的,我娘乐意着呢!”
得,方沐阳哑口无言。她总不能说其实我是南楚的公主,你母亲是南楚的细作,为了替我掩饰身份,所以给我捏造的这么个赘婿的身份吧?要知道在老方姑爷和方大小姐心里,死去的方夫人那就是顶天立地的一代奇女子,她总不能就这么一嘟噜嘴,便把方夫人给供出去啊!
想到这儿,小方姑爷真心犯愁了。你说这些人,没脑子的时候做下的事情,现在可怎么收场得好?
方平安还在嘟囔:“你别是看上了哪个男人,自己想嫁人了吧?什么给我添置嫁妆,其实就是你自己的想法对不对?这人是谁?我认识不?总不会是赵晨吧?哎呀,你脸红什么,难道真是赵晨?不行不行,我觉得他还不如来顺哥呢……”
方沐阳斜着她,实在是郁闷了,低声呵斥道:“喂,你想什么呢?这不是说你的终身大事吗?怎么你就扯到我身上了?”
这孩子脑回路怎么长的?明明刚还红着眼眶掉眼泪,说自己不要她了,怎么眨眼功夫就开始八卦方沐阳的事情?瞧这小脸红扑扑的,眼睛里全是兴致盎然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伤心?
方平安抬手抹了眼角的泪花,嘻嘻一笑,靠在方沐阳肩上低声说:“那你脸红什么?这不就是随便聊聊么?”
这是拿之前方沐阳说的话堵她的嘴呢!这丫头,做了几年生意,一张嘴愈发了得。方沐阳伸手拧了拧她的腮帮子,她回手捅了捅方沐阳的腰眼子,两个人笑闹起来。
闹了一番,方沐阳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忙用手背擦了,一边喘气一边道:“行了行了,你也别闹了。要说我这心思,还不是岳父今儿给闹出来的。”
方平安抬手抿了抿落在腮边的散发,楞了一下:“爹?他怎么了?”
方沐阳叹了口气:“今天不是我那个世叔过来拜访么?正聊天说得好好的,突然岳父就说叫咱们俩早日圆房。还说三日后就是个好日子,让摆几桌酒,请了亲朋好友来做个见证,邀请林世叔也来观礼呢!”
“啊?爹怎么突然提起这么一茬?”方平安也不解了,见天色也不早了,便扬了声音问碧草晚饭好了没有。听说已经得了,她便扭头冲方沐阳说:“沐阳哥哥你别急,我去问问我爹想什么呢。这突然怎么就当着客人的面提这么一茬,我们自己都还没商量呢!再说了,我娘早就说了,就是圆房,也得等到我十八岁以后,我这还没有十七呢!我找他去!”
方平安去问问也好,方沐阳跟在后头缓缓走着,她也很想知道这老岳父好好的怎么突然提起来圆房这茬了。
跑进老方姑爷的院子里头,隔着窗子,便瞧见他正坐在书桌前看书。书虽然举着,可一双眼睛瞅着窗外的天空,早就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
方平安规规矩矩地进了门,叫了一声爹,这才把老方姑爷的魂给叫回来。
一见女儿来了,老方姑爷先是带了几分喜色,接着又满不高兴地低声呵斥:“你还知道回来?一个女儿家在外头跑来跑去,虽说是情势所迫,可如今家里又不是揭不开锅,你也多少收敛一些啊!”
方平安可不是打算听他训斥的,上前低声问道:“爹,我听说今天您提了,让我跟沐阳哥哥早日圆房的事儿?”
到底是闺阁女儿,说起这个,多少都是羞涩难当,一张粉脸早就红得不行,微抬着头,却也不敢盯着老方姑爷看。
老方姑爷瞧女儿这幅模样,心里颇不是滋味。夫人早逝,好容易将这个女儿拉拔着长大了,可一颗心呢全都偏到了方沐阳身上。平日里方沐阳说什么就是什么,也就罢了。就连这样的事情,居然也敢跑来质问父亲,真是,真是……
想到这里,脸色自然就好看不起来,沉了脸呵斥道:“这是你一个姑娘家该打听的事情吗?好好回去呆着,听凭家里安排就是了!”
居然不承认也不否认,却忙着赶自己走?方平安的小火气也蹭蹭上来了,瞪了眼睛道:“爹,这事关女儿终身,女儿问一句又怎么了?”
