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的光阴总让人觉得一晃即过,由于盟军将纽伦堡周边敢陋公里划定为特别警戒区,交通基本处于停滞状态,人们就算有车也不能随意穿行于城镇之间,林恩和坦泽在这座不起眼的小镇很快呆过了两天。再有四十几个小时,1946年的平安夜就将如期而至,这是整个西方世界的重要节日。且不管国界那边、海峡对面以及大洋彼岸的人们是怀着怎样的心态度过这个圣诞,至少在德国,在南方的巴伐利亚,节日的气氛还是较为浓郁的,每家每户都在屋舍里外开展大扫除,盟军的戒严和在酒馆中散播的消息看来并没有转移人们的注意力。不过,想要安度节日光有气氛和心情显然不够,为了防备那些逃跑战犯与当地的德国居民“勾结”在一起,在城镇村庄展开清查而无果,盟军指挥部又下达了“禁足令。”即巴伐利亚的地方居民未获许可不得擅自离开城镇范围。在此特殊时期,盟军将按人头向居民配发面包、黄油和牛奶。若按此则命令执行,居民们自是不能够前往周围的山林砍伐用来装扮圣诞树的枞树,要知道近代圣诞树起源于德国,后来逐步在世界范围内流行起来,没有圣诞树的圣诞节对他们来说比让烟民强制戒烟、酒鬼强制戒酒还要糟糕。
一种基于文化信仰和美好憧憬逐渐形成的风俗,在民众心目中往往具有非凡的精神意义。镇里的治安官和户籍官――协助盟军管理地方事务的非正式官员,带着民众的企盼来督查站找到丹默尔,希望盟国占领军能够允许他们组织当地居民就近砍伐合适的枞树,丹默尔并没有粗暴拒绝,但也没有立即答应下来。看到两名年长的德国官员愁眉不展地离开督查站,林恩顿时灵光一现:“禁足令”给当地居民的正常生活造成了很大的影响,这虽然只是在巴伐利亚邦州临时执行,但相信类似的约束在盟国占领区是普遍存在的,它们有的让生活质量出现下降有的直接限制了人们的自由,双方所处的政治地位使得德国民众刚一开始肯定是敢怒而不敢言的,他们的抵触情绪会呈上涨趋势,直到抵达一个逆转而下的顶点届时人们渐渐习惯了这种规律,亦默认了无法改变的现实,抵触情绪逐渐减弱直至归于麻木的平和。纵观历史,战胜国对战败国的同化也即是这样一个过程,以至于从生命更迭、成长的角度看,没有哪个民族是无法被征服的,关键在于时间。
所幸的是如今的德国被盟军占领和瓜分仅仅经过了这一年多的时间,一切还事有可为。
找了个没有旁人的机会,林恩对丹默尔说:“对于饱受战争摧残的家庭而言,一个平和的圣诞节比面包黄油更加重要。长官,想必您的家人这个时候也在为圣诞节积极作准备吧!”
在与当地的治安官和户籍官谈话之后,丹默尔的脸色看起来一直不太好,他冷冷回答道:“没办法,既然破坏分子蓄意利用临近圣诞节我们戒备有所放松的机会制造麻烦出现这种让人失望的局面也只能归咎于他们的愚蠢和自负!”
两日来,盟国占领军虽然有意阻止消息的传播,但在这个通讯手段已经非常发达的年代不论背后是否有人故意为之,想要完全掩盖这么一件大事比隔绝空气传播还要难得多。
丹默尔能够这么说,至少看得出来他不是个掩耳盗铃之人。
“从古至今,普通民众大多数时候都不希望看到战争的发生,但没有哪个世纪不发生战争,没有哪个时代不出现杀戮,难道我们要就此判定民众都是支持战争、煽动战争的?”林恩语气柔和地反问说。
道理很容易说通,丹默尔摇头道:“可我不至于因为单纯的同情而违背上级命令吧!这可能招致很严重的后果,我的朋友。”
听丹默尔称呼自己“我的朋友。”林恩知道自己这两天来的演出取得了一定的效果他装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然后眉飞色舞地说:“我想我们应该可以想出一个既不违反命令又能让大家过好圣诞节的办法。”…,
“噢?若是有这样一个完美的办法,我倒是不介意试一试,可是有吗?”丹默尔不太相信地看着林恩,自己之前并非没有想过,若是这么容易想到也不至于在理性和感性之间困苦纠葛了。
林恩走到督查站的门口,雪暂时停了,虽然天空依然阴沉沉的,可视野已经开阔了许多。
“如果我们把城镇范围理解为有屋舍和固定居住着的地方,对面的山脚应该也属于这个范围吧!”
