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繁锦得知固关失守后很吃惊。虽然他只留下一千甘军,但固关地势险要,按照以往经验,就是遭遇数千西北军也能坚持数日,解放军居然不到两个小时就打下来了,这怎么可能?电文含糊不清,他并不知道进攻固关的解放军,不但兵力高达五千多人,武器装备也远非西北军可比。
他郁闷地问张兆钾:“这吴安平到底有多少兵?固原、平凉且不说,现在连固关也被一身黑的解放军占下了,这可不是一般叛匪能干的。”张兆钾根本答不上来,只能道:“估计也不会太多。就算他有钱养兵,枪炮到哪里去弄?”
孔繁锦也想不出别的可能,只能接受这个说法。
6月15日下午,在平凉的解放军完成整备及动员后,左纯庵的第一师、余铁鹏的第二师率先出动朝隆德、静宁方向挺进,随后李章的第四师也往攻泾源,待攻克泾源后,他将赶往静宁与第一师、第二师汇合。安柄朝的第五师也紧接着南下,朝华亭方向攻击前进,他和余大成的第二师汇合后,将沿甘陕边界直逼孔繁锦的老巢天水。
至于吴安平,他还需要在平凉暂留两三日。警备师将分为两部,待攻占泾川及崇信后,再返回平凉与他汇合,随后才西进赶赴静宁前线。这样做并不会影响前方的战事,推算时间,待警备师赶到静宁之时,定西的两万甘军还在行军路上,毕竟,解放军的机动能力比甘军强得不是一点半点。
而静宁则是中路解放军预设的第一个战场,在这里消灭定西及通渭东来之敌后,解放军才会顺势掩进,与张兆钾甘军主力决战于定西,并视战情发展,或分兵南下,与南路余大成、安柄朝合力将孔繁锦部围歼于通渭附近。
各部出发后,吴安平竟难得出现一些空闲,便和夏听白探讨起自己一些改变民国的思路。夏听白虽然没有出生在这个时代,但毕竟后世资讯发达,见识远超吴安平,她的一些看法,尤其是有历史依据的看法,对吴安平的启发还是很大。
按说吴安平也在后世生活过一段时日,但毕竟要完全了解一个时代,是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完成的一件工程,所以即便同一件事情,他知道名目,也无法像夏听白一样有根有据的宣讲出来。
到四点半,本来吴安平打算再去白庙机场那边看看,结果肖澜过来报告说有人拜访。
吴安平便问:“问清来人的身份了吗?”
肖澜道:“问清楚了。是位老先生,叫张宸枢,省立第七师范的校长。”
吴安平这才记起平凉城内还有一所师范学校。教育是立国之本,也是强国之根,吴安平既然在西峰铸基之时,便规划了学校,又对培训技术工人及扫盲从不放松,自然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而且张宸枢这人他也听过,名声极佳,所以这人不能不见。于是,他便对肖澜道:“你领我去拜见这位先生。”
夏听白刚出警校不到一年,对学校的记忆依旧鲜明生动,这时听到有民国师范学校的校长来,自然也很感兴趣,便几步跟在了吴安平后面。对夏听白,吴安平觉得自己不用隐藏任何秘密,因为那些秘密对她没有任何意义,这时见她跟上,只笑了笑,并没有阻止。
进了公署会客的厅堂,吴安平见一位六十来岁的老者正负手端详背墙上的四幅中堂,便先轻咳一声,待老者转身,他微笑作礼道:“本该我去拜会先生才是,谁想军务繁忙,竟没有成行,倒累先生亲来,实在不应该。”
那老者便是张宸枢,不过他估计没想到自己要找的人竟如此年轻,抖动下胡子,疑惑问道:“你是?”
