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是活的。
这个猜想提出的这一秒,就引起了所有塞了满腹凌乱线索的玩家的警醒。
一号抬起头“这个想法不无可能。”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点试探,沉声道“我以前就怀疑过,游戏里的魔盒究竟是一个什么存在。经历过几场游戏,我有幸拿到一个魔盒。里面究竟有什么,恕我不能透露,只是那之后我就想,每一局游戏里的谜题也好,怪物也好,是游戏产生的,还是魔盒制造的”
他略微一停,留给众人思索的时间,然后又将话题拉了回来“雪山在正常情况下肯定是死物,但在这里,可不一定。假如它被魔盒异化成了一个独特的怪物,拥有操控时间的能力,和类似复制尸体的能力,那我们看到的那些,和一次次被打乱时间,回到这里,也就说得通了。”
“游戏里的怪物,通常都会被赋予超凡的能力。”
一号道。
“那投票呢”
七号问,“每次我们都是在投票时间到达后,才被循环,而且似乎不管是选对还是选错,都会循环,得不到简讯上说的两种结果。如果所谓的表层里层互通,那是不是意味着,这个投票,是表层的,而并非是现在我们所处的里层的”
黎渐川很少说过这么多话,一时有点口干舌燥,略一低头,就着宁准的杯子咕噜一下灌了大半杯水。
宁准任黎渐川压着他的肩膀喝水,面对七号的发问笑了笑,道“现在盖棺定论,未免早了点。”
“我个人更倾向于,虽有表里之分,但是表层和里层是可以互相影响的。比如,这样一次次的人为骗局将我们困在这里,目的或许并不是为了杀死我们,而是拖延时间,毕竟时间流速有问题,所谓投票的六小时,是表层的六小时,我们现在还没有到时间”
“我们一直被引导着要去投票。那么就证明里层的投票,依然会对表层产生影响或许是达到某一个次数会产生变化,又或许是某个选择的数量,会影响结果。”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敏锐地从韩树和几名nc身上一一扫过。
他注意到了他们细微的动作和表情变化。
“这一切的前提是,真的有表层里层之分。”
七号点出关键的一点,尴尬地看了一眼双面胶一样黏到一起的黎渐川和宁准,“这些推测,你要怎么证明”
黎渐川喝完水,抬起头来,嘴角一扯“我是个粗人,在昨晚让大家按照我的意思选,判断投票与循环无关后,我就知道,想再多也没用,想走出去,验证我的猜测是对是错,只有一个办法”
“现在,上山”
带笑的声音陡转冷厉。
话音出,黎渐川的身影就如道风一样消失在原地。
再出现时,就是一记似有千钧之力的下劈腿,如一座陡然崩塌的雪山一般,凌厉无比地砸向韩树头顶,仿佛要将他的脑袋切瓜一样砸烂。
韩树似乎早有所料,猛地一歪头,狼狈地躲了过去。
但他到底慢了,被黎渐川的腿风削到了半边肩膀,厚厚的保暖服顿时就破了一层,像是被刀锋刮过一样。
这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威力看得其他玩家眼睛都直了。
那他妈是人腿还是大砍刀啊
“改造人”
一号突然道。
语气惊愕迟疑。
话音未落,对面的宁准猛地起身,一脚踩在一号肩上,瘦小的身体一瞬间竟爆发出一股难以形容的冷酷暴戾。
一号猝不及防被宁准突袭,一怒正要反抗,宁准的身躯却陡然靠近,同时一道冰冷的声音像是一缕微弱的寒风一样,吹进了他的耳朵“郑翔,你的法则是不能靠近火源吧闭好你的嘴,饶你这条命。”
短短一两秒。
宁准仿佛只是与他擦肩而过,没有任何停顿地越过他,抄起堆在帐篷边缘的一把冰铲,加入了战局。
一号瞬间被冷汗浸透了。
他快速闭了闭眼,遮掩去陡然紧缩的瞳孔。
再度睁眼时,正好看到韩树向一侧歪过的脖子突然变长,一条条如碎玻璃划过般的血痕出现在他的颈侧,下一秒,噼啪的脆响接二连三响起,那些血痕如炸开的泡泡一样,撑开皮肤,冒出一颗颗鬼森森的眼珠来。
密密麻麻,万分瘆人。
那些眼球看向哪里,哪里就会被倏地冰冻住。
黎渐川身形迅疾地躲避着,脚尖踢起一把冰镐,朝着韩树狂轰乱砸。