她脸上红潮尚未褪尽,又露出一副不高兴的模样,倒跟方夫人年轻时有七分相似。老方姑爷更加肯定自己做的决定没错,摆摆手道:“哪个女儿家像你似的,跑到父亲院子里头来问自己的终身大事……”
却被方平安给打断了:“咱们家跟别家不一样,您也别拿别家女儿跟我比。倒不是我自夸,这瑞昌城里头,还真没几个比得过我的闺阁小姐呢!”
确实不是方平安自夸,论能干,论果断,还有做生意历练出的手腕和交际才能,这瑞昌城里头十六七的姑娘家,要么忙着绣嫁妆,要么就是已经嫁入夫家忙着操持家务什么的。谁能跟她比去?根本就没有可比性嘛!
方沐阳跟在后头,正好听见后头几句,见她那副洋洋自得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抬脚进了院门附和道:“那倒是,的确没人能跟咱们安娘比!”
老方姑爷本想训斥女儿,没想到女婿跟着来了,反倒不想说女儿不好,生怕在方沐阳跟前落了女儿的面子。只是气哼哼地扭头道:“算了,你大了,我也管不着了,随便你折腾去!”
方平安也就不跟他缠,娇嗔道:“您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提起圆房的事情来?当年娘不是都说了么?要等我十八岁之后再,再……”
那个词实在提起来叫人羞涩,方平安也不好一再提起,只要老方姑爷明白意思就好。
老方姑爷一听,盯着后头进来的方沐阳瞪了一眼。不用问,肯定是这小子给撺掇的,他就说自己好好的女儿,回来了先不问自己在家好不好,就指着圆房的事情问,一定都是这小子给闹的。老方姑爷嘀咕着“女生外向,胳膊肘往外拐”,心里颇不是滋味儿。
瞪着方沐阳的脸色也就愈发不好了。
可方沐阳谁呀?论脸皮厚度那是城墙拐弯还能再搭几块城砖的,冰山脸齐旻都吓不着她,还怕坐着不动的老方姑爷?她笑着上前道:“岳父,本来小婿早该来跟您商量才是。可跟着六殿下又来了,给耽搁了。正好安娘回来,我就一块儿来问问,这事儿,看您到底是个什么主意?”
老方姑爷听他提起六殿下,这心里就更加不是滋味了。
瞧瞧眼前的方沐阳,长身而立,玉面生辉,顾盼间那份风采,就是自己年轻的时候也赶不上。生得这般好也就罢了,偏还极有本事。他虽呆在家里不怎么出门,可金帮如今声势滔天,多少也是知道的。这男人啊,长得好,又有钱,还有了权,跟朝中的皇子关系也好,没见新县令到了瑞昌,还得上门来拜访么?
这么好一个男人,女儿如果不抓紧了,难保不会在外头招惹什么花花草草的。可恨自己这个女儿还一副不晓事的模样,什么都听女婿的。要是往后有个什么不妥,他这瘫痪的糟老头子能帮上什么忙?
方家往年倒是有几个小钱,可早就在大火里头烧得灰都不剩,如今这方家,一砖一瓦都是女婿给挣出来的。要是想要玩弄、辜负女儿,真是到时哭都没处哭去。
方沐阳问完了话,可老方姑爷脸上神色变了几变,并不答话。她跟方平安交换了一个眼色,都不明白老方姑爷到底是怎么想的。
过了半晌,老方姑爷方道:“算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哪里做得主?早上不过是见你世叔过来,想着趁人多,把合卺礼行了,摆上几桌,咱们也有个喜事热闹一番。你们要是不乐意,就随便你们就是。横竖我一个瘫老头子,也没个什么用处……”
越说越是悲凉,听得方平安心里颇不好受,上前蹲在老方姑爷膝下低声道:“爹,您说这些干什么?您就在家好好养着,我跟沐阳哥哥好好孝顺您,不好么?”
老方姑爷低头看了女儿一眼,闭了眼叹口气,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方沐阳是不错,就目前看来的确不错。可方沐阳那个叔叔,强势得不行,早上可把老方姑爷给吓坏了。万一人家叔叔见方沐阳是个有本事的,非要把他带走,自己家里老的老,弱的弱,难道还能拦着不成?
