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池以钦本来正在用电脑,可突然一下,屏幕暗了。
整个房间都黑了下来。
停电了?
池以钦犹豫了下,关上电脑。
这里停电的次数很少,近几年来都没有过,不过最近几天雷雨天气多,突然断电也没什么奇怪的。
池以钦看了眼时间,才八点多,可以先睡一觉。
睡醒之后说不定就来电了。
他躺下,闭上眼睛,那瞬间,心里莫名的慌乱。
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怎么了,就是心慌不定,跳的越来越快,好像预感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大概是突然停电了,他不适应。
心里这样想,池以钦还是尝试着要继续睡下去。
可一闭上眼睛,眼前有无数的画面闪过,乱糟糟的一片,让人越来越清醒。
池以钦陡然睁眼。
他坐起身,拉开窗帘往外面看。
外面黑漆漆的一片,更加是什么都看不见。
他捂着心口处,想尽力压下心中的不安,只是他越努力想平静,就越没有办法做到。
为什么他会有一种谁出事了的感觉。
整个别墅里,除了他就只有时樱在。
可这只是停电了而已,她又不是小孩子,能出什么事情。
池以钦发现,自己这时候一想到时樱,心里就慌张的更加厉害,一同升起的恐慌,让他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不对,一定不对。
于是他起身,大步的往外走。
首先去的就是卧室。
他还敲了敲门,没有任何动静后,他就自己推门了。
房间里也很黑,一眼望去什么都看不见。
于是池以钦点开了手机上的灯。
奇怪……时樱不在房间。
她这个时间点不在房间的话,难道在楼下?
池以钦虽然听不见,可他总感觉有声音在喊他,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像是冥冥之中就那么注定一样。
于是他转身往楼下跑。
刚跑到一半,脚上踩到什么黏糊糊的东西。
池以钦顿住,手机灯光往下,收入眼中,是摔了一地的蛋糕。
蛋糕?
池以钦看见后,怔愣片刻,突然间想起来,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他从来不太在意这个日子,甚至今天一整天了,他现在才想起来生日这件事。
所以这个蛋糕……是时樱准备的?
紧接着池以钦心口一紧。
既然蛋糕摔在了这儿,那她人呢?
他拿着手机的手抖了一下,顾不了自己踩了一脚的蛋糕,沿着楼梯,匆匆就往下跑。
手机上的光在自己眼前晃了一下,当即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楼梯旁边。
蛋糕的污渍几乎沾染在整个楼梯上,竖着下去七零八落,而最后就停在那个身影处。
她腿上糊着血污,洁白的小腿上清楚可见一道伤痕。
池以钦那瞬间脸色阴冷下来,心里极度的恐慌,差点将他的理智都湮灭。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光看这个样子,就足以让人血液冰冷。
他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害怕过。
池以钦几乎一步跨了过去,在她旁边蹲下,手指停在她的颈动脉处,耳朵则俯在她的鼻腔旁。
能感受到微弱呼吸扑来的热气,和动脉搏动。
他当即松了一口气。
时樱还在撑着力气,没有晕过去,只是她意识已经完全糊涂了。
她唇角微翕,很微弱的启合,可池以钦一眼就看出来了,她是在喊他的名字。
她在喊“以钦”,不断地在喊。
意识到某个让人难以接受的事实,池以钦脸色苍白的可怕,他一直觉得自己不在乎人命的消逝。
可如果时樱今天真的出了什么事——
他一颗心都被大手紧紧的握住,不给丝毫喘息的机会。
不知道她具体伤到了哪里,他不敢乱动,确定还有脉搏和呼吸后,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打120。
他自己肯定没办法把人送过去。
手机呢?