与此同时,其他nc也都齐齐一歪头,拉长的脖颈上长出无数拥挤的眼睛,红血丝充斥着眼球,惊恐地转向所有玩家。
老玩家们的反应速度极快。
一看情势不对,纷纷扑向邻近的工具,躲避着那些眼球的冰冻攻击。
但帐篷空间有限,人又多,还是有人不小心中了招,手上肩上迅速蔓延开了一小片冰层,全身的温度都被飞快地吸走。
“冲出去”
谢长生喊了声,一马当先踹开堵门的一名nc,不顾刹那结冰的胳膊,用冰锥划拉一声撕开了帐篷的拉链部分。
玩家们争先恐后跑出去,眼睛怪物们穷追不舍。
“雪山上雪山”
又有人慌乱中大喊。
这时候也没人顾得上什么都不带上雪山安不安全了,留下来硬碰硬才是最不安全的。
黎渐川虽然战斗力非同一般,但远没到可以无视怪物们的冰冻视线的程度。战斗可以解决问题,但如果战斗可以解决一切问题,那魔盒游戏恐怕早就被打穿了。怪物的能力,可以说是具有压倒性的。
但黎渐川从来没有忘记过,宁准在第一个游戏里教他的一切。包括死亡条件的触发,与限制怪物和恐怖现象的规律。
他认为,克制这些眼睛怪的东西,还是在雪山上。
一群人狂奔着冲上南山。
不管之前表现得多么柔弱,如今狗命临危,所有玩家都跑出了奥运短跑冠军的风采。
六号估计练过滑冰,还另辟蹊径,在一段较为平坦的冰川上来了段冲刺速滑,一眨眼就将大部分玩家甩在了屁股后。
宁准的身体是真的弱。
黎渐川从他身边掠过,一只手将他像抱孩子一样抱起来,同时脚下不断踢飞冰块和岩石,阻碍后面追来的眼睛怪。
宁准上气不接下气地缓了几秒,喊道“往之前雪崩的雪层跑”
这种时候也没必要再去刨根究底地分析,所有人按照熟悉的方向奔去。
以韩树为首的眼睛怪们速度比玩家快很多。
他们的头已经垂到了地上,抻长的脖子扭曲地歪着,滴滴答答淌满了血,有狰狞的眼球不断从皮肤下冒出来,挤满了脖子的每一寸地方。
他们就这样拖着脖子在崎岖的雪山路上狂奔,脑袋被冰刺和石头刮得血肉模糊。
他们的追击无声无息,仿佛幽灵一样。
只是稍一回头,就能看见无数双冒着血光的眼睛在背后齐刷刷盯过来。
“保持十米以上距离”
一号发现了那些冰冻视线的距离限制。
但发现是一回事,能否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白天器材齐全,准备充分,登这座雪山还要费不少力气,要死要活的,现在什么都没有,只凭两条腿,自然是更加艰难,雪上加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最开始的劲头儿像冰天雪地里的火一样,渐渐被扑灭。
“啊”
二号一个趔趄,滚进了冰裂缝中,来不及爬起来,就被几颗可怖的眼球扫过,咔咔地凝成了一座冰雕。
冰雕砰地炸裂。
雪屑夹杂着红白的腥臭溅在一号的斗篷上。
一号就像被毒蜂蛰了一下一样,张大嘴猛喘一口,发了疯地向前狂奔。
他甚至不敢再回头去看那些无声追来的怪物离他还有多远。
他边跑边愤怒地瞪了一眼最前头的黎渐川。
说动手就动手,就不能像高智商玩家一样好好坐下来抽丝剥茧吗虽然他们几个诸葛亮,什么也没剥出来,还要靠这一个臭皮匠破局。
人的潜力是无穷的。
而且这些老玩家们能够在魔盒游戏混到现在,当然不会是废柴,一些手段层出不穷,倒没有谁再像二号一样被杀。
在几个玩家陆陆续续都被冻伤了一些身体部位后,他们竟然硬生生靠着两条腿,在这场生死追逐中,穿过了冰裂缝最密集的地带,来到了之前几次遭遇雪崩的地方。
他们毫不犹豫地跑入了这片区域。
“等等”
宁准抱着黎渐川的脖子,一直在看着后面,这时突然高喝一声,语气冷静至极,“他们不追了。”
其他玩家边跑边回头,果然看到那些眼睛怪都停下了无声无息的脚步,一颗颗眼球在脖颈出转动着,充满恶意地盯着他们,却没有向上继续追。
一号差点喜极而泣。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另一种可能“他们害怕这片区域”
话音未落,一阵熟悉的奇怪咀嚼声响起。