至此任职已有数月,丹默尔对这座德国小镇的了解自然是超过林恩的,他粗略扫了一眼就清楚林恩所讲的位置。诚然,人类社会在发展过程中已经对各种名词进行了定义,城镇在不同国家基本被认定为介于城市和村庄之间的居民点,但它的绝对范围却没有人能够用具体的量词进行圈定,而林恩所利用的就是这种概念上的非绝对限定。
林恩不失时机地进劝道:“我们可以对民众进行一番动员,不必每家每户都立一棵圣诞树,而是以家族或自愿组合的邻里为单位,这样下来大概只需要50到80棵枞树,都选用尽量小的,十几名有伐木经验的成年人一天就能搞定,用卡车运上两三躺,明天的这个时候我们就能够看到一座美丽而安详的镇子了。大家在精神上得到满足了,情绪也会稳定,您觉得呢?”
“你的主意说是说得过去,可我抽不出人手全程看护这些伐木人――如今的形势不容许我从重要的岗位上抽调军人。”丹默尔有些动摇了,后一句话的语气显然是让林恩想点办法让这主意尽善尽美。
林恩狡黠一笑,说道:“依稀记得我从纽伦堡方向抵达这里时经过一座哨卡,那周围百米之内有许多两三米高的小枞树,而且溪流旁边也有一座木屋。”
“那里废弃很久了,自从我们进驻之后就成了巡逻哨,兵歇脚的地方。”丹默尔无力地争辩道。
林恩稍稍收敛了笑容,以免引致对方的反感,同时一针见血道:“那它就更应该被看做城镇范围内的区域了!”
丹默尔直面林恩,双眼紧盯双眼:“有时候你看起来不像是红十字会的工作人员,像个仁爱为怀的布道者,又或许是在给自己累积政治本金的野心家,未来某一天我们不会站在对立面吧?”
“红十字会和教堂本来就有很多相似之处,至于说野心家。”林恩完全收起笑容,拿出济世乏力、忧国忧民的沧桑感,慷慨陈词道:“自从目睹战争破坏的那一刻起,我对政治和军事就不再抱有任何幻想了。
其实军人也好,政客也罢,说白了就是为一个群体的利益而不惜牺牲另一个群体,有时候这种牺牲是数以万计的生命。”
“我不完全赞同你的看法。”丹默尔说,“每一种力量本身并无善恶,关键在于它掌握在正义还是邪恶的人手中,而民主的制度能够最大限度的保持正义、摈弃邪恶。”
林恩点了点头:“今天不是谈这个时候,如果您允许的话,我想把这个好消息传达给镇里的每一个人,并且让他们尽快选出一批可靠的伐木工。”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丹默尔不再提出不同意见,但他补充说:“单身或者曾在德国军队服役过的不在此列。”
“如果我们没办法弄到卡车,能劳烦您临时调拨一辆吗?”林恩边走边问。
“看情况吧!我可不能保证!”丹默尔咧开嘴,很自然的露出了他那颗尖利的小虎牙。
在林恩的印象中,长虎牙之人往往是感性、率真且具有执拗性格的。接触到现在,丹默尔给他的感觉基本可以用这三点来概括。找打治安官和户籍官之后?他们对林恩带来的消息既惊又喜。镇子本来就不大,余下的时间也不多了,他们各自召集居民们商议,很快确定了圣诞树材料的最低数量以及伐木人选,17个相对健壮的成年男子将为居民们带回48棵枞树,这与林恩预料的数字颇为接近。…,
作为一个自比绅士的英国军官,丹默尔并没有食言,他亲自在哨卡等候这些德国伐木工,而林恩和两位非正式官员也都到场帮忙。驻守这座哨卡的盟军官兵――绝大多数是英国军人,果然比林恩初抵这里增加了至少一倍,但他们不顾严寒的付出显然是徒劳无功的,经过将近四天的时间,行动最缓慢的特遣小队恐怕也已经离纽伦堡有一百多公里了。值此圣诞节即将到来之时,他们有的仍在茫茫山林中行进,有的已经在秘密藏身地点暂时隐蔽下来,盟国兵力再多,也只能部署十数万二线部队在德国南部采取戒严和清查。利用巨大的主场优势,帝国特遣部队以及他们营救出来的人员简直化身无形的幽灵,只要他们不主动暴露,盟国方面很难将他们揪出来,这也就是林恩不急于进行战时调整和部署的关键考虑。
林恩经过细致权衡而制定出的行动计划固然精妙-,但有道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此时在慕尼黑以北的一座乡间农场,帝国元帅赫尔曼,戈林仿佛关在动物园里的暴躁狮子,在这里令他受束缚的并非冰冷的铁笼子,而是不但冰冷而且不见天日的地下室。这座农场的早期历史无从追溯,二十年代初期由一名犹太富商购得,希特勒政权崛起后,这名犹太商人锒铛入狱,名下资产也一并充公,不久后成为一名党卫队区队长的私产。好景不长,德国战败,盟国占领军收缴了第三帝国政府及党卫队官员的资产,部分进行了拍卖,这座土地肥沃且位置偏僻的农场被帝国情报部门买下作为安置人员、联络中转之用,因而在原有的储物地窖和酒窖基础上扩建了隐秘的地下室,足以容纳几十人过上好一阵子。
“元首还活着,元首还活着,他一定迫切地需要我,我们是坚定不移的战友,我们彼此了解、彼此信赖,我们是亲密无间的同志的,他一定迫切地需要我一刻也不能多等!”