明明刚刚还一直在手里握着,现在这一下就不知道去哪了。
池以钦紧咬着牙,哪怕是在黑暗里,也能看到他眸子赤红。
他伸手四处摸索。
拿到手机之后,他拨打急救电话,手指点在屏幕上的时候,竟然在不停发抖。
他一直是个很镇静的人,面对什么事情都能很平静的处理。
在人生的那次巨大打击之后,几乎已经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再让他这么手足无措。
电话打通,池以钦率先开口。
“不要说话,我耳朵听不见,你听我说。”
他知道他们无法交流,所以他要确定自己的信息准确的传递过去。
停顿了一秒后,他继续道:“病人从楼梯摔下,现在已经昏迷,地址在上鞍区北柏路36号。”
他说完之后,大概五秒,那边挂掉了电话。
这样池以钦就知道,自己的信息应该是准确传达了。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拿起手机,开着手电,开始检查时樱身上究竟有什么伤。
手机上这一束光实在是太暗太弱,他仔细的看过去,表面上能看见的,只有脚上这一道。
时樱也感觉到什么,手指动了动,唇瓣一启一合,又在呢喃着什么。
她顺着就握住了池以钦的手指。
暗光下,她眉头紧皱,面色无比慌张恐惧,握住他的手指,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
池以钦愣了下,感觉到她指尖微凉,随即反握住了。
他似乎是第一次这么清楚的感受她身上的温度。
“没事,救护车已经过来了。”池以钦的声音是他自己都没有想过的温柔,这个时候,他也只想安慰好她。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看她的口型,像在说“疼”。
“哪里疼?”池以钦俯身靠近了些,尽量挨着她的耳朵,出声询问她道。
时樱唇瓣还在动,只是说的话断断续续,前言不搭后语。
池以钦很努力的盯着她的唇瓣,却是完全看不明白。
只是她眉头越皱越紧,明显特别的难受。
池以钦很想知道她究竟怎么了,可是他听不见,一点都听不见。
他没办法知道。
看着她这么难受,或许他可以帮上忙,可他却因为听不见,所以无能为力。
池以钦担心害怕,自己身上的温度随之也越来越凉,他只能不断地在嘴里重复。
“没事的,没事的。”
他头一次这么的痛恨自己是个聋子。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就连打个电话,都是极其困难的一件事。
看她躺在这里,他就只能看着。
他无能为力。
想到这里,池以钦的手指陡然间紧紧的捏住。
最令人绝望的,是他在想,时樱摔下来之后,在这里待了有多久。
算算停电的时间,也有半个多小时了。
她摔下来之后,肯定一直在喊他。
她一直在喊,到他发现她的时候,都还在念着他的名字。
那么久的时间里,她一个人躺在这里,明知道他听不见,还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在喊他。
时樱应该很绝望吧。
时樱醒来的时候,人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感觉她躺在那里,在过了很久之后,听见了池以钦的声音。
原本她一直都在撑着,可在听见他的声音之后,整个人莫名的就放松了下来。
她相信有池以钦在,她肯定不会出事。
之后晕过去,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现在她人躺在医院病床上,整个病房里空荡荡的,就只有她一个人。
头很晕,稍微动一下,眼前就一片黑糊糊的,晕的有无数的星星在头顶打转。
还有腿上传来的疼痛。
口很渴,时樱想喝水。
床边的桌子上放着水杯,时樱撑着身体起来,想去拿水喝。
就在这时候,池以钦从外面进来了。
“别乱动。”池以钦出声,赶紧走过来,把她按下,然后拿起了桌子上的水杯。
水杯里有吸管,他把吸管放到她嘴里,小心的让她喝着。
时樱渴的不行,连喝了几大口,才终于缓了过来。
池以钦正要扶她躺下,时樱却一把抱住了他。
尽管刚醒来没有力气,她还是两手圈的死死的,下巴搭在池以钦的肩膀上,眼泪一滑,顺着脸颊落在了他的脖颈。
她脸颊温热,眼泪落在皮肤上,却带着丝丝凉意。
池以钦的身体当时就僵住了。
时樱只是反应过来之后,心里的那股恐惧涌了上来。
想起一个人躺在黑暗里,经过了漫长的等待,然后一点点的丧失希望。
她真的害怕到了极致。
而现在看见池以钦,这种害怕化成了委屈,就特别想抱抱他,让自己的心情缓和一点。
池以钦心尖化软,想推开她,可那瞬间停下所有的动作,感受着她像只小猫一样,可怜依偎在他的身上。
让人莫名的留恋和心疼。
时樱身体一抖一抖的,嘴里还在说着什么,可池以钦一个字都听不到。
他一只手轻轻的抬起,停在她的背上,掌心要触碰到她的时候,却又顿住。
停了许久没有动。
他最终还是把手放了下去。
时樱缓过头了,慢慢松开了手。
池以钦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在她放开之后,扶着她往下躺。
这一趟,时樱头又痛的厉害,眉头皱起,几乎整个五官都扭了起来。
“头疼?”池以钦出声,声音有点嘶哑。
时樱点点头,声音虚弱,应道:“有点晕。”
她看他眼眸赤红,眸子里布满了红血丝,看得人心里生怵。
“没事。”池以钦冷静的接话道:“你滚下楼梯的时候撞到了,没什么大碍。”
幸好没有脑震荡。
“还有腿上的伤,也没有伤到骨头,好好养的话,一个月左右就能好了。”
“以钦,对不起。”时樱垂下眼,想到自己昨天从楼梯上摔下去这么笨的行为,就觉得特别愧疚。
她一定吓到他了。
而且他把她送到医院来,肯定花了很大力气。
要是她能够小心一点,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还有……”时樱抿了抿唇,犹豫了下,还是说:“生日快乐。”
虽然是迟来的生日快乐。
池以钦没想到她一醒来就说这个。
想到那糊了一地的生日蛋糕,一路下去,到楼下的时候,还混着她腿上的血,触目惊心。
他心上明显的抖了一下。
接着别开眼,当做自己没有看到她说了什么。
“我去给你买早餐。”他声音一如既往的淡漠,面色也是淡淡的,没有太大反应。
直起身,转身就往外走。
(二)
池以钦离开没多久,有护士进来给时樱换药。
“你醒了?”护士进门,脸上带着笑容,声音温柔。
她往周围扫了一圈,又问道:“你老公呢?不在吗?”