黎渐川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想起了这道咀嚼声熟悉的原因在雪山过夜的第一个晚上,他闭着眼,听到帐篷外传来了这种声音。那时候,他们没有像第二次第三次一样离开雪崩地带,而是就地扎营。
“什么声音”
谢长生警觉地向周围看去,头顶上的头灯划亮四面。
突然,他转动的脑袋一顿,猛地看向脚下。
头灯的光落在雪层上。
厚实灰白的雪层竟然不知什么时候转变成了透明的冰层。
一张惨白的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紧紧贴在冰层上,琥珀色的眼球圆睁,死气沉沉地从里面望出来。
同时,一只同样惨白的手掌诡异地穿透冰层,一把抓住了谢长生的脚,向下狠狠拽去。
谢长生的神智仿佛要被冻结抽离一样,眼前一阵阵发黑,浑身如坠冰窟,寒冷颤抖。
在即将迷失的瞬间,他蓦地一咬舌尖,手掌飞快结了一道印,一层幽蓝火焰呼地在他身上燃起,如同地府鬼火。
冰层里的那双眼睛阴毒地瞪了他一眼,飞快隐没。
惨白的手被火焰燎成了粉末。
“克制怪物的能力”
一号被谢长生吓了一跳,心念电转,立刻有了猜测。
这种特殊能力杀伤力大,非常强,但往往需要付出的代价非同一般,而且使用次数受到很大限制,极有可能是一次性的,所以真正选择的玩家只有很惜命的极少数,或者专门攻研这个方向的。
“跑起来”
黎渐川注意到谢长生的反应,立刻明白冰下的古怪。
凭借极快的反应能力,能躲开大部分冰层下的袭击。
但跑着跑着,黎渐川却发现落后他一步的六号好像在慢慢变矮。
他下意识向下看去,就看到冰层下好像有一张嘴一直追在六号脚下。
六号的脚掌和半截小腿已经不见了,鲜血蜿蜒一地。
但诡异的是,六号竟然恍若未觉,还在气喘吁吁地拼命奔跑。
“你脚下”
黎渐川咬牙拉了一把六号。
但六号的整条手臂却从黎渐川手中脱落了。
冰层下那张模糊的嘴,一下子咬掉了六号半个身子,只剩下六号的脑袋骨碌碌向前滚了一段,传出疑惑的声音“你在说什么,五号我脚下什么也没”
脑袋也被吞了。
黎渐川心里一沉。
下一秒,那片冰层裂开一道缝隙,六号无声无息地钻出来,向前奔跑,还顺势在冰层上溜了一段冰。
他是复活了,还是早就被替代了
这种替代,甚至连玩家本人都没有发现
黎渐川心头突然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恐怕他们走出这个里层,将要面临的,并不是即将揭晓谜底的希望,而是更深的绝境。但他们不可能在里层永远拖下去,那个投票有问题。
这里呼喊与疯狂跑动的动静,终于招惹来了熟悉的雪崩。
所有玩家都咬紧了牙关。
拿自己的命来检测关卡,真是丧心病狂。
但他们没有更好的办法。
至少目前来看,眼前的循环已经被打破。这场雪崩到来,不是他们身死,就是新的通道。
雪雾翻滚如大潮。
轰隆隆的雪流崩塌卷来,刹那就将这片地带彻底淹没。
置身于沉重的压力与冰冷的黑暗中,黎渐川头一次在遭遇雪崩的第一时间没有陷入昏迷。
他保持着清醒的意识,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由蜷缩的状态慢慢舒展开,怀里宁准的触感消失,双脚踩到了实地。
视野燃起昏黄的光。
周围是一片一望无际的黑暗,前面一点光亮依稀可见。
那是一扇完全打开的木门,和放在木门前的一个烛台。
黎渐川想朝那个方向走去。
但他忽然感觉到背后有些异样,下意识回头一看,就看见那些对他们穷追不舍的nc一个个恢复了正常的模样,站在十几米远的地方,脸上阴沉狰狞的表情慢慢转为恶毒的、得逞的诡异微笑。
他们的声音断断续续,遥遥飘来。
“终于进去了”
“我已经陪他们玩够了这种把戏,他们心甘情愿”
“消化食物多久”
凭借黎渐川过人的听力,也只能听见低低的只言片语。
但还没等他从这些话语片段中判断出什么,他周围所有的光亮和声音就都好似被海绵吸走一样他陷入了一个熟悉的逼仄的无声空间。
他只能听到自己压抑的呼吸声。
和那道熟悉的回声。
“你是训诫者吗”
没有通道。
他来到了那处写着发光字迹的黑暗空间。
并且,这处空间的黑暗就像褪色一样,在缓缓退去,还原出房间原本的面目。
。