可方沐阳要是走了,女儿该怎么办?瞧女儿的模样,分明是将一颗芳心都交托给了方沐阳,万一方沐阳走了……
老方姑爷不敢想象后果,看着女儿叹了口气。
瞧着父女俩一副哀伤的模样,方沐阳便退出来了。不知道老方姑爷最近想得多了些,是不是太闲的缘故。
原本开着的塾馆,因为前段时间方平安在京城出事儿,老方姑爷无心照料,加上后来事情太多,已经放假到了现在。瞧老方姑爷的模样,只怕会无限期地放假下去。
要不,还是给老方姑爷说说,把塾馆给开起来?大小也是个事儿,省得老方姑爷太闲了。
在外头等了一会儿,方平安便推着老方姑爷出来,一家人吃了饭,瞧着老方姑爷满腹心事的模样,谁也没怎么吃好,囫囵混过去罢了。
心里记挂着林华清那头,吃过了饭,方沐阳便带了碧文碧波,沿着码头往水榭走去。
林华清也正等着她过来。虽说齐旻到方家的事情,他后来也听林嘉给说了一遍,可不管怎么听着,总觉着有哪儿不太对劲,正想叫来方沐阳当面问问。既然方沐阳自己过来了,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屏退了侍卫下人,林华清低声问她:“那个齐旻,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沐阳装楞:“什么怎么回事?送银子的呗!他敢送,我就敢拿,应该也没什么吧?”
林华清蹙着眉头道:“可我怎么总觉得哪儿有点不对劲呢?”
方沐阳有点心虚,她这舅舅可不是老方姑爷那一类的人物,等闲可是糊弄不过去的。忙低了头端起茶杯,心里快速地思索着要怎么过这关。
林华清想了想问道:“你跟他,在那个山洞里头,没出什么事儿吧?”
这话问得有点含糊,其实林华清的意思,是想问两人独处的时候,齐旻有没有发现方沐阳的女儿身。
方沐阳摇摇头道:“没什么。刚掉下去的时候,齐旻还发着高热,后来还是吃了草药才好转。那个山洞里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他又病重体虚,要不是我给拖着,只怕还走不完那个洞子。能出什么事儿?”
林华清一想也是,高烧之后本就体弱,山洞里头又黑,能发现什么?他上下打量了外甥女一眼,不得不扶额叹息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扮男人太久的缘故,这丫头走路的姿势,说话的神态,完全就跟男人没有二样。
瞧她翘着二郎腿,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的模样,加上那张好相貌,微微有点粗狂邪魅的气质,放在外头,一定会迷死一大帮,小姑娘!
唉,算起来孩子也不小了。最近朝廷里头都在上旨恳请皇帝大婚,算起来这丫头跟皇上是同日出生,这婚事更是得操心。
可她这幅模样,比胡大人那个闺女更加没有女儿气息,这婚事……
林华清觉得自己一定会未老先衰的,胞姐留下的这一双儿女怎么都这么折腾人呢?
见舅舅没说什么,只是怪异地上下打量自己,方沐阳小小紧张了一把,随即又坦然了。看就看呗,反正也看不出一朵花儿来,反正自己也没说假话,他只是问山洞里头的事不是么?有的事情可没有在山洞里头发生,她这也不算骗人了对不?
林华清揉了揉额头,摇着头道:“算了,就现在金帮的事儿来说,你跟齐旻齐昱交好,倒是对金帮有利无害。只是咱们终归是要回去的,你自己把握着分寸就是了。今日已经腊月初一了,你赶紧地,该怎么布置的布置下去,咱们早些回去,也能跟陛下一块儿过个团圆年。”
方沐阳微微一愣,挤了个笑道:“这都临近年底了,一时半会儿的,哪儿能那么快布置好?我听您的,一定回去。不过我想着,反正回去之后也就不往北齐来了,要不,今年我就留在北齐过年,过完年再回去?”
她说这话的时候,小心翼翼地带了几分讨好,一双大眼睛瞅着林华清心里满是哀求,弄得林华清本来立即想反对的,也说不出省了。
林华清心里有数,这丫头也没说错。不管是怎么回去,“方沐阳”的下落都得能交代过去。跟着世叔走了,这是最不妥的一个下落。走了总有个落脚地吧?再说无缘无故地就走了,金帮众人怎么想?方家的人怎么想?万一人家说给个地址吧,往后也好上门走动,他上哪儿给弄个地址去?现在金帮的生意遍布北齐,随时都有可能上门来,到时暴露了可怎么办?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诈死脱身。这种最干净,最不拖泥带水。听方沐阳的话,似乎她也是打着这个主意。只要这样就好,能跟北齐这边断干净,自然往后就少了很多麻烦。
本来还以为自己要劝说一番,可听她这么一说,倒省了林华清不少功夫。所以方沐阳这要求,林华清想了想,终于还是咬牙答应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