这个词语有点太过陌生和遥远,时樱当时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她问的是池以钦。
“他去买早餐了。”时樱垂眼,不大好意思的回答。
别人和她用“老公”这样的词汇形容池以钦,时樱略微羞赧。
声音都小了很多。
“昨天晚上你昏迷,他真的急哭了,在这守了你一整个晚上没睡。”
护士冲她笑了一声,这时候说起来,眼睛里都满是羡艳。
昨天晚上她上夜班,才刚接班,急诊那边就把时樱送了过来。
那个自称是她丈夫的男人,身形挺拔,容貌俊朗,举手投足之间,完全掩盖不住身上的矜贵之气。
他说要单独一间的病房,和医生说明病情的时候,也不慌不忙,之后去做检查,一直都陪着她。
当时她就在想,这个男人在生活中也一定是个大人物,不然做事都这么条理清晰,井井有条。
可半夜她查房,敲门敲了好久都没人应,当时吓她一跳,于是直接就推门进去了。
进去之后,她看见男人坐在床边的陪护床上,静静看着她,一动不动。
他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耳朵上,捏的很紧,而目光停在时樱身上,眸子里,清晰可见闪着一滴泪珠。
他的手在抖,一直在抖没有停下。
不知道在害怕什么。
只是显然和之前镇定自若的样子判若两人。
她当时走到他身后了他都不知道,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一样。
之后一整个晚上,她每隔一小时过来查一次房,几乎看到的都是这样的景象。
没有变过,一直到天亮。
护士随意的和她说了几句,然后直起身来,朝她点点头:“好好休息。”
之后就离开了。
时樱躺在床上,神色微愣,想着她刚刚说的话。
难怪今天早上看池以钦的眼睛那么红,原来他一晚上都没睡……
本来心里愧疚,可渐渐地想着,她唇角微微弯起,泛着一抹甜意,低头间,眼睛也弯了起来。
抑制不住的高兴。
突然觉得……摔这一跤,有点值得。
她努力的朝他迈出脚步,还是有用的。
池以钦很快买了早餐回来。
医生说她现在尽量清淡饮食,也就能喝点白粥什么的,而且还不能多吃。
吃多了不舒服,到时候还得吐出来。
时樱看他把粥碗拿起,放了勺子在里面,像是要把碗递给她。
于是时樱抢在他前面说:“你喂我。”
池以钦的动作停住。
他垂眼看向时樱,这个时候,除开眼睛里还有点红血丝,他整个人又变回了之前那样平淡冷漠的样子。
这让时樱怀疑,护士嘴里说的昨天晚上的那个样子,是不是真的。
“头晕,自己吃不了。”时樱小声的解释。
池以钦静静看着她,似乎在思考。
片刻后,他也没有说话,只是把粥碗端在了自己手里。
拿勺子轻轻的勺了几下,晾凉了一些,然后递到时樱嘴边。
时樱乖乖的张嘴。
全程他一口一口的给她喂,两人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的交流。
病房里安静的只剩下吞咽食物的声音。
时樱吃的特别认真,细嚼慢咽。
不过是一碗普通的白粥,她却像是在对待世间难得的山珍海味。
她吃得开心,眼睛亮亮的,整个人心情明朗了起来,都完全忘掉自己头疼和脚疼的事了。
“我要是想喝南瓜粥的话,可以吗?”时樱咽下最后一口,舔了舔唇角,似是回味无穷。
“可以。”池以钦点头。
“以钦你太好了。”时樱忍不住惊喜了一声。
“那你能给我煮吗?”她接着又问,眨了眨眼,满是期待。
池以钦又点头。
“那我明天就想吃。”时樱话刚说出来,突然又想到什么,赶紧摇头,道:“算了算了,回家再吃吧。”
她是想,让池以钦给她煮的话,要来来回回,太麻烦了。
毕竟家在近郊,离市中心的医院还挺远的。
池以钦就这么看着她,任着她说,没有发表任何的意见。
“你累不累,先休息吧。”顿了会儿之后,时樱示意着旁边的陪护床,让池以钦先休息一会儿。
都是因为她,害他一晚上不睡觉,这样下去,谁的身体能熬的住啊。
“不需要。”池以钦坐下,却并没有要休息的意思。
他没办法在陌生的地方入眠。
因为耳朵听不见,每当他入睡之后,对外界的防备,就会降到很低。
这样低的防备,会让他心里十分的不安。
这也是昨天晚上他一直没有睡的原因。
更何况那时候时樱还昏迷不醒。
时樱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琢磨着,然后问道:“你是不是……在这里睡不着?”