肖澜忙介绍道:“老先生,这就是我们解放军的总司令,你要拜访的人。”
张宸枢一惊,忙告罪道:“原来是大帅,老朽真失礼了。”
吴安平脸一红,忙拦住道:“张校长,您快别这么称呼,我当不起。我也是陇东人,家在庆阳西峰,要不是阴差阳错,前几年我或许就进了第七师范,说不定现在还在受您教诲,无论怎么说,我都是小字辈,我叫吴安平,您还是叫我安平吧。”
张宸枢听了这话更是吃惊:“吴安平?原来你就是陇东集团的吴安平?”
吴安平恭谨道:“正是。”
张宸枢这时喜道:“既是这样,那这事倒好办了。”
吴安平还不明白是什么事,便说:“先生不妨坐下慢慢说,只要我能帮忙的,一定尽力而为。”
入座之后,张宸枢才将来意表明,原来他是为了第七师范的拨款而来。
1917年,受当时泾原道尹委托,五十二岁的张宸枢开始筹办“陇东师范学校”,校址就选定在平凉县城文庙西边。1918年2月,甘肃省教育厅将陇东师范学校命名为“甘肃省立第七师范学校”,张宸枢任校长。办学初期,第七师范仅招有一班学生,五十余人,教职员有七人。由于女子受教育的风气还未形成,故学生都是男生,没有女生,女教师也一个没有。
第七师范的学生大都来自陇东各县,由于交通不便,来校时都是肩负行李,爬山涉水,徒步数日才能到校。学校不收学费,但也没有助学金,学生布衣素食,自己做饭吃。虽然学校不负责分配工作,但由于专业课程开得较多,教学及教育行政都有涉及,学生并没有就业的压力。
张宸枢治学严谨,训导有方,对学校政务堪称殚尽心虑,但受混乱时局影响,第七师范要维持也相当艰难。学校运营资金主要依靠政府拨款,前几年虽屡有不足,靠自身多方筹措也能勉强应付,但近一两年则不同,甘肃政务混乱,拨款时有时无,致使第七师范已到了难以维系的地步。
张兆钾主政平凉时,为名声计,虽然不情不愿,但只要张宸枢找上门来,还是会批一点银元下来。警备师打下平凉后,虽然把公署及各机构清理一遍,将一些风评较好的官员、科员提拔了起来,但时日较短了解不深,一些人对解放军不免仍有畏惧。
这两天,第七师范正好有笔银元要下拨,这是正事好事,本来负责此事的官员直接办了就行,但谁想到这人刚上来,涉及到钱的事还不敢自行做主,就把找上门来的张宸枢推到了吴安平这里。
听完张宸枢的话,吴安平有些不好意思,不过通过这件事也说明,陇东集团及解放军还未得到民众的普遍信任。他想了想,对张宸枢道:“先生,这种情况是我们考虑不周导致,您放心,这银元立刻就可以下拨。”
张宸枢连忙致谢。
吴安平又道:“其实,陇东集团一向视教育为第一要务,之前在西峰就办了几所学校,技能培训及扫盲的规模则更大。此番起事,对扫清军阀后的甘肃教育其实我们早有诸多规划,已经被大家所知的就有十二年义务教育这一项,只是战事还未结束,地方不靖,暂时还无法推广实施。第七师范是陇东唯一的职业学校,照我所想,不如就由它率先启动新教育计划,先生以为如何?”
张宸枢不解道:“新教育计划?”
