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天了,刑部快把整个京城翻了个底朝天,怎么可能还会有漏网之鱼呢?
更何况是这么大的一条鱼。
我百思不得其解。
依我看来,要么这人早已离开了京城,要么他就是躲在一个绝对不可能的地方。
一想到这,我不由得坐起身,他该不会是躲在皇宫吧?
不对不对,大内侍卫一天都要巡逻八百次,除非他化作御花园中的一根莲蓬,否则怎么可能逃过那么多双眼睛?
苦思冥想间,乐琴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突然出声,吓了我一大跳。
“小姐,明日赴宴,穿哪身衣裳?”
对了,还要赴宴,我有气没力地回答:“就穿那条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罢。”
五日前,世子顾思衡的表姑-越王之妻谢夫人给我下了帖子,为了庆祝她得了嫡孙,特摆宴于王府。
越王与顾思衡的父亲不同,是实打实的皇家血脉,当今圣上的庶兄,因为人忠厚,在一众弟兄中与皇上关系最好,地位很高。
谢夫人也很好,下帖子邀请的是母亲和我,只不过母亲恰好那日要去舅父家,便只有我自己前去赴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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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到了越王府,我才发觉自己真是井底之蛙,这宴会的阵仗,我竟是从未见过。
你看看,光是角门那里送贺礼的小厮便排成一条长龙了,王府门前的这条道路竟因此堵塞住了,我们好生等待了半个时辰才驶进了这条长长的巷子,下了马车。
乐琴搀着我,看着这车水马龙,张大了嘴巴:“小姐,这是整个京城的人都来了吧。”
我虽然也很惊奇,但面上要淡定的多了,拍了拍她的手:“乐琴,争气些,别这么大惊小怪。”
因为参宴人数众多,越王府设了两处宴席,一处是主宴,供一众夫人们在正厅享用,一处是游园宴,在王府巨大的花园中摆放无数美食,供小姐、公子们游园累了歇脚、吃食。
这玩法倒是新奇,王府的丫鬟引我到花园入口,笑着与我道别:“园中有戏班、游船、杂耍等,望小姐玩得尽兴。”
我兴奋地摩拳擦掌,乐琴拽了拽我,我才收了脸上的激动,笑着谢过了那丫鬟,学着其他小姐那般慢吞吞地往园子里走。
园子里人数众多,竟如同每年上元节的灯会般热闹。不知这点子是谁想出来的,真是机智过人。
我与乐琴在人群中穿梭着,发现这花园中竟有一条大湖,湖边搭了个戏台子,离老远便听到咿咿呀呀的唱戏声。
我是最爱听戏的,于是也顾不得观赏沿途的各色花卉,品尝一条条小径旁摆着的美食,只顾着往戏台子那里奔去。
一路走来,不停与见过的小姐们打招呼,竟走出了一身汗,到了戏台子前,却是一曲终了,戏子下场了,半个时辰后再唱新戏。
我只好坐在台下等着,随手拈了只桂花糕,用手帕掩住口鼻,慢吞吞地吃了。
这可真不愧是王府的桂花糕,口感绵软细滑,只有一丝甜意,一点儿也不腻味,我忍不住又拈了一只。
乐琴站在旁边,替我拭了嘴角:“小姐,都吃到嘴巴上去了,奴婢去给您倒杯茶。”
我指了指桌上的细壶:“这里面没茶么?”
“小姐呀。”乐琴无奈,“那是装酒的茶盏。”
我笑,心情好极了,仰面看她:“那你快些回来,我还想去游船呢。要是看到了陈茜茜,就把她带来。”
“好嘞。”乐琴答应着便离开了。
戏唱完了,宾客都纷纷散场,去别处逛了,台下只有我一人,略显空旷。我无事可做,只好扭头看湖里的游船,余光却在路边来往的人群中瞥见了大个子的身影。
大个子也来了?
我好奇地站起身,见他随着人群往西南边的假山群走去,便嘱咐了戏台子下的王府下人:“若是刚刚那个丫鬟回来了,告诉她稍等片刻,我速速就回。”
只是,我跟着人群走到了假山处,怎么望也望不见大个子了。
奇怪,难道刚刚是我眼花了?
我揉了揉眼,正准备原路返回,谁知又瞥见了秦若的身影。
真是冤家路窄,我见她迅速地钻入了一条小路后,忍不住就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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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若走的这条小路一个人都没有,极其偏僻狭小,就像在石头缝里走路似的,一不留神就撞了头。
由于是假山,虽然走在无人的小道上,也能听见旁边假山中许多人的嬉戏打闹声。第三次撞了头后,我疼得不行,又不敢出声,只好摸了摸自己的额角,决定回头,谁知却在此刻却听到了秦若的声音。
“我自小便瞧不上顾思衡,有什么好失落的?”
咦,我停了脚步,转过身来,透过石头孔往外张望。
原来这条道走到头便是假山的另一出口了,出口处有一堵墙与两个假山形成了死角,旁人都进不来,也难怪秦若选在此处说话。
我瞄了瞄与她说话的那女子,穿着翠蓝马面裙,戴着一只金闪闪的蝴蝶步摇,白白净净,看起来柔柔弱弱,听了秦若的话也只是温柔地笑笑,没有搭话。
“表姐,我最恨你这软弱性子!”秦若生了气,连带着头上戴着的玉步摇也跟着晃动,“你还有功夫劝慰我,你那长嫂今日都得了嫡子了,你却连几个妾室都管不住,白白让人抢了威风。”
“那又如何呢?”那女子轻轻地拍了拍秦若,以示安抚,“凡事可遇不可求,表姐的事无须你操心,你也切勿再找别人麻烦了,知晓么?”