池以钦看着她,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可时樱却知道答案了。
“那我出院。”时樱当即掀开被子,就要从床上起来。
她要是一直在这里住着,他就一直不能睡,既然这样的话,那他们回家。
回家以钦就能好好的休息了。
只是她人还没起来,池以钦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力气陡然变紧,盯着她,声音严肃,道:“别动。”
“你现在乱动,腿不想要了是吗?”
她腿上暂时不能用力走路,不然伤口裂开,到时候就麻烦了。
“我还死不了,用不到你来担心。”池以钦说着话,把她身上的被子又掩好了。
几天不睡也没什么,他以前不是没有过。
“你把你自己管好,别给我添麻烦就行。”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生疏冷漠,可时樱一边听他说话,一边悄摸打量着他的神色。
趁他不注意,她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我陪着你,你睡吧。”
时樱的手指慢慢的往他手指里伸,十指相握,看着他说:“有我帮你听着,不会有事的。”
她说过要当他的耳朵。
她当然是说到做到。
池以钦看了眼两人相握的手。
她手心温软,一点都不像昨晚那样冰凉不已。
他竟莫名留恋。
破天荒的,池以钦没有把她的手挣脱开,只当做不知道,任着她去了。
半个小时后。
池以钦没睡,反而是时樱先睡着了。
她头现在还晕,在床上静静的躺一会儿,就总想睡觉。
尽管她已经努力的在抑制,还是没控制住。
他睁开眼睛,看病床上睡得正熟的人。
想到昨天晚上,他也是这样看着她,时间一点点的流逝过去,从黑夜到天亮。
昨晚看着她一直昏迷不醒,那种绝望和恐惧的心情,他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尽管时樱没有提任何有关她摔下去的事,可池以钦还是知道——
他来晚了。
她喊了他很多声,她一直在喊。
他听不见,他真的一点都听不见。
“对不起。”许久之后,池以钦低低的出声,从喉咙里溢出这短短三个字。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对人说这三个字。
是因为,他心里无比愧疚。
为他身体的缺陷和她说一句“对不起”。
这是他生而为人,最大的错误。
昨天但凡和时樱待在一起的是另外任何一个人,都不至于到现在这一步。
让她还昏迷了一晚上那么久。
时樱的手一直还是握着他的。
她突然动了一下,池以钦马上警觉,抬起眼来。
时樱闭着眼睛,嘴巴却一张一合的,像在做梦,正说梦话。
她做着梦本来在笑,可突然间眉头皱起,眼泪瞬间沿着脸颊滑下。
打湿了枕头。
池以钦看着,犹豫了下。
随即他小心翼翼的伸手,指腹停在她的眼角。
轻轻揩去了一滴泪珠。
泪水揩去后,他的手指停住,莫名竟发现,他的手没办法离开了。
他发现自己左边的胸膛里,在疯狂的跳动着。
只要看着她,就停不下来。
就像昨天晚上一样。
看着昏迷的她,整个人跟疯了一样。
平生第一次体会这样的感觉,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只是又不太了解。
是他自己都看不明白的东西。
可这样的心思中,不断交织着她蜷缩在地上的画面,带着眼底鲜艳的红色,交缠扭曲,灼烧着一片热火滚滚。
池以钦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