吴安平一笑道:“其实就是不计成本办教育而已。例如第七师范,自今日起先生就不必再忧心经费,只要师资跟得上,您想招多少学生都可以;而且教职员的月薪也将提到三十银元起步,还可以设立助学金、奖学金,学生也不必再自备衣食,可以全由学校提供;还可以规划一座全新的高标准的校区。可以这样说,只要有必要,一切相关要求都将得到满足。”
张宸枢欣喜道:“这当然最好。如此一来,我等就可以专心致力于学校政务,再不用忧心时局琐事的影响了。”在他心目中,无论以前的北洋、张兆钾,还是现在的解放军、吴安平,城头变幻大王旗,这是无法抗拒的,但只要当权者真正关注教育,对他来说,就是意外之喜。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不过暂时来说,只有经费和粮食充足,新校区的筹备及规划,还要等西峰建筑的人赶到平凉后才能进行,而且,要扩大学校规模、提升学校层次,涉及到的事情会很多,也不是短时间就能办到的。
吴安平很高兴。第七师范将成为一个样板,展现陇东集团对甘肃教育的抱负和决心,而随着张宸枢等人的直接或间接宣扬,这种抱负和决心,必然会受到甘肃甚至西北学界的关注,甚至百分百得到广泛认同,这对将来推行新教育政策,绝对会产生很大助力。
第七师范的拨款张宸枢已经不在意,他从吴安平这里得到的,远比他期望的要多无数倍。单就银元来说,吴安平从平凉的缴获中提了十万块给他,并且还从山体仓库拨出了五万斤粮食,除此以外,这位年轻的总司令,还送给第七师范两辆美国产轿车和三辆卡车,并特别嘱咐几个士兵去学校教授驾驶技术。
张宸枢有些过意不去。他从来没得到过这样高的待遇,即便以前当政者如何和善,只要遇到他来催款,总是会摆出“请原谅”的姿态。教育教育,说穿了,其实只是这些人自我表彰的工具,对于拉壮丁、催税、逼捐,他们的热情要远高于办学校、搞教育。
为表示感激,张宸枢邀请吴安平到第七师范视察。
见天色已晚,吴安平便想拒绝。更何况,既然解放军现在控制平凉,发展教育就成为他的责任,对于张宸枢的感激其实他并不想接受。
不过夏听白从旁道:“你既然这么看重第七师范,不过去看看始终不好。”
吴安平知道夏听白对民国的学校很感兴趣,又觉得她的话在理,就改变主意答应了张宸枢的邀请。
其实单从、环境上讲,第七师范比之西峰的几所学校还要优越。
这所学校坐落于文庙以西的柳湖,风景如画。这里在明代曾是韩王花园,不仅有严冬不冻的暖泉和清澈见底的湖水,还有飞檐画栋式的亭、台、楼、阁。四周有以前左宗棠栽植的环湖旱柳,每到阳春三月,柳絮飞白,如下大雪。
现在第七师范有四个班级,师生合计不足两百人。学生上课,就选在涵虚堂、暖泉亭、蓬湖阁等几处庭阁之上,只要随便转个视线,就能见团鱼、鳝鱼、狗鱼、小虾在湖中作趣,又见红荷映日、绿湖泛波,足令人心旷又神怡。
吴安平、夏听白与张宸枢同乘一辆轿车,一个警备师战士充任司机。这辆车打头,其后便是一个十几辆车组成的车队,其中既有赠送给第七师范的五辆车,也有运粮和警卫乘坐的车辆。
车队进校时,引发了巨大的轰动。
汽车在平凉即便不少见,但也绝对不多见,尤其是像这样十几辆车结成队伍的,除了解放军这一两日被看到有这样的举动,以前根本没有在街头出现过。如今车队进了第七师范,有眼尖的看到校长就在头辆车中,立刻兴奋莫名地围了过来,很快,在远处散步的学生也蜂拥而来。
见此情形,吴安平干脆令车队停下,示意张宸枢先出面与学生们打个招呼,他和夏听白则在其之后下了车。
张宸枢下车后,先是介绍了吴安平的身份,继而又在上百学生的惊呼声中,将陇东集团对第七师范的支持讲述了出来。这一连串的好消息,立刻引发在场师生的一阵阵欢呼,紧接着,掌声如雷鸣般响了起来。
这时,张宸枢请吴安平给大家讲几句话。
吴安平没有推辞,他站在上百位学生中间,看着一张张虽有菜色但洋溢活力和热情的面孔,视线又在那些洗得发白甚至已打上补丁的制服上扫过,突然想起自己去年以前也如他们一般,在荒芜中寻觅理想,越苦难越坚韧,越困窘越青春。
本来想好的许多话,他突然不想再说。像在兰州政法学校曾经做过的那样,他猛然举起一只手臂,大声宣告:“同学们,属于我们的时代已然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