我趴在石壁上纳起了闷,表姐性子这么好,怎得有这么讨人厌的表妹呢?“不知晓!”秦若甩开了她的手,“表姐,你不为自己考虑,也为别人考虑考虑,你不争不抢,连累我们的姻缘也被人抢走了!”
什么?
我听得火冒三丈,秦若又没跟顾思衡订亲,谁抢她亲事了?
莫名其妙。
“小若,你这话说得毫无道理。”她表姐正色道,“是你的姻缘,谁也抢不走。”
就是!
“反正我也不稀罕。”秦若一脸不忿,身着华服,表情却尖酸刻薄,“这外姓的亲王,三代后便没了爵位,他顾思衡算哪门子的世子?九品芝麻官的女儿也能娶来做妻,可见顾家已经沦落到何种地步了!”
太过分了!
羞辱我倒也罢了,连我和世子的父母都羞辱一番,真是欺人太甚!
我当下便气得撸了袖子,憋着一团火就走出了假山,恨不得跟她打一架。
一抬眼,却发现刚刚石壁遮挡了我的视线,秦若她们所站的围墙后居然还有处阁楼。
我心里一咯噔,墙后不会有人吧?
只是此刻却顾不得那么多了,秦若见了我,慌张了一瞬,随即便抬起下巴,不屑地看着我:“我竟不知晓,这九品官的女儿还有听墙角的癖好。”
她表姐也是一愣,闻言便明白了过来,赶忙拉住了秦若。
我深吸了口气:“秦若,自你认识我以来,一直九品九品地称呼我,这倒也罢了,如今你连顾思衡算不得世子这话都说出了,是否欺人太甚?”
秦若涨红了脸,甩开了她表姐的手:“说你怎么了?你难道不是九品芝麻官的女儿?顾家难道不是外姓的亲王?我非但要说你,还要让你在京城抬不起头呢!”
“笑话。”因为气恼,我发觉自己的声音也开始有些抖了,“无论位阶高低,皆是为国效命。难道我林家因位阶低便要妄自菲薄、不尽忠报国,你秦府因位阶高便可功高自满、不为圣上分忧了?”
“呵。”秦若非但毫无羞愧之意,还冷笑道,“这话你应该跟圣上说,可惜,你连面圣的机会都没有。”
我气得握紧了拳头。
“秦若!”她的表姐听了这话,气得脸也红了,嗓门拔高,“闭嘴!”
“该闭嘴的是她!”秦若转头看着她,“她林念,配与我说话么?”
我看着秦若发火,觉得她真是长得丑极了,别说世子,就连乔永她也配不上。
原来,龇牙咧嘴的女子,无论相貌多么出色,看上去都面目狰狞。
我冷冷道:“只要圣上承认,外姓的世子也是世子。只要两情相悦,别说我父亲是九品了,就算我是白丁出身,顾思衡照样会娶我为妻。”
“说得好!”
一个沉稳的女声打破了眼前的僵局。
谁在说话?
我们三人一下子都愣住了,秦若吓得白了脸,探头往我身后的小道看去。
我也回过了头,可是奇怪的是,身后根本无人。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有鬼?
正在惊惶之间,身旁的假山突然哗啦一声移了位,一众女子从山后走了出来。
我惊讶地张大了嘴,这......
这些人中,为首的是几位雍容华贵的夫人,其中一脸威严的长者便是刚刚的说话者。
秦若的表姐见了这阵仗,吓得身子一抖,险些要晕过去似的,又镇定住,慌忙行了礼:“母亲,顾夫人,长嫂。”
秦若也大惊失色,脸色变了又变,赶紧搀住了她表姐,慌张地低了头行礼。
我心中明白了几分,想来这些人都是越王府的夫人们,我按捺住心中的害怕,也低头行了个礼。
不怕不怕,此事不是我的错!
谢夫人气质十分端庄,面无表情,说话沉稳却不失威严,她扫了我们三人一眼,让人心头一震:“咱们这假山可是有名的工匠花了足足五年的功夫才建造出来的,可不是小孩子家玩耍的地方。”
谢夫人身旁那年轻的女子应该就是今日宴席的主人-嫡长孙的母亲了,穿着粉霞锦绣罗群,头戴镂空飞凤金步摇,雍容华贵。许是刚生了孩子,看上去还有些虚弱,赶忙打圆场:“老太太,小姑娘总喜欢性口胡说,当不得真的。”
她瞧了瞧秦若,眼里全是幸灾乐祸:“只是往后得谨记,祸从口出,切勿由着性子胡来。”
我低着头扫了秦若一眼,发现她在微微颤抖,豆大的汗水竟从脸上掉了下来。
谢夫人左侧那长得慈眉善目却脸色铁青的夫人,想必就是世子的母亲,成亲王妃-顾夫人了,她强撑着对我笑了笑:“你就是林念?”
我心中一紧,点点头:“是的。”
她指着左前方,柔声说道:“那边的戏台子马上就要演了,听闻你爱看戏,喏,顺着眼前这条路出去就到了。好好玩罢。”
顾夫人刚说了这话,头顶便传来“吱呀”一声,我抬头一看,那栋阁楼的窗户被人关上了。
难道刚刚楼上有人?
我心生疑惑,压了压心头的不安,向她们又行了个礼:“那林念便先行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