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采萍被骂得无话可说,小声嗫嚅道:“相公教训的是。”
孙妙儿扶额,估计也只有自己愿意再拉这女人一把,目前来看她离无可救药也就一步之遥,希望和江玉涛隔离几天,能让她认清自己。
江玉涛实在受不了抚水村的环境,中午收拾了行囊,便雇了辆车离开了抚水村,临走前,孙采萍一直跟着车追到村口,还不忘冲着马车千叮万嘱,让江玉涛一定得吃好喝好。
明显江玉涛听得不耐烦,直接让车夫挥动马鞭,孙采萍只吃到了一鼻子扬尘。
孙妙儿在后头远远站着,江玉涛一走,孙采萍跟丢了魂一样,甚至不知自己该干什么了。
“大姑,今日有小集,要不咱们去逛逛吧。”孙妙儿走上来,挽着孙采萍,为了个男人,何必呢?
可她知道,有些人的心结解不开就永远想不开。
孙采萍飘忽的眼神依旧没什么神采,讷讷开口:“小集?不去了,我还得……”
孙妙儿一眼看穿她的心思,打断道:“咱就逛逛,又不一定非得买东西,况且过几日找郎中看病,总不能空手去吧,我到集上寻着有没有什么好货,给郎中捎带过去。”
“也好也好。”孙采萍没了江玉涛,如同失了主心骨,孙妙儿说什么她就跟着做什么,“治病要紧。”
走到集上,今日的集比往昔热闹许多,许多商贩都是生面孔,她还不知抚水村何时来了这么多外乡人。
“大伯,今日人可真多,都是从哪儿来的啊?”孙妙儿在一个草编摊子前停下来,上面摆着些草编的蚂蚱蜻蜓之类,她想着小宁小满肯定喜欢,寻思买两个。
大伯手里编着一只螳螂,抬头扫了眼,随口道:“他们啊,西边儿开始打仗咯,还能从哪儿来,北边逃难过来的呗!现在也就咱们南边儿还太平点。”
打仗了?孙妙儿心里一咯噔,已经打起来?魏王谋反已成事实,就看叛军与崇元帝的军队孰胜孰负了。
师傅走的那条路是回不了头了。
“好嘞,谢谢大伯,这两个我要了。”孙妙儿付了银子,继续挽着孙采萍往前走。
到了一处摊子前,那摊子上卖的都是诗词本子,给小儿启蒙用的,想着小宁小满过两日便要去读书了,买点也好。
孙妙儿不时偷瞄着孙采萍的表情,但她始终无动于衷,似乎外面的热闹统统与她无关,“大姑,奶奶说你未出嫁之时,是最喜欢读书的,你挑挑有没有想看的,就当是侄女表表这个做晚辈的孝心。”
孙采萍低头扫过那些诗词本子,像桩木雕般转了转脖子,笑意苦涩而僵硬,“看什么诗词本子,女子无才便是德,都这把年纪,眼睛也不中用了……”
孙妙儿随手捡了几本,孙采萍的话让她大为震撼,从前那般好学,自命不凡的孙采萍,到底受到了怎样的折磨,变成现在的衰朽不堪。
她本以为,门当户对的婚配,婚后两人理应是描眉画钿,吟诗作对,伉俪情深的恩爱模样,谁知孙采萍被脱胎换骨,里子被消磨得一干二净,只剩一具空壳在苦苦支撑。
小集逛得极是扫兴,孙采萍半点也没露出情愿的样子。
孙妙儿将她送回家,让孙老太好生照看,自己则独自去了药庐。
药庐门口那棵高大的银杏,上次来还只是黄了叶子,如今已经掉得稀稀落落,只剩几片残叶还坚挺地挂在树上,落叶铺在地上仿佛一条织金的毯子,踩上去沙沙作响。
门上不争气地结了蛛网,很久没人来过了。
孙妙儿推开木门,发出的声响在空旷的四围格外清晰,之前回回过来,都能见着院子里忙碌的靛青色的身影,现在,也没有了。
她颇为伤感地找了处空地坐下来,院里还晒着草药,想到那夜在王家,师傅突然出现,想必也是出来得匆忙,连草药都没来得及收。
竹筛里的草药因为许久无人打理,已经晒得脱了形,她拼命地盯着草药看,想从那些不会说话不会动的草药里找出点什么来。
就这样与草药僵持着,时光宛如凝滞一般。
“师傅,不会用这样的草药的。”她伸手抚触着那些干巴的草药,结果刚碰上去,草药不堪重负地碎了一片。
从前她总觉得睹物思人是可笑的行径,思念费时又伤心,何必徒劳。
现在看来,她亦是陷在思念的情绪里,难以自拔,倘若师傅还在,也挺好的。
她哂笑着,想起也是在这里,师傅说的那句“相思无处抛,就地解相思”,原来这便是相思的滋味。
孙妙儿站起身,托起竹筛,把上面没用了的草药倾覆而下,抖落在地上,既然是为了自己才耽误了它们,自己就再晒一回新的好了。
毕竟师傅的衣钵从此就传给自己,怎么也不能辱没师门,医人医畜她都得手到擒来。
她进了里屋,案上蒙了层薄薄的浅灰,开门的瞬间,扬尘四起,呛得孙妙儿打了几个喷嚏,上头的方子只写了一半。
她信手拿起旁边用来参考的医书,是本《药经》,空荡荡的木椅上,那道熟悉的身影恍在眼前。
往里走到书架上,上面的书实在是多,让她无从下手。
好在学习织造技术的时候,她已经掌握了看书的门道,师傅是个有强迫症的,所以她大胆猜想,书都是经过分门别类的。
果然,讲药的和讲药的归在一处,诊病的又在一处,经过不懈努力,她终于从浩瀚的书海里翻出一本将心疾的书来。
结果开篇第一句便是“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
孙妙儿冷笑一声,这是笑话她自己的,敢情从前的名家还挺能卖关子,写本医术之前都得讲哲学。
她翻着书,尽力搜寻着与斯德哥摩尔相似的症状,却有相似的,但并未具体描述。
大抵是要让害病之人认清自己,重拾自己,剩下的就得靠她自己揣摩了。
如何才能让孙采萍认清自己,她并非江玉涛的附属,而是作为独立的人而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