穿着情报部门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帝国元帅制服,戈林挺着肚子在地下室里来回踱步,口中念念有词,时不时自信饱满地加大音量。刚开始的时候同处这地下掩蔽所的凯特尔、约德尔等人还为那名特遣队员失口透露的消息而感到惊讶和振奋,但时间稍长也就不那么激动了,唯独戈林像是磕了药一般异常亢奋。其实在被盟军收押后,这家伙就一直在盟军医务人员的监督下逐步戒除对**的依赖,只不过这看起来并没能改善他易怒、神经质以及暴躁的坏脾气。
等到外面的特遣队员穿着便装送饭下来了,戈林又开始用高高在上的语气发出叱责:“你们的指挥官呢?让他跑步前来见我!我不能在这个又黑又冷的地方待下去了,帝国的事业需要我的力量元首需要我的帮助,你们应当尽快护送我前去跟元首会合。元首人在哪里?别装傻充愣了,回答我的问题!”
和以往一样,这几名特遣队员只能唯唯诺诺地回答“抱歉,这些我们真不清楚”、“盟军到处戒严清查,为了您的安全考虑还请耐心等候一阵子”这类,但这些搪塞的语言只会让戈林变得更加恼火,他已经有几次动手掀翻了放在桌上的食物不仅自己不吃东西,连带弄得旁人的食欲也大受影响。
“神经紧绷释放崩溃症。”凯特尔讽刺地给他的症状下了定义,当然了他的听众只有约德尔一人,因为同行的其他人与戈林的关系显然更加密切一些。
勉强吃了些东西,戈林挥舞着他那粗大的胳膊,在地下室中央手舞足蹈地进行“讲演”:
“起义!起义!唯有全国的起义才能赶走美国佬、英国佬还有法国佬,我们要义无反顾地站出来领导德国人民开展全国性的起义,趁着他们正在东欧跟苏联人拼命,这正是我们复兴大德意志帝国的最佳时机,一旦错过了,我们将永远被他们踩在脚下!”…,
内容大同小异的讲演一路上已经听了好几遍,前第三帝国的高官中终于有人发出质疑的声音了约德尔说:“就算盟国的主力部队都集中在战场前线,驻扎在德国本土的只是二流货色,可他们有机枪、大炮、坦克和飞机,我们的人民刺手空拳,该去哪里弄到足够的武器呢?”
“这个我们不必担心,盟国在东欧作战德国成了他们的后方,只要我们用起义扰乱局势,他们的军队就完蛋了!英明伟大的元首一定已经储备了许多武器,还有一支精锐的作战部队集结待命,啊,我的空军,我的空军应该还有好几百架飞机可以出动,我们能够摧毁盟军的机场从空中、从地面,尽情发挥我们的想象力。啊,元首也许还在为背后捅盟军一刀后怎么抵挡苏联人犯愁,是的,肯定是这样的,哎?阿希姆为什么不跟我们在一队?他一定知道我们跟苏联人再度进行合作的机会有多么高,苏联人需要我们牵制盟军,他们畏惧盟国的空军力量,而我们握有足以割断盟军之箭的锋利匕首。看啊,伙计们,我就说元首是需要我的,需要我这颗拥有无穷智慧的脑袋!”
凯特尔和约德尔相互一望,眼中莫不流露出鄙夷的神情,像是在说:“把德意志复兴的希望寄托于跟苏联人建立脆弱的合作关系?傻了吧!”
趁着帝国元帅换气的间隙,弗里克对旁边的同伴小声说道:“明天就是圣诞节了吧!”
“是啊,我还以为这是一个看不到希望的圣诞节,感谢上帝让我们重新看到了希望。”绍克尔回答,“希望下一个圣诞节我们可以和家人舒舒服服地一起度过。”
这会儿戈林的精神处于亢奋状态,听力居然没有丧失,他突然转过身走到绍克尔跟前,把这名被人们讽刺为“奴隶主”的第三帝国劳工负责人吓了一跳。
“不,我们不该感谢上帝,而是感谢元首,他的聪明睿智为德意志保留了精神火种,人民无不期盼他的归来。”戈林瞪着眼睛说。
“那是肯定的,无可置疑!”绍克尔连忙应和说。
瞎闹了一通,戈林终于累了,当他那肥硕的身躯坐在钢丝床上时,刺耳的吱呀让旁人很是担心他会将床给直接压垮了。
帝国元帅恨恨地躺下,睁着眼睛呢喃道:“元首需要我,元首比任何时候都需要我,当年他没有采纳我的建议单方面跟盟军合作,现在回想起来,那确实是最大限度保留德国政体和军事力量的唯一办法。形势变了,西方盟国占领了整个德国,占领了波兰、捷克还有罗马尼亚,苏联人只能寻求我们的帮助,我们也需要他们的军事援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